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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后来他被一个大黑个子敌兵用卡宾枪指使了。他吓哭了,真的怕了,打心眼里不想
死,跟人家商量:这次你放了我下次我也放你。看这人不好商量,心一横,举起双手:我投
降,投降还不成吗。我真不是共产党,只是个少先队,也是他们逼我入的。敌人真不是东
西,要不说他们坏呢,我这么求他们,他们还是给了我当胸一梭子,打得方枪枪满身穿孔。
他是既丢了人也没保住命,满腔怨恨躺在地上。被子弹打中的感觉真是火辣辣的疼。方枪枪
这份后悔呀,好好的我打什么仗啊!我小孩敌人来了最多抓去受受教育,哪就都给杀光了,
总得留几个人给他们干活。早知今日,放牛也是好的。这下瞎了,彻底玩完。正在极度痛苦
极不甘心之际,他发现自己没死,还能喘气,不由大喜过望:原来子弹打不死我,太好了太
好了。方枪枪卧在自已的梦境中窃窃私美:我怎么这么神啊,有这么一特异功能我也就没什
么好怕的了。这时他已经醒了,仍谨慎地合眼装死,心情还在杀场上,生怕搞错了被敌人发
现补一枪得不偿失。他深谋远虑地想到保密,到学校也不能泄露出去,免得大家觉得他怪,
敌人跟他打时也会格外较真儿,千方百计弄死他。当他彻底醒过来,十分感谢生活,那股劫
后余生死而复活的庆幸劲儿久久难以消失。
接着,他想起自己曾经投降过那事儿,懊悔不已,恨得只想抽自己一顿嘴巴子,那么张
狂在班里欺男霸女的一个三王,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不管怎么说都是挺现的。他想再有枪口
指着我,我还会不会求饶。想了半天,答案是:还会。
一个梦使我看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挺怕死的一个人。
第一批人队名单公布下来,没有方枪枪。陈北燕吴迪等一干班干部榜上有名。入队仪式
很隆重,升了国旗,有鼓号队捧场。被批准入队的孩子站在前排,辅导班的高年级同学跑上
来一对一地给小同学系上红领巾。我们班的辅导班是五年级六班,在一起过过两次队日,大
孩子带小孩子玩,神哨一些大道理和扯蛋的事,算是革命领路人。
张宁生张燕生的二哥张明是这个班的少先队中队长,很高大很敦厚的一个少年,一见方
枪枪就问,你是29号的吧,跟我小弟弟是保育院一个班的。
方枪枪点头。
他又说:我跟你爸爸打过乒乓球,他老赢我。
说完他笑了,笑容极其灿烂,方枪枪也笑了。一是听到了父亲的消息,觉得那个人生动
了一些,活在自己周围;二是觉得在少先队里有了人,一个高年级的中队长认识自己,那说
明我跟少先队也不是素无瓜葛,也跟其中一些干部走得近。舍此,仅仅一个大男孩这么老朋
友似地和自己讲话也使他感到脸上有光。
现在,这个少年在给吴迪系红领巾,之后,二人笑眼相望,互致队礼。方枪枪再不能说
自己跟他最好了,人家俩人都系着红领巾,更像是一伙的。
方枪枪偏脸踮脚往别的班看,高洋张燕生也戴上红领巾,正在向两个高年级辅导班的女
生行礼。那两个女生中有一个也是29号的,保育院李阿姨的女儿,也姓李,叫李白玲,像
她妈一样是个大高个。方枪枪在学校操场看见过她打篮球,胸脯已经发育了。在场上跑起来
一颠一颠的,外号叫“拍子”。
授完红领巾,这些新入队的孩子又集体宣了誓,另外站了个队,被胡老师领着单独去过
队日。其他没入队的孩子就解散了。方枪抢以为胡老师会对他们讲讲话,鼓励鼓励他们。根
本没那回事,她头也不回地带着新队员走了,撇下方枪枪他们像菜店挑剩下的堆儿菜。班级
老师走过来告诉他们没事了,可以提前放学。
方枪枪回到保育院附属班。一溜房间空空荡荡,窗影一个个照在地上,方枪枪他们几个
提前回来的孩子散到各个房间也都不出声像整栋房子依旧没有人。
那是职工平房区挨着院墙最后的一排,两头砌墙,围成一个单独的小院。十几间房子都
打通了门,形成一条长长的走廊,从这一头可以看到另一头。每个小房间或者叫小隔扇里沿
墙架着凹字形通铺,里边几间女孩住,外面几间住男孩。很难说住在这种格局的房子里是什
么滋味,有点像住在过道里,经常有人来来往往,躺在铺上就可以跟过路的男孩或者女孩聊
天。平时一天到晚都回荡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很多说话声的回音,这些声音会一直跟进你
的梦里,使你经常处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边缘状态。
孩子们上下午都在学校,唐阿姨就靠着窗户打毛衣,一边走针一边打哈欠,打着打着就
歪在那儿睡一会儿。有时她去飞机楼串门,有时回家转一圈,有时干脆爬上随便哪个孩子的
铺蒙头睡一整觉。方枪枪有一次放学第一个回来,都快下午四点了,唐阿姨还在睡,盖着方
枪枪的被子,鞋也没脱,蹬在床沿儿上。方枪枪在她脚边闷坐半天,她才如梦方醒,张着嘴
流着哈喇子,受了惊似地问:啊,你们都回来了。几点了?
都快五点了。方枪枪跪上床叠着自已被子,闻闻被里。
我觉得没睡多一会儿。唐阿姨扭着笨重的身躯下床,走出去还一路打着哈欠。自从她生
完孩子后就没瘦下来,老像还揣着一肚子东西似的,胳膊腿也见粗,原来一个营养不良的小
姑娘现在整个一个胖大妈。倒是生完孩子脾气好了,不那么总跟大伙过不去了。也是,自己
有了孩子也该积点德,有几个像李阿姨那么没人性的。再说,我们也大了,觉悟都高了,在
这个附属班也有点临时寄养的意思,你再混闹,也没人吃你这套。一二年级的孩子嚼情起来
也是一套一套,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唐阿姨已然说不过我们,比她七八岁时懂得多多了。这
样,唐阿姨也时常培养自己的脸上有点笑模样,看得出她有心跟孩子们和平共处。
我不恨胡老师,方枪枪躺在铺上想,我要是她也不会同意方枪枪第一批人队,应该注意
影响,尽管她——她他妈当然不是我妈——我别在这儿乱想美事了。方枪枪郁闷地翻了个
身,抠出鼻涕抹在墙上,继续寻找理由,以安慰自己这是个正当的挫折。
虽然那件事进行得很秘密,秘密到只发生在梦中,但性质是一样的,还算叛变。作为一
个在梦中叛变过革命人,也算历史有了污点,没资格像那些清白的女生第一批入队。那也很
不明智,因为冲在第一虽然立功的机会多,同样叛变的机会也多。我别再考验自己了,事实
已经证明我受不了和敌人面对面给人拿枪顶着那份惊恐。一次没打死,二次不可能再有那种
好运了。谁能证明自己老是防弹背心,谁敢冒这个险?
可是我不想脱离革命队伍。方枪枪脸捂着被子大声哽咽,一口口吞咽,喉咙咯咯作响。
也只有找份司令部的工作了。躲在后面,看看地图,打打电话,举着望远镜看同志们冲
锋,等山头拿下来,敌人死光了,再骑着马上去,又英明又坚毅。也许我的才华就适合在后
边指挥大家。可一枪没放从没表现过人家能选我给大伙当首长么?这么一想,又很绝望。
再说一部队在前边打的都是陈北燕吴迪这些女兵,男的都是司令,这部队打得过谁呀?
司令部最后给人端了也不是没可能。那时会更糟,我这么大官给人逮住,再轻饶不了。我要
遭多大罪啊!想不叛变也不可能——只怕叛了变也难逃一死,顿顿暴打,手下党员都招出来
了依法审判还是枪毙。
怎么这么难。方枪枪被自己的思路逼进了死胡同,泪干在脸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
子里萦绕着两句心声:其实不想留,其实不想走……来回打转,再不能思想。
远处门一响有人进来。那是唐阿姨。她大概是在哪儿玩够了,踩着点儿回班。听着她嘴
里磕着瓜子,哼着小曲,恩恩呀呀地往里走。
她没想到班里有人,看到方枪枪哆嗦了一下,手捧瓜子,张着星星点点的嘴唇,一时无
言。
你回来啦。她噎着似地问,接着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嗝儿。
方枪枪思想仍处于瘫痪状态,身体也不受支配,眼神空洞望着她,脑子里仍是那两句矛
盾的车轱辘话:其实不想留,其实不想走……
都回来了——呃,唐阿姨伸脖往里边房间看,还是就你一个——呃?
其实不想走,其实不想留……
你们今天不是入队吗——呃?她盯着方枪枪脖子,恍然大悟,没入上——呢,还有谁—
—呃,没入上?
她开心地往里边走,看到谁就叫谁的名字:
许逊——呃。
于倩倩——呃。
杨丹——呃。
唐阿姨转了出来,隔儿也不打了,掰着手指头数:入了5个,还有7个不是。
方枪枪也终于摆脱了那两句恼人的鬼话,转动着眼珠,长出一口气。
为什么?唐阿姨拿出那股家妇劲儿,热心地凑到方枪枪跟前,你不也是班干部,一直说
都有希望。
于倩倩哭哭啼啼蹭出来,靠着墙框子:他的申请是我们班最好的,胡老师还当着我们全
班念来着呢。
怎么回事?唐阿姨一屁股坐炕上,盘着腿,兴致勃勃,你应该多找老师汇报思想。
她们……她们不听刘主席的话。方枪枪想着说她们先发展女生,一脱口说成这样。自己
也不知哪儿跟哪儿,刘主席说要搞全民队,所有小孩都可以入,她们不听,她们不对。
刘主席说过这话吗——刘少奇主席?唐阿姨屁股为轴,搬着腿车转身去看墙上和毛主席
画像并排贴着的隆鼻大眼的刘主席。
不信你问高洋,他说的。我就信了,所以不急了,反正都能入,就不表现了,哪想她们
还分拨,要不我也是第一批——都是高洋害的。
方枪枪顺嘴说,沿着语言的惯性说一句想下句,说到最后也说圆了。自己也信了自己的
话,柳暗花明地猛醒:原来我吃亏吃在这儿了。
这就不是别的问题,还得说我老实。方枪枪心里登时充满真实的委屈:今后再不相信别
人了。
第十六章
那年我7岁,还没读完小学一年级。世界在我眼里只是公共汽车一站地:公主坟——翠
微路。我以为天下都是一个挨一个的大兵营,男人都是军人,女人都是老师和医生,小孩长
大了也都要参军。
我是少先队员、班旗手、学习委员、副中队长,三王。学习成绩优异。
我不爱自己的父母,家庭观念也很淡漠,习惯集体生活,自己洗脸,自己刷牙,自己抢
饭吃。你可以说我很独立,很会察言辨色,打自己小算盘。
我的偶像是胡老师。梦中情人是陈南燕陈北燕姐妹和吴迪。但我一次也没有勃起,前一
个只是单相思,后三个都曾追打。
没人跟我过不去,我也没有迫在眉睫的难事。除了李阿姨那一脚让我吃过大亏,我的一
切危险和生死考验都发生在梦和想象当中。梦中的历险丰富了我的感情,使我变得少年老
成、色厉内在。
我信仰共产主义,那东西很具体,是一个类似购物中心的大厦,有形形色色的饭馆、超
市和游乐场。每天黄昏放学,看到铺满金光的复兴路向东西两端无限延伸,就想那大厦正在
这条路某—‘头搭建,我这辈子肯定赶得上建成开业。
那年从始至终,我的家乡公主坟一带都是一派无动于衷的太平盛世景象。
那时全球还没有温室效应这一说,北京的冬天很冷,大雪纷飞,我们经常踩着没膝的雪
去上学。教室里没暖气,只有一个烧着烧着就会自动熄灭的煤球炉子,我坐在后面穿着棉鞋
也冻得要不停跺脚。从那时起我的后脚跟就年年长冻疮。教室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霜,屋外
房檐上垂挂着长剑般晶亮透明的冰溜子,我们常常拼掉冰溜子的尖儿当冰棍吃。
我的耳朵也长了冻疮,最想有的就是穆仁智那种能套在耳朵上的毛皮护耳。我有—顶
“坦克帽”。那是民品厂仿军品生产的童帽。说是坦克帽是儿童的误称,那帽子额头有两个
铁皮风镜装饰更像战斗机‘飞行员的帽子。这帽子冒充皮帽,其实是人造革,里面一层栽
绒,戴上倒不难看,好像懂点技术似的,只是一点不保暖。
我的棉袄是件花棉袄。说它花,是指补得五色斑斓,不是真有一朵朵美丽的花。那是我
哥哥穿小的。我的罩衣和裤子也是我哥哥穿小的,袖口裤腿接了一圈圈颜色相近的布像铅笔
的橡皮头,领子膝盖屁股这些老摩擦的地方还一块块钉针脚密实的大补丁,搁今天不用化装
直接就可以上街要饭,准有人给。印象里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