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后视镜里依旧看见她的影子。渐渐渺茫,微弱下去。最终化成麦芒上一个细点,扎在他的眼中。
他难道不想送她么。
可是五年来旁观着她的巨变,也随着她的步调改变,渐渐谂熟了她的脾气。
彼时她无处可去的时候,他软下对他们那场私奔的恨意,将她典押的房契完好放回她的眼前,可是她却不肯收下。他希望她的自尊可以弱势一些,可以不必执意非要靠自己的能力,赎回失去的东西。
可她偏偏不肯像他想的那样去做。
她去找林菱荷的时候,他甚至明知会被严词拒绝,还是将犹豫很久的话挑明了说给她听。
他想同她结婚照顾她,不在意她前番所为,都无所谓。
可她丝毫不放在心上。
五年来。她换了新的名字,蜕变成完全不同的人。他虽然至此也不能理解,可还是如同中了她的蛊一般,别的取舍一概不在意,单单挑中那一间华德福。
她要作交际花,他便给她一个人开舞场。
他与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远。
如果她说想一个人走,那么他再多说什么也毫无意义。
司机在转角停住,祁佑森微阖了眼睛靠在后座里,良久,起身道:“走罢。”
“可是小姐她……”
“不用管她。”他有时候真想将她狠狠甩在身后,再也不受她情绪的操控,头也不回的走开。
可是他做不到。
司机转过第二个拐角,祁佑森道:“开回去。”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忘记现在的名字叫百珈。
夜风吹过来,将帽纱抚到她的面上,遮住口鼻便不能呼吸。
灿宜从袖筒中掏出一只手,将那阻碍视线的累丝绾到后面去。
她想起第一次打定主意主动去找林菱荷的时候,发生的那些细枝末节。只不过也是后来熟络了,才听林菱荷公寓的女佣说给她知道。
她那时饿了很多天也执意追到她那间公寓,坚持不懈的敲门的时候,林菱荷却对家里做工的阿婆立了命令:“她要再来你们只不许放她进来!”
阿婆和两个女佣都道:“……小姐,这姑娘这么一门心思的要跟你学做交际,也有个好胚子的,你为何见都不见她?”
林菱荷冷眼回了房间:“就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好!……你们可听着,跟她不许说一句好话,冷言冷语把她打发走。……天底下哪里也短不了一口饭,偏就是要来尝尝这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们便笑:“她不在你这里求门路了,难道就不会去别处?”
“因此叫你们别待见了她,也好叫她厌烦这‘交际花’三个字。”
她们又笑:“那可难说,保不准人家就是认定了这表面上虚华的活计了,只图个欢快日子,倒也不管内里如何的苦闷。”
“……不能够,”林菱荷摇摇头,半晌叹了口气:“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她一直很感谢她。
肯将她带进这个圈子,提携照应她,也体谅她的苦处。
事实上她当时去找林菱荷的原因之一,是她曾有过跟她相近的过去。
后来林菱荷醉酒玩笑时,灿宜也曾经问过:“……荷姐,为什么后来你肯答应我呢……?”
林菱荷怔怔的望住她,带着三分醉意笑道:“……因为你曾经跟我说,他会体谅我‘不为他人妇,只讨闲人宠’的苦心。……所以我相信,路少爷也一样。”
她在她面前痛哭过,表露过自己最软弱的模样,她们慢慢成为知交,惺惺相惜,无话不谈。
她一直非常感谢她。
灿宜没有回家。绕到另一条细路上,踩着路灯昏软绵延的光,走到一间店面门前。
这家门面窄小的铺子。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开业。
可是任凭店头的牌子渐渐腐旧,字体变的斑驳模糊不清,也还是没有被别的店家收走,或者转作他用。
五年以来,一直这样静静的关着店门。她常常想,或者因为这家店面实在太小,才导致路人几乎不会注意它是否营业。
而她之所以关注,是因为橱窗里,有她和他的照片。
安静的镶在镜框里,隔了一面玻璃,摆在她心里五年。
那是他们没有来得及取走的照片。
她偶尔心情不好,梦见旧事的时候,常会到这里来站一站。店家的不知去向,倒正巧留给她一个缅怀自己的地方,隔离了周遭无关的人和世界,走回从前。
他的掠影。淡如逝水。
那么眼下沉湎与旧日时光的她,该说是已经释怀,还是仍旧耿耿于怀呢。
灿宜兀自轻缓的摇摇头,浅浅一笑,拢过披肩,走回家去。
祁佑森别过脸。“回去罢。”司机便踩了油门,从她身边擦过。
他发现这家店面的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想法设法想将它关掉,然而因为她或者有意或者无意的一句“我现在,将过去抛开远远的,可是很累的时候,除了想到你,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因为她一句话,他再也没有动过这家店一丝一毫的念头。他想,只要她想到他,他就很满足。
灿宜回到家,那是她自己当出去,又自己赎回来的家。
沈妈来开了门,担忧的嗔道:“又是这么晚才回,也不知道叫佑森少爷送送你。”
灿宜便将披肩取下来,拢在她的身上,笑着挽住她的脖子:“……我知道了,下次早些。”
“下次下次,”沈妈气道:“每回都说下次,……下次我自己去拜托佑森少爷,好叫他盯住你……”
灿宜乖巧的笑着岔开话题:“……我今天吃酒的地方手艺却不好,也没吃到什么可口的菜……可是一门心思回来吃面的。”
沈妈只有宠溺的摇着头笑一笑:“等着,我下厨房给你做一碗去。”
她便应了声,笑着望住她渐老的背影。
五年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她的沈妈,却是半头的白发。
三年前她将把她同她继养的孩子从乡下接回来的时候,她用温暖如母亲般的怀抱拥住她,失声痛哭。埋怨她整整两年才将这骇人的变故说与她听。
她们想起某一个夏天,沈妈抚着她的头发说:“……你却比你母亲命好着呢……”
现在想想,谁又比谁命好呢。
百珈这个名字,现在也是各大戏院的响牌。
灿宜学在林菱荷门下,虽不像她那般精于昆曲古戏,可也渐渐将莫觉带进这个圈子,时常做一些应景的时髦新剧,联络一帮红伶,大家一起串串场。
甚至小小带动了世风的流行。
祁佑森迈进那一家揽丹阁的时候,老板脸上挂不住尴尬的迎上来:“……祁少稍候,祁少稍候……”
他放眼向前面一扫,见一个年轻模样的人正同戏院的人交涉。
“怎么回事?”他收回视线来。
“……这个,”老板掬一掬衣袖,讪讪的赔道:“……这家主子难讲理,死活要占您的位子……”
祁佑森歪眉一笑:“他点名了?说是要占我祁佑森的位子?”
“那倒不是……”老板回身一指,“这不,他说定要捡最好的位子,请人来看……”
模模糊糊使他想起多年前,也是为了那个最好的位子,他在戏院受了她的嘲讽。他几乎要将过去的一些事情忘记了,受了这场面的鼓舞,仿佛回放了许多古老而缓慢的镜头。
“罢了,”祁佑森摆手一笑,“这说明百珈人气红的很么。”
老板一愣,讶异着附和道:“那是那是,谁家请百珈小姐不都得排着号呢么!”
他又随意的一笑:“既是他主子这么执意又诚恳的来捧百珈的场子,我自然得给个机会。”
老板又一愣,继而躬身揖道:“祁少真是有风度,有风度,我这就再给您去挪出个好位子来!”
祁佑森点点头,向后台去了。
灿宜靠在窗前,展平了眉心,面无表情的看着来人。
“长官,”她点上一支烟,“……许久不见。”
几步开外,一身军官打扮的年轻人摘下军帽,潇洒的坐在沙发上,挑眉一笑:“灿宜,你还是同我想的一样。”
她不过故作平静罢了。
夹下香烟的手一直在抖。
吞吐什么烟云,也不过为着掩饰她即将遮不住泪的妆。
“我们早就都不一样了。”她轻声说。
他笑着起身,走近前来:“那么,哪里变了?”
她竭力忍下酸楚,横眉挑衅的看着他。
他略微拧了眉,空出一只手夹下她的烟:“我虽然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可是不喜欢你吸烟。”
“你不再是过去的路谦添,我也不再是过去的宁灿宜。”
路谦添道:“就因为你换了个名字么。”他尽管已经成了身后跟着警卫的少佐,眼神也变的坚卓和成熟,可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依然可以看见温柔。
她最恨这样。
费神摆脱的过往,又重新历历回溯眼前。提醒着她在他面前的时候,永远软弱没有抵挡。哪怕时隔多年,他们一直不曾见面,也还是一样。时间在这里,仿佛完全拉不开彼此的距离。
她躲开他的周围,却又被牢牢的拉回原处。
她想挣开他的手。可他用下去的力气太牢,她挣不脱。
“我这次回来,可以待挺长时间,”他一耸眉,淡淡一笑:“我想把过去的事情……”
她抢在他的话尾,捏白了手指的关节:“……可我已经不在意了。”
他一怔,继而温和的笑道:“我也已经不在意了。”
她没说话,他将她抵在墙边,眼神温柔却坚定。是不同于他五年前年少时意气的那种坚定。
路谦添盯住灿宜,沉声道:“我不在意过去,只知道眼下要好生捧捧一个人的场。”
她咬住唇,良久,说了一句:“……五年还不够么。”
他却俯身在她耳边道:“那么,五年了,你为何还时常光顾别人已经关门的店面呢?……化妆从不擦胭脂,又是为了什么?”
她愣在当下,他松开手,走回沙发边上拿起一只墨绿的锦袋。手里抽出一把折扇,脆声伸展开,摊给她一面熟悉的景致。
他除下雪白的手套,温柔一笑:“我的警卫应该已经安排好位置,我该就座了。……百珈小姐,台上好好表现。”说完便回身向外走去,将到门口,又回过身:“……百珈这个名字……还是不如灿宜顺口。”
祁佑森侧身躲在走廊的拐角。一时间,觉得错愕。
等他再次整理好情绪,走进她的房间时,只看见她在窗边咬住唇角,无声的落下泪痕。
地上一只掐灭的烟。
他想起每每他说不准吸,她总是毫不在意,而换作另一个人说出来,便成了咒。直到如今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始至终,他仅能实现的不过只有纵容她。而他,才是可以束缚她的那个人。
他的确离她越来越近,可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昏花的路灯下,橱窗里反射出身后一片骤然打亮的车灯。
路谦添站在灿宜眼前,坦然面对她的满脸水痕。
“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变成有足够能耐去维护你的人。”
“五年来,不曾回来过一趟,可是日夜派人打探你的消息。”
“这家店的老板,五年不曾开张,却独留着这张照片在橱窗里,你知道为什么么?”
“是我盘下他的店,特意留给你看的。”
他要提醒她,过去的一切,纵然似云烟,只要还有一点微弱的喘息,安置在他们之间的线上不曾改变位置,就总会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他要堂堂正正的回来,握住她的手不再松开。
管她肯不肯塌下心来接受,管别人闲言碎语,他都要将她画进他生命的写意里,挥毫洒下千重万重淡彩,涂出他们独有的歌。此后无论还需等多少年,他都不在意。并且他知道,她也一样。
他年少时喜欢她。
喜欢到足以种下多年以后的信念。
他们的这一笔故事,跌进了墨色的潭,叠下一缕一缕清然漂转的微痕。
墨滴扑散开袅然虚渺的形迹,流云一般唱出素净婉转的歌。
叠一滴墨,叠一片香,叠下旧朝旧代里,荼弥无奈的爱情。
纵然荼弥无奈,也不过是人们言谈间,眼角的细微不可见笑纹,抑或难以扑捉的一颗泪罢了。
这一段淡淡的香,确然不是刻骨铭心,不是荡气回肠,不是无法忘怀的割舍,只是黯然慢慢隐匿的过往。
他们杯盏间,茶色里,散开不尽的故事,缭绕过彼此绵延难平的眼波。
少时年华,芬芳,谁剪如水月光,落尽无限惆怅。
与君画一席墨香,叠了千尺梦,别了万丈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