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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练习路谦添到的很早,这戏剧社里,他认识的人除却他表哥外多少还有三五个人,全是他先时在这大学里活动时结识的,眼下虽然同他们交流着,也不过是幌子,心意并不在此,只是到处找寻灿宜的影子。直到将要到约定时间的时候,才见灿宜同莫觉两个进来。
他从来没见过灿宜在谁的身边笑的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因而心下失落起来。等她近前来同自己打招呼,已经是与往日无二的婉然。于是自己也无法单方面热情,只好亦换上平常的浅淡表情冲她笑笑。
预备好一句“宁小姐你好”,却因为挫败感而表达不出预备好的那一万分优雅。
灿宜这方是打从进门前就一直揣测少年有没有到,进门后远远看见他同别人讲笑,于是上前去打招呼。原本想表现的比往常自然些,见他还是一副淡然温和的笑脸,不免拘束起来。
于是两下里依旧如常。
没有丝毫进展。
这境况的改善是三五场排练之后的事情了。
这些天来,灿宜同路谦添做着桃枝与允言的戏,一同经历了庙会里的初识,到渐渐两厢情愿,再到桃枝为允言唱独角戏时两人难掩的幸福,直至最后不被承认相约出逃。除却这一出私奔的戏份,前面已是使二位演员的关系上比先时有了相当的改进。
轻松感持续到谁也没有提出修改的这场私奔戏。
先前同社里其他成员商量过,由于灿宜和路谦添两个都不太好意思在众人面前练习,因此说定练习由两人单独进行,其他人在后台稍候,等他两个觉得比较合适了才出来观摩。
清了场,四下里没有了声音。只有空落落的一片观众席。
仿佛说句话都能够听见空旷中折返回来的一层层回声。
假如谁也不讲话必定是会冷场了,然而谁也不知该如何起头。
最后路谦添勇敢打破局面,冲灿宜开玩笑道:“……这场戏,可是你来亲我的,并不是我冒犯你,过后不带恼我的。”
灿宜闻言也笑起来,紧张少了多半。
两人顾虑着后台的十几个人,怕别人等久,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于是认真排练起来。
从允言冲进戏班握住桃枝的手,拉着她一路跑出来,穿梭在大家费了许多天工夫才搭建成的布景中。
青石板,烟灰色细路上,如同亡命旅程。
逃出了便是苦楚的幸福,逃不出便是更加苦楚的分离。
只能向着天涯跑。
良久之后,停靠在隐秘的巷中。
少年紧紧抓着桃枝的手不曾放开,大口喘着气。
他们是不需讲话便能理解彼此的年青恋人。为着前方隐约不定的一颗幸福的星,便直直的冲撞出阴霾。
无论多么辛苦,化在两个人的心里也只有半盘酸楚。
就是如此。
桃枝对眼前的少年托付出她无限的信任。如同此刻他握在她手上的力度,使她感到世界如何也强不过她的爱人。
就是如此。
她看见他额角细碎的汗珠,看见他紧张不曾减少丝毫,看见他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而零星泛白。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少年眼色里充满吃惊。
然而这是能带给他足够力量和勇气的举动。
足够使他疲惫的面容上浮出笑容。
躲在幕布后偷看的众人见到这出奇的一拍即合,即将就要激动的鼓起掌来的时候,却只听到一段急促的脚步声。
眼前兀然出现一位小姐身影,“啪”的一个巴掌甩在灿宜脸上。
“乔思苏,你干什么!”路谦添回过神来,一脸怒火冲她喊道。
不待乔思苏答话,灿宜却平静的上前一步,反过来抬手将要扇向乔思苏脸上的时候,被插进来的少年挡住。
祁佑森挡在乔思苏身前,握住灿宜的手腕,将她的巴掌阻下来。
旁观者全部愣在当场,没一个搞清楚这到底算是什么状况,个个看的目瞪口呆的时候,路谦添从祁佑森那里扯回灿宜的手腕,牵着她跳下舞台大步走出礼堂。
只剩下乔思苏怔怔的站在原地半刻,低头捂住脸抽泣起来。
祁佑森也没有安慰她什么,兀自就地坐下。
全部人马,都失神在这礼堂里。
【15】胭脂
乔思苏这一巴掌打得有些莫名其妙,便是连祁佑森也没做防备。
原是说好陪她来看看路谦添的排练,哪知转来转去好容易找到了礼堂,进门便看见空空旷旷的大厅里只有灿宜同路谦添两人,正诧异着,却只见灿宜仰头吻上路谦添的嘴唇。
祁佑森那刻也颇感震惊,不过即时也便反应过来,就是做戏罢了。谁曾想旁边乔思苏却三两步冲上前去了,待他跟上去的时候她已然出手。
这不明就里的一下,原本使他有些担心灿宜的,可境况始终是出人意料。
灿宜平白无故的受了乔思苏的打,想想自己没做丝毫对不起她乔家小姐的事情,为何就凭你想打就打的了。往日性格虽然温婉,可也有恼怒非常的时候,绝不是受了没道理的欺负便只能躲在角落哭的人。
祁佑森是真真没想到灿宜会还手了,见她以往的性格,总以为是柔弱不堪,哪知竟然也有这样一面。眼见着乔思苏也要挨上那么一下,想也没想,便插到她身前,挡下了灿宜的手。
可是握上她手腕的瞬间,倏的减了力气,如何能把她敌对起来呢。总归也是人家先吃了亏的。
僵局中。
路谦添起初并没看见他那两位玩伴的登场,即便见着了也预料不到有这般发展。乔思苏这一出实在无理,跋扈惯了,哪怕打的不是灿宜,他也少不了恼她。顾虑着这一闹不知给多少人看了去,恐怕灿宜没有面子,于是抽回她的手带着她直直的出了门去。
乔思苏进门看见那场景,虽说半分是因为忘记这在做戏,另外半分,即便是反应过来,她也一定要拿灿宜出出气的。顺带着联想起宴会上的种种,气的是路谦添丝毫不在意她的感情。自己藏了许久的那点心意,眼见着即将败给人家新结识的小姐了。
直到少年牵过别人的手,从她眼前忿然离开,这才真是得不偿失了。
心里越想越委屈,最没面子的不是她宁灿宜,而是自己。
另一边祁佑森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怎么想都是乔思苏错在前面,只是这许多年来他从不把乔思苏的喜欢使小性子当错误来看待罢了。刚才见灿宜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反而添了许多愧疚。曾经他也把她挡在身后替她解过围的,如今明明白白她先受了委屈,眼下他护住的即是乔思苏,那就如同那个巴掌里也有他的一份了。然而他不过是于混乱中习惯性的作了乔思苏的骑士罢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对方是谁的时候。
如今只怕多半灿宜从此对他厌恶起来。
自己闷闷的想了半天,觉得无趣,抬头看见乔思苏的一张泪脸,起身想要握过她的肩膀,她却一把把他推开。接着便一拳一拳的捶在他胸前。第一下用尽了力气,后面便一下一下软下来,最后只是不带痛感的拍打。
“你为什么要挡!为什么要挡!”乔思苏依旧哭个不停。
“……”
“若是她打了我,谦添便不会只是讨厌我了……”
祁佑森的些微不耐烦的神色在乔思苏这句话的话尾上消失干净。
也罢。如今他可是两边不讨好了。
路谦添拉着灿宜的手,仿佛是从剧本里逃出来了一般,也只管一心往前走。是了,最初那一瞬间,他的确是站在允言的角度上,看着桃枝受了打。
等走至一处开阔的草地边上,两人停住了脚步。灿宜抽回手,低头捂着自己的左脸。
半晌,路谦添上前一步,轻轻握下她的手。
乔思苏打的够狠,灿宜整个的左脸通红了一片。他心下也过意不去,如同是自己动了手一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待要凑上前给她吹一吹,又怕行动造次更让她生气。
面对面站了半天,最后路谦添浅浅道了一声:“对不起。”
灿宜在太阳下,半边脸上火辣辣的,心里虽然不好受,可毕竟不是路谦添的错,若是自己一直愁眉不展,他怕是更添一份自责了。况且若是因为自己这一出,惹得他同祁佑森也尴尬起来就不好了。
于是当下放下手,竟然冲他笑起来:“路少爷能送我回家么?”
路谦添并未想到灿宜把这事看的这么开,见她红着一半脸站在眼前笑着,开口请他帮忙,心里是很愿意的。一分补偿,九分是他主动想做。便松口气,也仍旧笑了:“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回来。”
灿宜并不知他去做什么,稍等了片刻,看见少年远远地跑过来,额角有细微的汗水,递上一条湿答答的手帕。
格子纹路的方巾,浸透了水。
少年端在手上,呈到她面前,笑着说:“冰的,敷一敷。”
灿宜接过手帕,贴在脸上。热辣的感觉倏然消失,冰凉的触感如同一直传进她的心里去。
路谦添喊过自家的车子,打开门将灿宜让进去。冲司机说了声:“去宁先生家。”
路上正同灿宜讲话,转脸瞥见了什么,于是道:“在这里停一停!”
司机停了车,不待他下来开门,少年自己先打开门跳下去,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拐进一家店铺。
灿宜坐在车里从后窗望出去,不一会,见他拿了一包东西走出来。等他钻进车里,车子重新开起来,便把手里的东西一撒,丢在灿宜面前的座位上。
原来是一个小巧的胭脂盒同一把嵌了银丝的镜子。
灿宜不明就里。转脸疑惑的看着他。
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笑开了,伸手举起镜子对着灿宜。
这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子。红了半边如何进得了家门。就是扯谎也不能让人信服了,难道说走路不小心撞了左边的墙上么。
眼睛一晃,看见镜子后面少年的笑脸,自己也低头笑了。
于是拿起胭脂盒,小心翼翼的旋开,用手帕沾了细滑的香粉,抹开在自己右边的脸上。少时,对着镜子看了看,又抹在左边少许,直到两边无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描眉点唇的,却涂了两团胭脂,越看越滑稽,于是低头笑起来。
后窗里投进来一片暖金的光线,银丝缠绕出的那面精致的镜子,边边角角的把光影反射到车里的各处。如同白天里看见斑斓的星光,随着车子的颠簸一晃一晃的。又堪比水晶还要剔透,仿佛掉落下来便跌成碎片,让人紧张着要伸手接住它们。
就是这一团朦胧的影像里,少年直直的擎着手里的镜子,看着眼前慢慢描画的少女。镜子挡住她一多半的脸,也当住了他。她专心致志,不曾注意对方的眼神。他亦专心致志,看她对镜轻轻涂抹胭脂。
那只小巧的盒子原来并不能够拢住全部的颗粒。它们仿佛能够飞出自己的世界,弥漫进车里的空气。
于是这四方的一隅里,渲染透了淡淡的茉莉花香,又给阳光融化,离析,飘出一层层胭脂色。
她无心对着镜子笑起来,两颊绯红。与先时他的全部所见截然不同。
车子拐弯,直行,减速,最后停住。
司机打开车门,灿宜下了车,冲路谦添笑道:“父亲现下一定还没回来,路少爷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不了,下次再专门来拜访老师,”少年从另一边下车,“你的脸……若是我在这里耽搁久了,也怕你不好同家里解释……”
灿宜亦顾虑着这一脸颜色,于是便也不挽留,冲他莞尔道:“今天……谢谢你了……”
两下里都会意的笑了笑,略站片刻,灿宜便道了别,回身进了院子。
待要关门的那一刻,门外的少年却突然叫住她,走到她面前递上那胭脂盒同那把镜子,笑道:“你若是不带进去,倒叫我回家涂脂抹粉的么?”
于是灿宜只好收下。
刚进了天井,遇上沈妈,她迎上前道:“小姐这脸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灿宜扬了扬手里的胭脂,冲她笑笑:“排练的时候需要化些妆。”
便算是蒙混过去了。
等宁家的院门关上,少年钻进车里。
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想起许多事情。
从她抬手挥向乔思苏的那刻起,他便知道,有个人身上仍有许多特质,吸引他慢慢去了解。
词云: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16】搅局
灿宜回了屋,端了一盆冰凉的水,浸湿了毛巾,洗去脸上的胭脂,然后把毛巾拧干贴在脸上。
她冷冷的敷了小半天,觉得差不多缓回颜色来了,便回身走到书桌旁坐下,瞥见桌上的胭脂盒同银镜子,不自觉的笑起来。
那是只瓷胎上了彩的小盒,手掌心一般大小,做了西洋式的锁扣装饰,并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