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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大。孺子继立,大臣外叛,匈奴扫境来寇,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天下
被其祸。匈奴自是始有轻中原之心,以为可得而取矣。及吾宋景德中,大举
来寇,章圣皇帝一战而却之,遂与之盟以和。夫人之情,胜则狃,狃则败,
败则惩,惩则胜。匈奴狃石晋之胜,而有景德之败。惩景德之败,而愚未知
其所胜,甚可惧也。虽然,数十年之间,能以无大变者何也?匈奴之谋,必
曰我百战而胜人,人虽屈而我亦劳。驰一介入中国,以形凌之,以势邀之,
岁得金钱数十百万,如此数十岁,我益百千万,而中国损数百千万。吾日以
富,中国日以贫,然后足以有为也。
天生北狄,谓之犬戎,投骨于地,狺然而争者,犬之常也。今则不然,
边境之上,岂无可乘之衅,使之来寇,大足以夺一郡,小亦足以杀掠数千人。
而彼不以动其心者,此其志非小也。将以蓄其锐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
故不忍以小利而败其速谋。古人有言曰:为虺弗摧,为虵奈何?匈奴之势,
日长炎炎。今也柔而养之,以冀其卒无大变,其亦惑也。且今中国之所以竭
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犹恐恐焉惧一物之不称其意者。非谓中国之力不足
以支其怒耶。然以愚度之,当今中国,虽万无有如石晋可乘之势者,匈奴之
力,虽足以犯边,然今十数年间,吾可以必无犯边之忧,何也?非畏吾也,
其志不止犯边也。其志不止犯边,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为,则其心惟恐吾
之一旦绝其好,以失吾之厚赂也。然而骄傲不肯少屈者何也?其意曰邀之而
后固也。蛰鸟将击,必匿其形。昔者冒顿欲以攻汉,汉使至,辄匿其壮士健
马。故兵法曰:辞卑者进也,辞强者退也。今匈奴之君臣,莫不张形势以夸
我,此其志不欲战明矣。阖闾之入楚也,因唐蔡;勾践之入吴也,因齐晋。
匈奴诚欲与吾战耶,曩者陕西有元昊之叛,河朔有王则之变,岭南有智高之
乱,此亦可乘之势矣。然终不以动,则其志之不欲战又明矣。吁,彼不欲战,
而我遂不与战,则彼既得其志矣。兵法曰: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废其所不
能,于敌反是。今无乃与此异乎!且匈奴之力,既未足以伸其所大欲。而夺
一郡,杀掠数千人之利,彼又不以动其心。则我勿赂而已。勿赂而彼以为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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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对曰:尔无功于吾,岁欲吾赂,吾有战而已,赂不可得也。虽然,天下之
人必曰:此愚人之计也。天下孰不知赂之为害,而无赂之为利,顾势不可耳。
愚以为不然。
当今夷狄之势,如汉七国之势。昔者高祖急于灭项籍,故举数千里之地
以王诸将。项籍死,天下定,而诸将之地,因遂不可削。当是时,非刘氏而
王者八国。高祖惧其且为变,故大封吴楚齐赵同姓之国以制之。既而信越布
绾皆诛死,而吴楚齐赵之强,反无以制。当是时,诸侯王虽名为臣,而其实
莫不有帝制之心。胶东胶西济南,又从而和之。于是擅爵人,赦死罪,戴黄
屋,刺客公行,匕首交于京师,罪至彰也,势至逼也。然当时之人,犹且徜
徉容与若不足虑。月不图岁,朝不计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无
大变。以及于孝景之世,有谋臣曰晁错,始议削诸侯地以损其权。天下皆曰:
诸侯必且反。错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
则反迟而祸大,吾惧其不及今反也。”天下皆曰晁错愚。吁,七国之祸,期
于不免,与其发于远而祸大,不若发于近而祸小。以小祸易大祸,虽三尺重
子,皆知其当然。而其所以不与错者,彼皆不知其势将有远祸。与知其势将
有远祸,而度己不及见,谓可以寄之后人,以苟免吾身者也。然则错为一身
谋则愚,而为天下谋则智。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谋,而用一身之谋哉。
今者匈奴之强,不减于七国。而天下之人,又用当时之议,因循维持以
至于今,方且以为无事。而愚以为天下之大计,不如勿赂。勿赂则变疾而祸
小,赂之则变迟而祸大。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乐其迟也,不若乐其小。
天下之势,如坐弊船之中,骎骎乎将入于深渊,不及其尚浅也舍之,而求所
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圣人除患于未萌,然后
能转祸而为福。今也不幸养之以至此,而近忧小患,又惮而不决,则是远忧
大患,终不可去也。
赤壁之战惟周瑜吕蒙知其胜,伐吴之役惟羊祜张华以为是。然则宏远深
切之谋,固不能合庸人之意,此晁错所以为愚也。虽然,错之谋,犹有遗憾,
何者?错知七国必反,而不为备反之计。山东变起,而关内骚动。今者匈奴
之祸,又不若七国之难制。七国反,中原半为敌国。匈奴叛,中国以全制其
后,此又易为谋也。然则谋之奈何?曰匈奴之计不过三:一曰声,二曰形,
三曰实。匈奴谓中国怯久矣,以吾为终不敢与之抗,且其心常欲固前好而得
厚赂以养其力。今也遽绝之,彼必曰,战而胜,不如坐而得赂之为利也。华
人怯,吾可以先声胁之,彼将复赂我。于是宣言于远近,我将以某日围某所,
以某日攻某所,如此谓之声。命边郡休士卒,偃旗鼓,寂然若不闻其声。声
既不动,则彼之计,将出于形。除道斩棘,多为疑兵以临吾城,如此谓之形。
深沟固垒,清野以待,寂然若不见其形。形又不能动,则技止此矣。将遂练
兵秣马以出其实。实而与之战,破之易耳。彼之计,必先出于声与形,而后
出于实者。出于声与形,期我惧而以重赂请和也。出于实不得已而与我战,
以幸一时之胜也。夫勇者可以施之于怯,不可以施之于智。今夫叫呼跳踉,
以气先者,世之所谓善斗者也。虽然,蓄全力以待之,则未始不胜彼。叫呼
者声也,跳踉者形也,无以待之,则声与形者,亦足以乘人于卒。不然,徒
自弊其力于无用之地,是以不能胜也。韩许公节度宣武军,李师古忌公严整,
使来告曰:吾将假道伐滑。公曰:尔能越吾界为盗耶?有以相待,无为虚言。
滑师告急。公使谓曰:吾在此,公安无恐。或告除道剪棘,兵且至矣。公曰:
兵来不除道也。师古诈穷,迁延以遁。愚故曰:彼计出于声与形而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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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技止此矣,与之战,破之易耳。方今匈奴之君,有内难新立,意其必易与。
邻国之难,霸王之资也,且天与不取,将受其敝。贾谊曰:大国之王,幼弱
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
相,以病而赐罢。当是之时,而欲为安,虽尧舜不能。呜呼!是七国之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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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 籍
吾尝论项籍有取天下之才,而无取天下之虑;曹操有取天下之虑,而无
取天下之量;刘备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终其身无成
焉。且夫不有所弃,不可以得天下之势;不有所忍,不可以尽天下之利。是
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胜有所不就,败有所不避。其来不喜,其去不
怒。肆天下之所为,而徐制其后,乃克有济。
呜呼!项籍有百战百胜之才,而死于垓下,无惑也。吾观其战于钜鹿也,
见其虑之不长,量之不大,未尝不怪其死于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
始整兵向关。籍于此时,若急引军趋秦,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据咸阳,制天
下。不知如此,而区区与泰将争一旦之命。既全钜鹿,而犹徘徊河南、新安
间,至函谷,则沛公入咸阳数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雠籍,则其势不得
强而臣。故籍虽迁沛公汉中而卒都鼓城,使沛公得还定三秦,则天下之势,
在汉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钜鹿之战也。
或曰:“虽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项梁死,章邯谓楚不足虑,故
移兵伐赵,有轻楚心,而良将劲兵,尽于钜鹿。籍诚能以必死之士,击其轻
敌寡弱之师,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关,与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
攻关,与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
籍攻入之,然则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
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赵何?”曰:“虎方捕鹿,罴据其穴搏其子,
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则碎于罴明矣。军志所谓 ‘攻其必救’也。使籍入关,
王离、涉间必释赵自救,籍据关逆击其前,赵与诸侯救者十余壁蹑其后,覆
之必矣。是籍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功于秦也。战国时,魏伐赵,齐救之,田
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赵而破魏。彼宋义号知兵,殊不达此,屯安阳不进,
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据关矣。籍与义俱失焉。”
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图所守。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
无能为也。且彼未尝见大险也。彼以为剑门者,可以不亡也。吾尝观蜀之险,
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继,兢兢而自完,犹且不给,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
夫秦、汉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真可以控天下,又乌事夫不可以措
足如剑门者,而后曰险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达之都,使其财布出于天
下,然后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椟而藏诸家,拒户而守之。
呜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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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祖
汉高祖挟数用术,以制一时之利害,不如陈平;揣摩天下之势,举指摇
目,以劫持项羽,不如张良。微此二人,则天下不归汉。而高帝乃木强之人
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后世子孙之计,陈平、张良智之所不及,则高帝常先
为之规划处置,以中后世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为之者。盖高帝之智,
明于大而暗于小,至于此而后见也。
帝尝语吕后曰:“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方
是时,刘氏既安矣,勃又将谁安邪?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属勃也,
知有吕氏之祸也。”
虽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势不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幼,而三监叛。
帝意百岁后,将相大臣及诸侯王,有武庚禄父者,而无有以制之也,独计以
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与弱子抗。吕后佐帝定天下,为大臣素所畏
服,独此可以镇压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壮。故不去吕后者,为惠帝计也。
吕后既不可去,故削其党,以损其权,使虽有变,而天下不摇。是故以
樊哙之功,一旦遂欲斩之而无疑。呜呼!彼岂独于哙不仁邪?且哙与帝偕起,
拔城陷阵,功不为少矣。方亚父嗾项庄时,微哙诮让羽,则汉之为汉,未可
知也。一旦人有恶哙欲灭戚氏者,时哙出伐燕,立命平、勃即斩之。
夫哙之罪未形也,恶之者诚伪未必也。且高帝之不以一女子斩天下之功
臣,亦明矣。彼其娶于吕氏,吕氏之族,若产、禄辈,皆庸才不足恤,独哙
豪健,诸将所不能制,后世之患,无大于此矣。
夫高帝之视吕后也,犹医者之视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无至于杀人
而已矣。樊哙死,则吕氏之毒将不至于杀人。高帝以为是足以死而无忧矣。
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哙之死于惠之六年也,天也,使其尚在,则吕禄
不可结,太尉不得入北军矣。
或谓哙于帝最亲,使之尚在,未必与产、禄叛。夫韩信、黥布、卢绾,
皆南面称孤,而绾又最为亲幸。然及高祖之未崩也,皆相继以逆诛。谁谓百
岁之后,椎埋屠狗之人,见其亲戚乘势为帝王,而不欣然从之邪?吾故曰:
“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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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虑
圣人之道,有经、有权、有机,是以有民、有群臣而又有腹心之臣。曰
经者,天下之民举知之可也;曰权者,民不得而知矣,群臣知之可也;曰机
者,虽群臣亦不得而知矣,腹心之臣知之也。夫使圣人而无权,则无以成天
下之务;无机,则无以济万世之功。然皆非天下之民所宜知。而机者,又群
臣所不得闻。群臣不得闻,谁与议?不议不济,然则所谓腹心之臣者,不可
一日无也。
后世见三代取天下以仁义,而守之以礼乐也,则曰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