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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因少年此番讨灿宜的好成功,心里高兴,福生体贴自家少爷,也跟着欢喜,才一个劲同他玩笑,让他乘兴更畅快些罢了。
灿宜回了家,展开画轴,端详了半天,心里着实喜欢,便取了墙上一条银红的绦子,把那画挂了上去。
【21】表白
一层秋雨一层凉,深秋里已是丝毫没了暖意,风里凛冽的夹带着些许冬天的味道。
灿宜收拾出厚衣被,又整理了一下房间,便在书桌前坐下,原本打算认真读两本书的,可总归难以静下心来,便想要再整理一下抽屉。一打开,看见了之前放在里面的胭脂盒以及那面小巧的镜子。
愣愣的看了半晌,想起前番许多事情。
或许她那天晚上的气生的很没有道理,可是少年的所为以及表情和语气总是很容易让她不平静。她不愿意而且也并不擅长主动揣测他的用意或者初衷,然而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种种温暖的遗迹。先时他淡然的笑,和和如玉,带着一身水气兀然插入她的心思。在漫长的时日里,一折一折拉扯开他们两个人的交集。搅和了局促的光影和颜色,又在暗角分派出点点甜腻。
或许始终只是她自己惶惑而无措的停留在原地罢了,少年的言语是出于他的暗示也说不定,毕竟不肯随之猜测他心意的人是自己。
她的确没什么胆量,又何必埋怨别人。
可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如若不明就里的踏进旁人织造的一团暧昧里,该凭什么来猜测他对自己的用意呢。心怀半分期待。另外半分是不敢这样抬举自己的魅力。
说到底,无论他是出于怎样的用意,她的焦躁都是徒然罢了。
那上了釉的小盒在虚暗的一格里安安稳稳的泛起柔和的光,进了眼底,变得软下去,在心里打成了一个结。
灿宜咔啦合上抽屉,瞥见月份牌上的红色圆圈。
离十月二十四她母亲的祭日还有四天,想起那个山谷,更是理不清楚心思,不如散散心去。于是自己进厨房煮了一碗面,早早的吃了,跟沈妈说了一声,便出了门。
一路进了山谷。
秋天是只有一个颜色的。
煦暖的色调,却生不出柔化人心的温度。凉成一片干草,冷风里幻化为地上的波涛。
萧条。
路谦添用过午饭,仍是往宁家来。
这回不说灿宜,便是连宁逸白也不在家里。沈妈知道这位公子是宁先生的学生,便让进屋里,请他稍候。
少年一门心思猜度着不知此番能否等到灿宜,不知她心情可好些,不知她近来的很多琐事,也急切起来,若再错过,只怕他立刻要决定从此天天上学了。
等了半刻,刚刚起身出了房门,遇上莫觉回来,只好上前打声招呼。
“原来是路公子,”莫觉看见他笑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我在你大学里倒见过你几回的,”路谦添也笑一笑,“只是你周围许多同学,没好叫住你。”
“无妨,下次打个招呼,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他们都是很熟的朋友。”
“那还要谢谢了。”
“你在等老师?”莫觉见他一个人在这里站着,便问道。
“……是。”给他这样一问,路谦添自己倒略微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来拜访老师的,心思却不在此。
莫觉见他的表情,想起他和灿宜隐约有点故事,便浅浅的一笑,也不再问了,只道:“何苦在这里等,来我屋里,我们聊聊天。”
他这般热情,路谦添便也跟在他后面去了。
路过一间房,见窗口挂着一条小巧细长的粉色穗子,上面两只莲子大小的铃铛,飘在风里碎碎的响着,心想一定是灿宜的房间了,便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却倏然停住步子。
窗棂上那细碎做声的粉红色,一点一点恍进他的眼睛,沉进心里去。
隔了半扇窗,清清楚楚看见墙上挂着自己那一幅荷花。
不久前祁佑森去拜托他画的,自己又认定他是要送去讨好某一位小姐的,于是同往常一样没有放在心上,为了他的方便甚至还特意不留落款,照他所说描绘的,未开的那一片荷。
如今明明白白在几米之外,灿宜的墙上。
从没觉得暗灰和薄红原来这样刺眼,直直插进他的心里去。
也从没想过,有一天祁佑森所想要讨好的女孩子里,会有灿宜。
“……路公子?”莫觉站在他房间门口,疑惑的看过来。
“……那……那画是……”少年失了神,抬手指着灿宜屋内的画。
莫觉听了走过来,透过窗户望了望,笑道:“你说那个,那是灿宜一位同学的画,见灿宜喜欢所以送她的。”
“……是谁送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莫觉想想又道,“倒真是很漂亮,想必灿宜大喜欢着呢,她自己的画都不曾挂过几幅的……”
话没说完,路谦添早就大步跑出门去了,直直冲进车里,冲司机道:“去找佑森!”
灿宜在山顶上坐了坐,便绕到后面,来看看她母亲的坟。
半山上,傍着棵老树,孤零零一座石碑,后面一段土冢,四周散散的生了些花草,如今时节,皆是枯色了。
她就近捡了块山石坐下,却瞥见脚下翻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于是又俯身捡起来,细细看了一番。
只见纸上行楷一首祭辞: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一定是她父亲了。
因着即将到她母亲的祭日,心里一定难平静,所以抽空先来探望探望她的。想想亏得是被这山石挡住了,才没叫风吹走,于是灿宜仍是把这纸放回到墓碑脚下,找了一块石头压在上面,又采了几枝干花草一同摆上,略坐一坐才起身下了山。
路谦添到了祁府,急急的冲了进来,直往祁佑森房间去。
此刻祁佑森因为赶他父亲留给他的几篇作业,正趴在桌上偷懒的,不防备房门突然被推开,撞上他堵在门口的一只圆凳,凳子喀啷一声倒在地上,把祁佑森惊了起来,站起身惺忪着眼睛大叫一声:“父亲!”
路谦添反倒被他给吓了一跳,以为他父亲来了,转身想喊声“伯父好”,却四下没看见人,于是跨进屋里,回身关上门。
祁佑森揉一揉眼睛,才看清楚原来并非他家老爷子,当下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干嘛使这么大劲。”
路谦添犹豫半刻,上前一步问他:“……那画,你送出去了?”
“……什么?”祁佑森仍旧坐下来,不明不白的。
“你托我画的荷花,送出去了么?”
“哦,那个,”祁佑森想起来,脸上浮起笑意,“还要多谢你了。”
“……那么,送给谁了……?”心里忐忑着这个问题。
“……唔……”对灿宜的心思,还不太好意思同他讲,只是笑道:“……一位小姐。”
“哪家的小姐?姓什么?”路谦添越发着急起来。
“……”祁佑森自然是不知道路谦添同灿宜的事情,如今他当真喜欢灿宜,只是怕路谦添知道了笑他朝三暮四,并不曾往别的方向想,因而小声道:“……姓宁……”
“……那又叫什么?”其实心里早明了了答案,再怎么期盼巧合的发生,都是徒劳罢了。
“……算了,”祁佑森以为被他知道了去,只好自己全说出来,“……告诉你便是,送了宁灿宜了,就是同你一起演戏的宁灿宜。”
是真的了。
路谦添沉下头去,半晌,缓缓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送她……?”
“……因为……”祁佑森咬一咬嘴唇,说到这份上,别的也没什么好藏掖的了,干脆说道:“……因为我很喜欢她。”
听见了这句话,路谦添直直的出了门去。
也不知道让司机往哪里开,在车上坐了半天,想起刚刚祁佑森的话。
自己头一次听见他说“喜欢”两个字。细细想来,即便是对乔思苏,从小这么些年,祁佑森对她万般好,也从没听见过一个喜欢。如今偏偏是灿宜了。他想都没想过。
他总是觉得灿宜一直是山谷对面的那个翩然的少女,只存在于他的视野里。在他与她之间所发生的全部,都是旁人不可见的美好。他拿不准她心里的想法,怕惊扰了她,只好安然的等在旁边,没有打算过把自己的心意这样直白的表露出来。
而今,只怕不行了。
方才少年一脸不同于以往的表情,说出一句“我很喜欢她”,仿佛是在自己心里压上一团棉絮,闷闷的叫人透畅不起来。
即便是喜欢,也该自己先喜欢上她才是。
于是突然冲司机道:“去宁家!”
灿宜隔了一个路口喊车子停住,付了钱,下来沿街慢慢走着。
心思碎碎的,不知不觉就晃到一家店门口。橱窗里一色精致的小盒,玻璃展窗上贴了彩色的广告画,穿着旗袍的美女旁边写着美丽牌香粉。
很难不想起那次车内的同行。暖光里的画面飞扑不散,叫人流连。
于是走进店里去。
扑面而来笼出一股迷迭的香气,柜台里满满的码着各色各式的盒子,标着名称味道和价钱。
每一只都斑斓无比,每一只都可以幻化成任意一个少女心里的一段心事。
老板笑着介绍了半天,灿宜只是想着她自己的故事,并没有认真听进去。看了一会,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呆太久,便略微点点头致意就打算出门了。
脚即将踏出店门的瞬间,猛然想起什么,兀的转回身四下打量一番,问道:“老板,为什么没有镜子?”
“镜子?”老板给问的不明就里,侧身指指墙上,道:“那不是镜子。”
当然不是,她说的是少年连同胭脂一起送她的那柄镜子。
“旧银的,”灿宜抬手比划比划,“这么大小的镜子,雕了很好看的花。”
“我们卖的是胭脂,”老板见灿宜没有买胭脂的打算,懒懒道:“又不是银器店,哪里来的银镜子。”
“可是明明他是在这里买的啊。”灿宜仍不甘心,问道。
“小姐,”老板皱起眉头,“从来我们店里除了胭脂就是胭脂,哪里卖过那种东西,你怕是记错了地方,还是换别处打听打听,免得耽误我们生意了。”
灿宜闻言只好出来,站在路边失了神。
清楚的记得少年扬着一脸笑意,下车去买回来带给她的两个小物件,怎么会搞错呢。
若不是这里买的,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镜子原是少年特意送给自己的。
路谦添在车里远远的看见灿宜,停了车,打开门下来。
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少年双手拢在嘴边,冲着前面的少女喊道:“宁灿宜!我喜欢你!”
【折子】云 样天
喜欢
是远天的疾云
翻腾成无数繁复的形状并且柔软质感的水气
神奇而美好
浮生在空旷而辽远的天色里
卷积出莫测的形态折转着光路
层叠
之后叠映出婉转的边缘线
百转千回
凹凸里画不尽的那一点心事
凭留此生谁与谁之间爱情的形状
淡然静远
馥郁沉香
云下的世界是苍凉背后的影子
影子里干净的沉重
沉重的无法飞翔
可是你看
臆想中苍绵而辽远的天空
卷积起世界无边琐细的气息
蔓延遮覆苍生
磅礴而感人
黯然而绝望的永远不会是这样浩淼的色块
呐
谁来呐喊给你听
【22】借书
清冷的秋天里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路边干草在空气里酝酿出一股颓萎的芳香,悠然充满世界。
不是开春里的相识。不是春末五光十色间,笼上濛濛一片水气,翩然雅致的一幅画。不是暧昧暖光下,轻盈盈略微卷带痒感的一句戏词。不是戏里的故事,盘剥了层层无奈或奋勇,坚定到天涯。
不是彼时夏至浓郁时分,越过四方的一面车窗,填进全部空间的光线,缠绕不尽弥漫的香甜那般,叫人一点点心慌。亦不是他提笔造就她眉脚那朵工笔朱花,暗色舞台上一眼炽亮的光芒下,如同蝴蝶振翅飞进他们心里去。
疾云下不远处,少年简单一句话,化解开她心里所有不安的缘由。
原本那面小巧的镜子,在灿宜得知来处后,即将成为让人生气的另一条证据,如今却被路谦添几个字打破先时的暧昧氛围,反而佐证了他的心意。
总归合了时机。
少年站在几米开外,毫不犹豫的告白后,并没有近前。
对这举动的后果,他没办法做丝毫揣测,况且也并非因为预料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