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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只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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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治觉得自己仿佛是初次同女人发生了关系,也懂得了男人。他对自己的这份男性的觉醒感到惊讶。在这以前,菊治从来不知道女人竟是如此温柔的被动者、温顺着来又诱导下去的被动者、温馨得简直令人陶醉的被动之身。
很多时候,独身者菊治在事情过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厌恶感。然而,在理应最可憎的此时此刻,他却又觉得甜美而安详。
每当这种时候,菊治就会不由得想冷漠地离开,可是这次他却听任她温馨地依偎,自己如痴似醉。这似乎也是头一回。他不知道女人情感的波浪竟是这般尾随着追上来。菊治在这波浪中歇息,宛如一个征服者一边瞌睡一边让奴隶给洗脚,感到心满意足。
另外,还有一种母爱的感觉。菊治缩着脖颈说:“栗本这个地方有一大块痣,你知道吗?”
菊治也察觉到自己突然脱口说出了一句不得体的话,也许是思绪松弛了的缘故,可他并不觉得这话对近子有什么不利。
“长在乳房上,诺,就在这里,是这样……”说着菊治把手伸了过去。
促使菊治说出这种话的东西,在他的体内抬头了。这是一种像是要拂逆自己,又像是想伤害对方的、好难为情的心情。也许这是为了掩饰想看那个地方的一种甜蜜的羞怯。
“不要这样嘛,太可怕了。”
夫人说着悄悄地把衣领子合拢上,却蓦地又像有某点难以理解似的,悠然地说:“这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在衣服下面,看不见吧。”
“哪能看不见呢。”
“哟,为什么?”
“瞧,在这儿就看见了嘛。”
“哟,瞧你多讨厌呀,以为我也长了痣才找的吧?”
“那倒不是,不过,真有的话,你此刻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
“在这儿,是吗?”夫人也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却毫无反应地说:u为什么要说这些呢。这种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菊治的挑逗,对夫人似乎完全没有效应。可是,菊治自己却更来劲了。
“怎么会不相干呢。虽说我八九岁的时候,只看过一次那块痣,但直到现在还浮现在我眼前吶。”
“为什么?”
“就说你吧,你也遭到那块痣作祟嘛。还记得吗,栗本打着家母和我的招牌,到你家去狠狠地数落过你。”
夫人点点头,然后悄悄地缩回身子。菊治使劲地搂住她说:“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肯定还在不断地意识到自己胸脯上的那块痣,所以出手才更狠。”
“算了,你在吓唬人吶。”
“也许是要报复一下家父这种心情在起作用吧。”
“报复什么呢?”
“由于那块痣,她始终很自卑,认定是由于这块痣,自己才被拋弃的。”
“请不要再谈痣的事了,谈它只会使人不舒服。”
夫人似乎无意去想象那块痣。
“如今栗本无须介意什么痣的事,日子过得蛮顺心的嘛。
那种苦恼早已过去了。”
“苦恼一旦过去,就不会留下痕迹吗?”
“一旦过去,有时还会令人怀念呢。”夫人说。
她恍如还在梦境中。
菊治本不想谈的唯一一件事,也都吐露了出来。
“刚才在茶席上坐在你身旁的小姐……”
“啊,是雪子,稻村先生的千金。”
“栗本邀我去,是想让我看看这位小姐。”
“是吗。”
夫人睁开了她那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菊治。
“原来是相亲呀?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不是相亲。”
“原来如此呀?是相过亲后回家的啊。”
夫人潸然泪下,泪珠成串地落在枕头上。她的肩膀在颤动。
“不应该呀,太不应该啦!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夫人把脸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毋宁说,菊治是没料想到的。
“管它是相亲回来也罢,不是也罢,要说不应该那就不应该吧。那件事与这件事没有关系。”菊治说。他心里也着实这样想。
不过,稻村小姐点茶的姿影又浮现在菊治脑海里。他仿佛又看到缀有千只鹤的粉红色包袱皮。
相反,哭着的夫人的身躯就显得丑恶了。
“啊!太不好意思啦。罪过啊。我是个要不得的女人吧。”
夫人说罢,她那圆匀肩膀又颤抖起来。
对菊治来说,假使说后悔,那无疑是因为觉得丑恶。就算相亲一事另作别论,她到底是父亲的女人。
不过,直到此时,菊治既不后悔,也不觉得丑恶。
菊治也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与夫人陷入这种状态。
事态的发展就是这么自然。也许夫人刚才的话是后悔自己诱惑了菊治。但是,恐怕夫人并没有打算去诱惑他,再说菊治也不觉得自己被人引诱。还有,从菊治的情绪来看,他也毫无抵触,夫人也没有任何拂逆。可以说,在这里没有什么道德观念的投影。
他们两人走进坐落在与圆觉寺相对的山丘上的一家旅馆,用过了晚餐。因为有关菊治父亲的情况,还没有讲完。菊治并不是非听不可,规规矩矩地听着也显得滑稽,可是,夫人似乎没有考虑到这点,只顾眷恋地倾诉。菊治边听边感到她那安详的好意。仿佛笼罩在温柔的情爱里。
菊治恍如领略到父亲当年享受的那种幸福。
要说不应该那就不应该吧。他失去了挣脱夫人的时机,而沉湎在心甜
情致中。
然而,也许是因为内心底里潜藏着阴影,所以菊治才像吐毒似的,把近子和稻村小姐的事都说了出来。
结果,效应过大了。如果后悔就显得丑恶,菊治对自己还想向夫人说些残酷的事,蓦地产生了一种自我嫌恶感。
“忘了这件事吧,它算不了什么。”夫人说,“这种事,算不了什么。”
“你只不过是想起家父的事吧。”
“哟!”
夫人惊讶地抬起头来。刚才伏在枕头上哭泣的缘故,眼皮都红了。眼白也显得有些模糊,菊治看到她那睁开的瞳眸里还残留着女人的倦怠。
“你要这么说,也没办法。我是个可悲的女人吧。”
“才不是呢。”
说着,菊治猛然拉开她的胸襟。
“要是有痣,印象更深,是很难忘记的……”
菊治对自己的话感到震惊。
“不要这样。这么想看,我已经不年轻了。”
菊治露出牙齿贴近她。
夫人刚才那股感情的浪波又荡了回来。
菊治安心地进入梦乡了。
在似梦非梦中,传来了小鸟的鸣啭。在小鸟的啁啾中醒来,菊治觉得这种经历好象还是头一回。
活像朝雾濡湿了翠绿的树木,菊治的头脑仿佛也经过了一番清洗,脑海里没有浮现任何杂念。
夫人背向菊治而睡。不知什么时候又翻过身来。菊治觉得有点可笑,支起一只胳膊肘,凝视着朦胧中的夫人的容颜。





茶会过后半个月,菊治接受了太田小姐的造访。
菊治把她请进客厅之后,为了按捺住心中的忐忑,亲自打开茶柜,把洋点心放在碟子里,可还是无法判断小姐是独自来的呢,或是夫人由于不好意思进菊治家而在门外等候。
菊治刚打开客厅的门扉,小姐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低着头,紧抿着反咬合的下唇。这副模样,映入了菊治的眼帘。
“让你久等了。”
菊治从小姐身后走过去,把朝向庭院的那扇玻璃门打开了。
他走过小姐身后时,隐约闻到花瓶里白牡丹的芳香。小姐的圆匀肩膀稍往前倾。“请坐!”
菊治说着,自己先落座在椅子上,怪镇静自若的。因为他在小姐身上看到了她母亲的面影。
“突然来访,失礼了。”小姐依然低着头说。
“不客气。你好熟悉路呀。”
“哎。”
菊治想起来了。那天在圆觉寺,菊治从夫人那里听说,空袭的时候,这位小姐曾经相送父亲到家门口。
菊治本想提这件事,却又止住了。但是,他望着小姐。
于是,太田夫人那时的那份温馨,宛如一股热泉在他心中涌起。菊治想起夫人对一切都温顺宽容,使他感到无忧无虑。
大概是那时这份安心感起了作用的缘故,菊治对小姐的戒心也松弛下来。然而,他还是无法正面凝望她。
“我……”小姐话音刚落,就抬起了头。
“我是为家母的事来求您的。”
菊治屏住气息。
“希望您能原谅家母。”
“啊?原谅什么?”
菊治反问了一句,他觉察出夫人大概把自己的事,也坦率地告诉小姐了。
“如果说请求原谅的话,应该是我吧。”
“令尊的事,也希望您能原谅。”
“就说家父的事吧,请求原谅的,不也应该是家父吗?再说,家母如今已经过世,就算要原谅,由谁原谅呢?”
“令尊那样早就仙逝,我想也可能是由于家母的关系。还有令堂也……这些事,我对家母也都说过了。”
“那你过虑了。令堂真可怜。”
“家母先死就好了!”
小姐显得羞愧至极,无地自容。
菊治察觉出小姐是在说她母亲与自己的事。这件事,不知使小姐蒙受了多大的耻辱和伤害。
“希望您能原谅家母。”小姐再次拼命请求似地说。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我很感谢令堂。”菊治也很明确地说。
“是家母不好。家母这个人很糟糕,希望您不要理睬她。
再也不要去理睬她了。”
小姐急言快语,声音都颤抖了。
“求求您!”
菊治明白小姐所说的原谅的意思。自然也包括不要理睬她母亲。
“请您也不要再挂电话来……”
小姐说着脸也绯红了。她反而抬起头来望着菊治,像是要战胜那种羞耻似的。她噙着泪水。在睁开的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毫无恶意,像是在拼命地哀求。
“我全明白了。真过意不去。”菊治说。
“拜托您了!”
小姐腆的神色越发浓重,连白皙的长脖颈都浸染红了。
也许是为了突出细长脖颈的美,在洋服的领子上有白色的饰物。
“您打电话约家母,她没有去,是我阻拦她的。她无论如何也要去,我就抱住她不放。”
小姐说,她稍松了口气,声调也和缓了。
菊治给太田夫人挂电话约她出来,是那次之后的第三天。
电话声传来的夫人的声音,确实显得很高兴,但她却没有如约到茶馆来。
菊治只挂过这么一次电话。后来他也没有见过夫人。
“后来,我也觉得母亲很可怜。不过,当时我无情地只顾拼命阻拦她。家母说,那么文子,你替我回绝吧。可是我走到电话机前也说不出话来。家母直勾勾地望着电话机,潸然泪下。仿佛三谷先生就在电话机处似的。家母就是这么一个人。”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菊治说:“那次茶会之后,令堂等我的时候,你为什么先回去呢?”
“因为我希望三谷先生了解家母并不是那么坏。”
“她太不坏了。”
小姐垂下眼睑。漂亮的小鼻子下,衬托着地包天的嘴唇,典雅的圆脸很像她母亲。
“我早知道令堂有你这样一位千金,我曾设想过同这位小姐谈谈家父的事。”小姐点点头。
“我也曾这样想过。”
菊治暗想道:要是与太田遗孀之间什么事也没有,能与这位小姐无拘无束地谈谈父亲的事,该有多好。
不过,从心情上说,菊治衷心原谅太田的遗孀,也原谅父亲与她的事,因为菊治与这位遗孀之间不是什么关系也没有的缘故。难道这很奇怪吗?
小姐大概觉得呆得太久了,赶忙站起身来。
菊治送她出去。
“有机会再与你谈谈家父的事,还谈谈令堂美好的人品就好了。”
菊治只是随便说说,可对方似乎也有同感。
“是啊。不过,您不久就要结婚了吧。”
“我吗?”
“是呀。家母是这么说的,您与稻村雪子小姐相过亲了?……”
“没这么回事。”
迈出大门就是下坡道。坡道上约莫中段处有个小拐弯,由此回头望去,只能看到菊治家的院里的树梢。
菊治听了小姐的话,脑子里忽地浮现出千只鹤小姐的姿影。正在这时,文子停下了脚步向他道别。
菊治与小姐相反,爬上坡道回去了。


森林的夕阳




近子给还在公司里的菊治挂电话。
“今天直接回家吗?”
当然回家,可是菊治露出不悦的神色说:“是啊!”
“令尊历年都照例在今天举办茶会,为了令尊,今天请一定直接回家呀。一想起它,我就坐不住了。”
菊治沉默不语。
“我打扫茶室呀,喂喂,我打扫茶室的时候,突然想做几道菜吶。”
“你现在在哪里?”
“在府上,我已经到府上了。对不起,没先跟你打招呼。”
菊治吃了一惊。
“一想起来,我就坐不住了呀。于是,我想:哪怕把茶室打扫打扫,心情也会平静一些。本应先给你挂个电话,可我想你肯定会拒绝。”
菊治父亲死后,茶室就没用了。
菊治母亲健在的时候,偶尔还进去独自坐坐。不过,没有在炉里生火,只提了一壶开水进去。菊治不喜欢母亲进茶室。他担心那里太冷清,母亲不知会想些什么。
菊治虽曾想窥视一下母亲独自在茶室里的模样,但终究没窥见过。
不过,父亲生前,张罗茶室事务的是近子。母亲是很少进茶室的。
母亲辞世后,茶室一直关闭着。父亲在世时,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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