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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6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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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命是瞎子秋生的职业,也是混个嘴巴,口若悬河的秋生在容城瞎子中也是有名的。 
  于命根命贱,这话秋生只是同别的瞎子说过。有次于命根问他,“秋生,你算算我的命?” 
   “我们都是同行,这其中的猫腻心知肚明。” 秋生就嘿嘿干笑几声。 
  “你不是跟别人说我于命根的命贱吗?” 
  “你也听别人瞎嚼舌头,我们多年的关系,你还不清楚。” 
  “我清楚?我眼睛瞎了。” 
  “咳,算了。就算我说过,也不是你那个意思,你想你这几十年,什么事没经历过,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你还白养个儿子,你瞧你们家小炜,读书成绩好,将来要当大官的,”秋生唉声叹气,“你看我好不容易生个女儿,还是个病秧子,我哪有什么盼头?” 
  于命根听到这里,捡起看路的细竹竿,笃笃笃地走了。 
  秋生料到他走远了,擤了擤鼻涕,往椅腿上抹,就低低地骂,“养个野种崽。命贱。” 
  于命根也在东门堤上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容城懂得些算命的瞎子都在这里有一块地盘,以前他们都是日晒雨淋地挤在容城桥上。后来上头有人说太影响县城容貌,给行人交通带来不便,就近划了这块地方安置瞎子们。清一色的小水泥房,木门窗,二十几间,一字排开码在了东门堤的西边。 
  容城的瞎子都不太愿意跟于命根走得太近,有的说他家以前是地主,他沦落到今天是祖宗欠的孽债太多。有的讲他是个怪人,脾气古怪,不近人情。更多的人私底下鄙夷地交流,他眼睛瞎是搞多了女人,那种病搞出来的。不明白的人还要纠缠着问到底,何时得的那病? 
  被问的人就显得很傲气地说,你到那煤气巷子看看,墙壁上四处贴得都是。 
  于是容城人都知道了有个叫于命根的瞎子,而且是得那种病导致眼瞎的。这对凡事喜欢看个热闹的容城人来说,无疑是值得去探究的。有一段时间,大家纷至沓来地挤到东门堤找十七号。盲人算命协会十七号的主人是于命根。而于命根恰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经常出没于大小茶馆。这让某些人挺失望,对他的说法也更多了些噱头。 
  面对四处打听“瞎子于命根”“花柳病患者于命根”“梅毒于命根”的人们,于命根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平时喜欢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于命根,精通骨牌,算得上骨牌桌上的常胜者。一到茶馆里,赌骨牌的人堆就让出个位置,总有人不怕输钱,更多人愿意看一个瞎子如何在牌桌上赢钱。当骨牌桌上以前不知底细的对手们也知道这于瞎子是有那个病的人,这骨牌你摸我摸,你摸过的下一盘我来摸,那细菌传染上就大麻烦了。久而久之赌骨牌的就都不愿意与他过招了。打过牌的后悔得直往手心吐唾沫,肥皂搓来搓去,恨不得换层皮。 
  可不是闹着玩的。谁愿意得那被人鄙视的病。 
   
  4 
   
  许泺没想到费了老大功夫找于命根,找到了,却是个喜怒无常的倔瞎子。许泺反复琢磨那些道听途说的于命根的故事,但看来不能轻易地证实传闻的真假。如果他面对的是一个宁愿缄守秘密并让它们烂死心中的人,许泺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应付,心里就闷闷不乐的。尤其在他心里一直牵挂的那块壁挂,于命根藏匿的所谓明朝壁挂。但说归说,找不到真正见过它的人。这是块可以让人一生幸福的壁挂,许泺现在是动了心思,动得挺厉害。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许泺在容城呆的第七天,许泺凭着昨晚的印象来到于命根家。这是南堤巷里最脏最臭的一条短巷,进口窄,垃圾多日没人清扫,路面坑坑洼洼,若是下雨天寸步难行。许泺几经周折转到这里,可于命根家门上落了把锁,这还是把老式铜锁,许泺上前摸摸锁,冰凉凉的。锁搭有些松动,用力一推,门就咧开一道狭口,许泺凑到口缝里往里瞄,光线太暗,一股阴沉沉的酸气又钻进鼻孔,他扇扇鼻翼皱了皱眉头。 
  许泺来到东门堤瞎子算命的小屋子前,少数几间是关闭的,这其中也包括于命根的。他烦躁无比,恨恨地骂了句,“狗日的于瞎子。” 
  许泺的咒骂随着容城河上飘来的风一瞬即逝。他望着退成一道浅水的河面,两岸空出的堤地被垃圾,砂石,收破烂的杂屋,废旧门窗东一块西一块地霸占着。还有不远处几块小菜地,几个中年妇女弯腰忙碌着。 
  瞎子秋生刚送走一对母女模样的人,嘴巴里哼哧哼哧地唱歌,“我秋生,算前程算婚姻,怎一个准字了得!” 
  许泺坐下来,抽出钱包里一张五十元币递过去,秋生那双骨突突的瘦手在票面上抹过去,骇得双唇紧闭,双手抖抖索索地再将钱正反面摸了一番,故作镇静地说:“先生想算什么?你找到我秋生,就看得出先生好眼力。”说完就要将钱塞进腰间的口袋。 
  许泺一把抓住了秋生手腕,说:“我打听个人。” 
   “算人行踪,这可不是我瞎子秋生干的活。钱看来我是无福纳取了,另请高明。” 秋生咳了咳,装模作样地要把钱退回去。 
  “不,这个人你认识。” 
  “既然认识,那先生说来听听。” 
  “于命根。” 
  “于瞎子?那你到隔壁十七号找他,找到他本人就什么都好说了,”秋生说,“只是,他一般不在这里,不知又溜到哪家茶馆了,要找就有点难。” 
  “不难也就不找您了,”许泺话锋一转,“你同他有不浅的交情吧,你们是棋友,我看过你们下棋。这样吧,看这钱够讲多少就讲多少。” 
  “先生是什么人?”秋生警觉了,抓钱的手软垂下来。 
  “我找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好奇。” 
  “我听说这几天有个记者到处要找于命根,是采访?你是那个记者?” 
  “我想找些他的朋友了解情况。” 
  “为什么是于命根呢,容城瞎子有不少。我知道你这是工作。你肯帮我们瞎子们写几句好话,你看我们在这东门堤上,夏天热死人冬天冻死人。还有,我们住的南堤巷那一片下雨就内涝,我们的孩子读书受歧视,老师不给前面坐,好位置都让那些送了东西的学生占了,你说我们瞎子一天到晚口干舌燥辛辛苦苦就混口饭。”秋生越说越激动。 
   “你先谈谈于命根。” 许泺打断他的话。 
  “于命根,于瞎子哟。我晓得,你是听说了他是得病后才瞎眼的,我没猜错吧,”秋生压低声音,“这病还不是梅毒,话说回来,以前条件差,没钱治也治不好,现在得这个病的我听说好多呢。其实只有我晓得,于瞎子是冤枉的,他哪里得个鬼梅毒,他是那地方有问题,冇得生育能力,屋里的崽是收养的。他老婆也命苦,得了个子宫病,死了好多年。大家你一传他一传就走味了。 
  “他是怎么瞎眼的呢?让我想想,秋生掰起指头,他瞎眼是四九年底,刚解放,他到桃花山里喝喜酒,喝醉了晚上赶回来路经东山墟场时落进别人满满的粪窖子里。那家人又不在屋里,他在粪窖子里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上午过路人看到。捞起来臭死人,屎尿喝了一肚子。他回来后一个月见饭菜上桌就呕,不久生了一场病,眼睛也就那么瞎了,我看是那老粪窖子氨气冲瞎了。 
  “可于命根说他不是因为醉酒落粪窖子里的。你说他怎么讲,他说他是救一个女人,他把女人救上来,自己失足落下去,女人却跑了。哪有这样的怪事,再说我还不晓得,他喜欢搞女人,解放前他屋里有田有地,地主,一屋人都是不做事的,他搞女人就跟喝汤一样容易。他还会去救人?只怕是搞得慌乱被发现后逃命跳下去的。 
  “我说这么多可以了吧,记者同志,”秋生顿了顿,“我嘴巴干了。”秋生转过身摸到墙角的绿色水瓶,摇了摇,空的。 
  许泺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递到秋生手里。秋生也不讲客气,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喉咙里咕咕地响。 
  “你知道大家说的于命根藏着件明朝壁挂的事吗?” 
  秋生喝水的姿势定格了十几秒钟,嗯嗯呀地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这事我是真不晓得了。什么壁挂,前些日子也是有人暗地打听,我问过于瞎子一回,他骂我是绞舌头,他说他要是有么子壁挂是畜牲变的,不得好死。” 
  许泺喃喃地说:“你不清楚,那壁挂……据我所知,是他祖上留下来的。” 
  秋生诺诺几声,又喝了口水,“我听上一辈讲过,于命根老祖宗是个木匠,擅长船艺。离容城一百六十里就是洞庭湖,时间我记不得,那朝代里洞庭湖船舶名目繁多,有运石头的‘山船’,运商品的‘驳船’,装载旅客的‘塘船’,打仗时用的‘巡船’‘哨船’,还有‘渡船’,洞庭湖上最适于风浪中行驶的是渔船,一年四季日夜穿梭在洞庭湖上。船舟多,行船环境不同,帆、桨、舵、吃水度的组合都各不相同,好的造船师傅当时被当菩萨供,包吃包住,得罪了造船师傅让他施点法搞点名堂,船下水不久就要出事。人命关天呢!于命根老祖宗就是吃这碗饭的。老班子人的讲法那就是了不得,还被召到给皇帝的船厂做过呢。” 
  “照你这说法,他是有可能藏着祖传壁挂。” 
   “我真不晓得,你还是找到于瞎子问他吧。” 秋生连忙摇头。 
  秋生又来了算命的生意。秋生说:“你去‘春来茶社’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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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泺从东门堤的小路横插下来,好不容易找到躲在煤气巷子里的“春来茶社”。屋中央一伙人叫叫嚷嚷地围个水泄不通。许泺寻个空当挤进人堆,是一桌骨牌,一个中年人连甩了几盘好牌,把气氛调起来了。于命根却不在桌上,周围也不见人。许泺问倒水的妇女,她指了指楼梯下的拐角,“于瞎子,一个人下棋呢!” 
  于命根坐得笔直直的,那角落窄小,仅容下他瘦弱的身体。上楼下楼的踩得楼板嗵哒嗵哒响,他置若罔闻,摆在面前的棋盘颜色灰暗,脸上一副颓废而懊丧的表情,嘴里咕哝着,不知说些什么。 
  “没有人愿意跟他下,除了秋瞎子,”倒水的妇女低声对许泺说,“他倒是能这么坐上一天,赶都赶不走,是老板看他瞎眼,可怜他罢了。” 
  许泺极想上前与他对垒一局,可一想自己只是个入门水平又不懂什么象棋术语,跟明眼人下还凑合,如何和个瞎子下呢?他在旁侧的空位要了杯茶坐下来。于命根是五点左右离开的,棋局一直没有打开,妇女冲他喊:“于瞎子,你儿子要放学了。”
  于瞎子愣愣地,膝盖轻轻碰了碰棋盘,说:“噢噢,要回去了,明天再来。” 
  许泺跟在于命根的身后,快走进那条又窄又短的巷弄时,于命根站立不动,冷若冰霜地说:“你跟着我干吗?”许泺心里猛然一抽,这瞎子,厉害。 
  “我只是想跟您聊聊。” 许泺有些慌乱。 
  “没什么好聊的,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瞎子,你找错人了。” 
  于命根越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许泺就越感觉有问题。他想直截了当地问壁挂的事,开个价吧,别藏藏掖掖的。他嘴上却说:“我改日再来,请您相信我是诚心实意的。” 
  走出南堤巷,许泺遇见了秋生,秋生很乐意邀请上他家坐坐。许泺说:“改天吧。”没走几步的许泺踅回身,将秋生拉到一边,低声说:“受人之托,你能帮我个忙吗?你打探于命根是否真有壁挂,最好能说服他卖了。你可以得到五千块中介费。” 
  瞎子秋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缓一阵才说:“我试试吧。”许泺留下电话,塞了一百元到秋生手中。 
  两人分手后,许泺没有回宾馆,而是到了桥东学校守株待兔。天灰灰暗了,于小炜才面带伤痕地出现在他眼前,下巴划了两道抓痕,左脸颊蹭破大块,露出鲜红的印迹。 
  “你跟人打架了?”许泺走上前问。 
  于小炜不置可否。 
  两人并排走着,于小炜说:“我们谈个事?” 
   “你说?” 许泺微笑着点头。 
  “我将金川他们引到南堤巷来,你帮我揍他们一顿。等你教训了他们。你帮我的忙,我也帮你的忙。” 
  许泺想不到于小炜学会了谈交易。许泺说:“我不能帮你打他们,我可以到学校给你们老师说说这事。” 
  “看来你是不想采访我爹了,你不要到学校去,去了是白去。老师也管不了金川他们。” 
  许泺摸了摸于小炜的头,说:“你们这样打来打去,是为什么?” 
  “他们说我屋里藏了宝,要找出来给他们拿去换钱。” 
  “你家有藏宝?”许泺故作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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