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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不知道环儿应该怎么办,我只知道,现在,我最好的决策,就是这么办。杀了一个人,我的心就不那么乱了,我有过不少次这样的经验,如果杀了许多人,我会心情平静好多天。
当然,我不能随便杀人,如果杀错了人,我的心会不安,杀错许多人,我也会不安好多天。如果上天是和我一样,他现在杀了我的皇后,他是杀对了还是杀错了?他会不会感到不安?
12
我的皇后是土命。
金木水火土,天下的人,只有这五种命。
五行相克,五行相生。
相生的是五行,相克的也是五行。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是《易经》里面讲的道理,玄而又玄。我还没有当皇帝时,让刘伯温给我算命,他说,不用算,你是皇帝的命。让他给皇后算命,那时也还不是皇后,刘伯温说,更不用算了,你们两夫妻,你是皇帝,她就是皇后的命。
皇后自己说,她是土命。是小时候,她父亲请人给她算的。她说,那是一种排生辰八字的方法,年月日时,各占天干地支两个字。
刘伯温说,这方法,半天就能学会。
我没有学,但我相信皇后的命,没算错。
土算是什么?土命又如何?
我只知道,土是黄色,土能种庄稼。
刘伯温说,按五行的学问,水是黑色。水怎么会是黑色呢?这一点,刘伯温也不知道,我说,是不是墨水啊?
我的皇后,应了天象,慧星犯土星。
既然是天命如此,那么,顺应天命好啦!
我下诏命,礼祭太庙,举国致哀。
皇后在百姓中素有仁慈之名,有地方史官著文说,是史所未见。其实,皇后的好,别人见到的,远不及我见到的多。当年,我率大军渡江,她与将士家眷留守和州,不料,和州被元军围困,她想方设法,鼓励大家,以少量兵力击退元军,为我稳定了后方。我攻占金陵,她带领军中妇女为将士制鞋缝衣。她小时候没读书,知道了将来要做皇后,就经常请人教她识字。做了皇后,她指定专人,每天辅导她阅读史籍。她还时常告诫我,不可忘记自己贫贱之时。有官兵因事触犯军法,理当论斩,她也会尽力挽救。在胡惟庸案中,宋濂的孙子宋慎获罪,宋濂当以连坐论斩,也是她出面说情,使宋濂得特赦。
她这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啊。
她的书也没有白读,她对我说过,夫妻相保易,君臣相保难。这差不多就是圣人的话了,我一直记在心里。也许她是听别人说的,或者是什么书上写的,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记着她的好处。
时值秋季,风凉云淡,百木凋零。
后宫的人悼念皇后,我看得出,都是出于真情。
郭宁妃和李淑妃,两个人茶饭不思,哭红了眼睛,我不得不劝她们节哀,我说,天下谁能不死呢,想开一点儿,是早晚的事罢了。
她们说出的一件事,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皇后早已患病,先是腰痛,后来腰腹皆痛,每天上午痛缓,下午痛得厉害。她宁可自己强忍,不召太医,是担心,万一诊治有误,会降罪于太医。她用了不少心思瞒着我,瞒着后宫的人。
现在,我真的不能怪罪太医,他们不知道。
我有些怪罪知情的两个贵妃,她们早就应该对我说。当然,是皇后不准她们说。我想,她们是没想到皇后会病死,现在,她们一定是后悔了。我没有降罪给她们,我不能违背皇后仁慈的本意。
唐太宗有一个长孙皇后,以贤良名留青史。我忘记了那些故事,我知道,她比不上我的皇后,至少在仁慈这件事上,我的皇后前无古人。
我还知道,皇后这样仁慈,有内疚的意思。
一个女人,她不能生育。
我的贵妃们,也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算在皇后名下,称为嫡出的皇太子,和他的四个弟弟,其实,都不是皇后亲生。我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不能生育,也不知道这样的事应该怪罪谁。她不能生育而我仍然封她为皇后,这显示了我的仁慈。我这一份仁慈是秘密,得不到世间的称赞,也不会名垂青史。
皇后待我的众多儿女都很好,别人都认为她仁慈,只有我知道,世间不存在没有来头的仁慈。所以我不很在意长孙皇后的故事,我想,在写到书上的故事后面,一定还有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故事。
硕妃说,皇后不应该要环儿的两个女儿。
她的话里,有报应的意思。
我说不清皇后驾崩给我带来多么大的哀痛,因为,我的哀痛里还有对环儿发疯的哀痛。也许不是皇后带走了环儿的魂灵,而是环儿的魂灵早已出窍,用什么方法拉走了皇后的魂灵。
有时候,一个人做了许多好事,他忽然做了一件坏事,就把他做过的好事全部抵消了。有时候,一个人做了许多坏事,他忽然做了一件好事,就把他做过的坏事全部抵消了。
我住过寺庙,知道佛经里有不少这样的故事。
老和尚说,这是要人不去做坏事。
我一直想不通,菩萨讲那样的故事有什么道理,我以为,那也会使人不去做好事,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永不做坏事,如果做一次坏事就会抵消已经做过的许多好事,那么,不如索性不做好事算啦。
此时此刻,环儿和皇后正在什么地方争论是非。
在后宫,环儿无处说理。
我帮不了她,皇后有管理后宫的权力。
13
自从废了中书省,我常常担心的,是自己的聪明不够用。李善长和胡惟庸都坏过我的事,可是,也有他们顶着罪名。现在,朝廷大权尽在我手中,我不仅不能为所欲为,我简直是如履薄冰。
我特设殿阁大学士,正五品,职在劝善规过。
皇帝也会错,错了就要改。
怕的是,分明错了,又不知道是错。
我一心一意,只想把事情做好。
朝廷里,我的大臣,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呢?
没有了中书省,我的权力,还是要靠他们才有作用,靠他们向农民收粮,向商人收税。在他们眼里,我,也许只像一个会说话的木偶。
这个木偶不仅会说话,还会杀人。
从前,朝廷的制度是,每年,地方各布政史司必须派专人到户部,报告其财政收支详细账目。我废了中书省,亲自改为各府、州、县也要把财政账目直接上报户部,我这个决策是英明的,我发现了大漏洞。
我规定,账目要经户部审核,数目相符,准许报销,方可结案。如果钱谷数字有分毫不符,即将报册驳回,重新填造。
有不少地方,距离京城六千里,报册被户部驳回,只需数日,就再次填造好了,并且盖上了那地方层层衙门的印信,重新报上来了。我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官吏,长着飞毛腿啊?我立即调查,原来,他们到京城来时,带着盖过官印的空白文册,预备遇到户部驳回时,随时填用。
我着手调查,还是用我的方法。
检校,我当然是不用了,我把亲军都卫府改为锦衣卫。设指挥使一人,官正三品,同知二人,官从三品,俭事三人,官四品,镇抚二人,官五品,千户十四人,官五品,副千户如数,官从五品。还有将军、力士、校尉、掌侍卫、缉捕、刑狱等事。这个机构与朝廷的府、部、院都没有关系,由我直接指挥,他们和从前的检校,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捉了一个飞毛腿,严刑拷问。
他的供词是,带空印文册是为了不来回奔波。
搪塞之词,使我龙颜大怒。
如果害怕奔波,索性不用报了,岂不是更加省事?原来户部收到的报册,根本就是假的。各地方全不用审核,只需改一改数字就万事大吉了,与真实的钱粮收支情况完全无关。谁能知道真实的情况呢?只有那些掌印的地方官。他们要想发大财,应该太容易啦。
说他们不想发财,我不相信。
我无法查清他们到底做了多少鬼,发了多少财。
怎么办?我只好杀人。
诏命,立捕各地方主印官吏,杀无赦,家产充公。不管他们从前聚敛了多少金钱,都成了罪证,算是他们曾经为国家保管的吧。已经挥霍掉的,有他们的性命抵账。当然,副职也不能轻饶,杖一百,充军边地。
这么一来,把地方衙门杀空了。
我不怕,我知道,想做官的人多得是。
有人上书,说空印之事,虽然违法,但是早已成为惯例,在元朝太宗时,称为御宝空纸,皇帝御宝盖在空白文书上,由中书省大臣填充发布,各地方衙门也沿例行事,习以为常。上书的人,让我知道了一些实情,应该有赏,但是,他主张我对舞弊官吏宽大为怀,这就该杀。我念他不撒谎,说实话,而且自己不在事中,没有杀他,罚做十年苦工。
我大明朝,凭什么要学元朝?
元朝要是有什么好,他还会垮台么?
户部尚书及一应京城官吏,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该流放的流放。
建元洪武,已经是十五年,李善长和胡惟庸主持的中书省,肯定也是学着元朝那一套干的,都有罪,胡惟庸已经办了,李善长年老还乡,暂不追究,这一案已经杀了许多人,我不是杀人有瘾,那些没有被杀的官吏,我想他们应该会引以为戒,从此奉公守法。
14
洪武十六年,召征云南军还师。
这是徐达的主意,他说,东北要比西南危险。
空印大案,处置了众多官吏,徐达始终没有干预。他真的是一心一意做他的大将军了,我很喜欢他这样。
另一位将军,李文忠,却凡事都要多嘴。
李文忠是我姐姐的儿子,他幼年时,我姐姐去世,他找到我,十几岁就跟我北战南征,善骑射,爱读书,智勇双全。他常做徐达的副将,大封功臣时,被授予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国公,同知军国事,岁禄三千石,予世卷。他又有儒将之称,人物风雅,我原本很喜欢这一点,可是,他书读得多了,又不得要领。
他几次劝我要施宽政,少杀人。
莫非我愿意杀人?
空印案中,有一次,他引经据典,跟我纠缠到子夜,对我讲孔子如何说,孟子如何说,我实在是烦了,把他喝止,赶了出去。
没想到,他居然会因此病倒。
我以为他是以病相谏,假装的,就去看他。
他躺在床上,咳痰不止。
没有病的人也会咳,我更疑心了。
我不愿意对李文忠动用锦衣卫,就派太医去了,正要探一个究竟,谁知数日后,他病逝在家中。他家人说,原本病势已经见缓,不料,前一天刚入夜,即如见鬼物,口出胡言,三更后陷入昏迷,天没亮就咽了那口气。
是什么鬼物呢?
这种事,不能去问锦衣卫。
空印案,比胡惟庸案杀的人更多,而且遍及全国各地,有锦衣卫报,民间传说,是那些鬼魂找上了李文忠。他们真是找错人啦,李文忠是最不赞同我杀他们的人,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我当然不会理睬这样的传说,我有我的主意。太医没有治好咳痰的小病,还治死了人,就是太医的罪过。我以毒杀朝廷重臣之罪,立诛那名太医全家,我想,当年,皇后得病,不肯诊治,实在也有她的道理。我追封李文忠为歧阳王,号武靖,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并追封其父,也就是我的姐夫为陇西王。
那名太医,他应该不敢下毒。
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会不顾身家性命。
咳痰,也不至于咳死了人。
我更不相信什么鬼物。
真是出了怪事,李文忠死得不明不白。
李文忠是我的外甥,我一向待他如亲生之子。这一年是洪武十七年,我五十七岁,我有一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第二年开春,徐达又一次挂帅印,统军北征。
我亲自为他送行,在宫中设酒宴。
这一天,钟山云起,长江风动,小雨淅沥。
酒宴前,我来到后宫,又是牡丹花开的季节了,我想念环儿。疯了的环儿被她父亲接回家里,莫名其妙地就好了,而且不再记得在皇宫里的经历。太医说,唐朝和宋朝也出过这样的事情,建议我顺其自然。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忘记养花的手艺,锦衣卫报,她在家里帮父亲侍弄花草,有说有笑,毫无病容。我想,做贵妃,生公主,可能都成了她的一场梦。我厚赐金银,安置她一家回凤阳,我希望她这个梦是美梦,不是噩梦。
环儿走后,皇宫里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