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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精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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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伶官传》序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 
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 
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 
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 
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 
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 
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 
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 
 “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 
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 
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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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者传》论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职废于丧乱,传记小说多失其传,故其事迹终 
始不完,而杂以讹缪。至于英豪奋起,战争胜败,国家兴废之际,岂无谋臣 
之略,辩士之谈?而文字不足以发之,遂使泯然无传于后世。然独张承业事 
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犹能道之。其论议可谓杰然欤,殆非宦者之言也。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 
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 
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 
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 
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 
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 
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 
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 
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官 
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 
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 
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日深于女祸 
者,谓此也,可不戒哉!昭宗信狎宦者,由是有东宫之幽。既出而与崔胤图 
之,胤为宰相,顾力不足为,乃召兵于梁,梁兵且至,而宦者挟天子走之岐, 
梁兵围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 
     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诛唐宦者第五可范等七百余人,其在外者,悉 
诏天下捕杀之,而宦者多为诸镇所藏慝而不杀。是时,方镇僭拟,悉以宦官 
给事,而吴越最多。及庄宗立,诏天下访求故唐时宦者悉送京师,得数百人, 
宦者遂复用事,以至于亡。此何异求已覆之车,躬驾而履其辙也。可为悲夫! 
     庄宗未灭梁时,承业已死。其后居翰虽为枢密使,而不用事。有宣徽使 
马绍宏者,尝赐姓李,颇见信用,然诬杀大臣,黩货赂,专威福,以取怨于 
天下者,左右狎昵黄门内养之徒也。是时,明宗自镇州入觐,奉朝请于京师。 
庄宗颇疑其有异志,阴遣绍宏伺其动静,绍宏反以情告明宗。明宗自魏而反, 
天下皆知祸起于魏,孰知其启明宗之二心者,自绍宏始也。郭崇韬已破蜀, 
庄宗信宦者言而疑之。然崇韬之死,庄宗不知,皆宦者为之也。当此之时, 
举唐之精兵皆在蜀,使崇韬不死,明宗入洛,岂无西顾之患,其能晏然取唐 
而代之邪?及明宗入立,又诏天下悉捕宦者而杀之。宦者亡窜山谷,多削发 
为浮图。其亡至太原者七十余人,悉捕而杀之都亭驿,流血盈庭。 
     明宗晚而多病,王淑妃专内以干政,宦者孟汉琼因以用事。秦王入视, 
明宗疾已革,既出,而闻哭声,以谓帝崩矣,乃谋以兵入宫者,惧不得立也。 
大臣朱弘昭等方图其事,议未决,汉琼遽入见明宗,言秦王反,即以兵诛之, 
陷秦王大恶,而明宗以次饮恨而终。后愍帝奔于卫州,汉琼西迎废帝于路, 
废帝恶而杀之。 
     呜呼!人情处安乐,自非圣哲,不能久而无骄怠,宦、女之祸非一日, 
必伺人之骄怠而浸入之。明宗非佚君,而犹若此者,盖其在位差久也。其余 
多武人崛起,及其嗣续,世数短而年不永,故宦者莫暇施为。其为大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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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可见矣。独承业之论,伟然可爱,而居翰更一字以活千人。君子之于人也, 
苟有善焉,无所不取。善于斯二人者有所取焉,取其善而戒其恶,所谓“爱 
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也。故并述其祸败之所以然者著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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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传》序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 
其君,子弑其父,而摚鹬浚财渎欢⑵涑淙晃薷戳苤撸浴
是也。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 
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 
未尝无人也。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自古贤材,有 
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 
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沉 
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 
仅得者,四五人而已。 
     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俯首而包羞, 
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 
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而何必自明? 
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曰陈福贇。五代之乱,君不 
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 
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弟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 
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 
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伦。作一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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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 洵 

                                  辨奸论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 
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 
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哉?好恶乱其中,而利害 
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 
 “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 
王衍之为人,容貌语言,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 
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 
然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 
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书,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 
与造作语言,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 
衍、卢杞合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 
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 《诗》、 
 《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 
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 
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 
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其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被其祸,而吾将获知 
言之名,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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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 术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 
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 
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 
燧,严斥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 
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 
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欲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 
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 
用矣。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 
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蜀中, 
非刘禅之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 
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 
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 
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唇可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 
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否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 
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 
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 
术也。” 
     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 
则知不至于必败。尺棰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晰蜴,变色而却步,人 
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按剑,则乌获不敢逼;冠胄衣甲,据兵 
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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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 敌 

     中国,内也。四夷,外也。忧在内者,本也,忧在外者,末也。夫天下 
无内忧,必有外惧,本既固矣。盍释其末以息肩乎,曰未也。古者夷狄忧在 
外,今者夷狄忧在内,释其末可也。而愚不识方今夷狄之忧为末也。古者夷 
狄之势,大弱则臣,小弱则遁,大盛则侵,小盛则掠。吾兵良而食足,将贤 
而士勇,则患不在中原,如是而曰外忧可也。今之变夷,姑无望其臣与遁, 
求其志止于侵掠而不可得也。北胡骄恣,为日久矣,岁邀金缯以数十万计。 
昔者幸吾有西羌之变,出不逊语以撼中国,天子不忍使边民重困于锋镝,是 
以虏日益骄而贿日益增。迨今凡数十百万,而犹慊然未满其欲,视中国如外 
府,然则其势又将不止数十百万也。夫贿益多则赋敛不得不重,赋敛重则民 
不得不残。故虽名为息民,而其实爱其死而残其生也。名为外忧,而其实忧 
在内也。外忧之不去,圣人犹且耻之。内忧而不为之计,愚不知天下之所以 
久安而无变也。 
     古者匈奴之强,不过冒顿。当暴秦刻剥,刘项战夺之后,中国溘然矣。 
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践中原,如决大河,溃蚁壤,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 
寸之地,何则?中原之疆,固皆百倍于匈奴,虽积衰新造而犹足以制之也。 
五代之际,中原无君,晋瑭苟一时之利,以子行事匈奴,割幽燕之地以资其 
强大。孺子继立,大臣外叛,匈奴扫境来寇,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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