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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时,春华已将碗里的面条吃得精光,秦伯也吃过了饭,又喝了些面汤,仍回到院中坐着,抬头望着月色。
春晓见了心中歉疚,待收拾了碗筷,便也来到院中坐下,轻声问道:“秦伯,您可是牵挂家中妻小?现下春华的腿骨已然接好,此处春晓一人也能应付,您还是……”秦伯却摇了摇头,他并不接话,只是低声说道:“春晓姑娘,这伤筋动骨,无论新伤旧伤,皆是疼痛难忍,你还是进去守着春华吧。”
春晓无奈,只得返回厢房,却见春华伏在榻上,双拳紧握,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颗颗掉落,不由大惊失色,忙扑到床边,却又不敢随便搬动春华身体,只得连声说道:“春华,春华,你莫要害怕,姐姐这就去寻冯先生来……”
跌跌撞撞地跑进堂屋,冯金庭吃饱喝足,又拈起酒壶自饮,见春晓进来,打着酒嗝说道:“看你如此慌张,可是春华小弟痛得紧了?无妨,无妨,他日后不是要成大器么,现下吃些苦头也好……”
春晓眼中泪水簌簌而下,扑倒在地,哀哀说道:“春华年纪还小,纵然需要历练,也不急在一时,先生,您还是设法为他止痛吧!”
冯金庭瞥了她一眼,漠然说道:“只要熬过今夜,自然就会好了,姑娘如此心软,一味袒护弟弟,只怕日后难免做出些糊涂事来……”
春晓还要再求,冯金庭已经摆了摆手:“我现下醉了,手上自然失了准头,就算当真要施针止痛,也待明日再议吧。”
春晓只得回到厢房,握住弟弟双手默默垂泪,哪知那疼痛却愈发剧烈,及至后来,春华已经痛得发昏,忽然伸手去拆那木板,他力道极大,竟似着了魔一般,春晓用尽了全身气力,才将他堪堪按住,守在门外的秦伯闻声赶来,一掌劈在春华颈上,将他打晕。
那个夜晚,春晓守在弟弟身边,一时为自己拭泪,一时为春华擦汗,彻夜未眠。
正如冯金庭所说,到了第二日黎明,春华再次醒转,已经不再叫嚷疼痛,面色也好看了许多。春晓见状大喜,理着弟弟有些蓬乱的头发,柔声问道:“春华,你现下觉得怎样,可想吃些东西么?”
春华微微摇头,伸手抚过姐姐一夜之间变得苍白憔悴的容颜,喑哑着嗓音说道:“姐姐,春华又害你担心了……我已经不怎样痛了,你快休息会儿吧,那个冯先生晚些还不知如何摆置咱们呢。”
春晓此时也觉神疲力竭,看看春华的伤处周边并无肿胀痕迹,便去另外那张床榻上躺下,闭目小憩。
仅仅过了两刻,外面便传来冯金庭的叫声:“春晓姑娘,是时候准备早饭了!”
恍惚间,姐弟俩竟似重返旧日,在松福镇挨骂受气的辛苦时光,春华不由咬住嘴唇,眼中泪光隐现:“姐姐,你……”春晓却淡淡一笑,将头发梳理整齐,轻声劝慰:“傻孩子,这有什么,咱们不也要吃早饭的么,何况还有秦伯哪。”
春晓走出厢房,秦伯已经站在院中清扫,动作一板一眼,没有丝毫懈怠。知道秦伯亦是半宿未眠,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脊背和花白发髻,春晓鼻子一酸,连忙转身进了厨房,架锅烧水,准备熬粥。
谁知冯金庭也跟了来,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见春晓并不理睬自己,只得清了清嗓子,有些讪讪地说道:“姑娘厨艺颇佳,甚合秦某的口味,这些日子就劳烦春晓姑娘了。”
略停了停,他又补上一句:“今夜只怕春华又会痛些,吃过早饭,姑娘便去休息吧。”
说罢,冯金庭出门而去,春晓本想对着他的背影唾上一口,抬头却刚好对上秦伯的眼神,却见他撑着扫帚站定,正向这边关切张望,似乎准备随时过来解围。
春晓心头一暖,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动作也变得愈发轻快。
春晓将冯金庭的早饭送去,仍唤秦伯与他们姐弟一处,秦伯却推说打扫过后身上脏污,只抓了两只馒头,蹲在院中吃了起来。
春晓无奈,只得将清粥小菜送到院中,自己回去照料春华。秦伯喝了两口粥,忽然发觉碗里还有别的东西,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露出一只白胖的荷包鸡蛋。他登时怔住,愣了半晌,夹起鸡蛋咬了一口,只觉软嫩香甜,却如珍馐一般。
想着他们已经离家三日,春晓悄悄去了附近的村子,央人送信至秦少甫处报平安。
一路匆忙返回冯家,春晓原本担心会担心家事,哪知这一日,冯金庭竟然转了性,只是闷在房中读书饮酒,除了三餐之外,并未给春晓派更多的活计,吃过午饭,春晓和春华皆是一通好睡,直至红日西斜,春晓才堪堪睡足,惺忪着眼睛坐起身来。
方才的梦境颇为混乱,一忽儿回到现代,正给一位产妇缝合切口,却一针接着一针,怎么都缝不到尽头;一忽儿见到红宝,他明明就在几步之外,可任凭她如何加快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都不见缩短;一忽儿又到了船上,那个神秘男子站在船头,眉头紧锁,口中正说着什么,却总是听不分明……
在现代时,田锦华辅修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她知道,梦里的事件可能是假的,但情绪却是真的,便忍不住摇头苦笑,无论外表如何坚强果敢,但在内心深处,也许更多的还是惶惑与恐惧吧……
这时,春华忽然闷哼了一声,春晓连忙过去查看,却见弟弟背对着自己,脸色煞白,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第五十四章 健骨之法
想起冯金庭早上说过的话,春晓心中凄惶,却只能握紧弟弟双手,轻声说道:“春华,姐姐知道你痛,你切莫强忍,若是受不住了,只管告诉姐姐,我去寻冯先生过来为你施针……”
春华闭目不语,只将手从姐姐手中抽出,死死扯住床单不放。
过了大半个时辰,春华的手渐渐放松,呼吸也均匀了些,春晓知他疼痛稍缓,心中一松,轻轻擦去弟弟额上的冷汗,又端来一碗温水喂他喝下。
如此发作了几回,床单已被扯破了几处,春华的面色终于转红,他微微睁开双眼,虚弱说道:“姐姐,我肚子饿了……”
接下来几日与此相类,只是疼痛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到了第十天晚间,春华的右腿已能微微挪动,连声嚷着让姐姐取诗书来看,说是临行时秦少甫布置了功课,要将这几日拉下的学业补上。
春晓自是喜悦,问过冯金庭后,听闻于伤势无碍,便依言取来诗书,春华每日朗读背诵,精神愈发健旺。
冯金庭见春华大好,又开始变着花样地支派春晓,尤其是每日的饭菜,时常要些稀奇样式,好在大小事务皆有秦伯从旁协助,因此日子过得尚算平顺。
又过了几日,几位扁担的乡民上了门,放下许多粮食菜蔬,甚至还有几条鲜鱼、一只羊腿。
春晓这才明白,原来冯金庭家中的食材皆是从前医治过的伤者所送,对于旁人,他竟是不收半分银钱的。
虽然心中不解,春晓却并未多问,只是对冯金庭更恭顺了些。
转眼三月过去,春华的身体日益恢复,由于整日卧床不动,人也胖了不少。期间春晓又提过几次让秦伯先行返回的事,秦伯只是沉默摇头,春晓也只得作罢。
正值秋冬之交,冯金庭让秦伯去山中砍了不少木柴,过往医好的那些伤者也纷纷送来了米面咸肉和菜干。
古代的冬日甚是难熬,春晓惦念家中过冬事宜,又想着秦伯乃是秦家主要劳力,不免有些着急,思前想后,硬着头皮去找冯金庭,询问春华何时可以拆去夹板。
冯金庭闻言,竟然惊讶反问:“如今已然满了三个月么?唔,我竟并不觉得……”
春晓几乎绝倒,却只是敛手站定,轻声回道:“正是,算上今日,已是三个半月了。无妨,待先生看过春华的状况再做定夺罢。”
冯金庭微微点头:“好,那就烦请秦伯将春华背来,冯某看看再说。”
一直站在门口等候的秦伯听了,忙去西厢房背起春华,送到堂屋的窄榻之上。
冯金庭将木板拆去,仔细看过春华的右腿,微笑说道:“恭喜春华小弟,你的腿骨现下已然回位,而且甚是端正强健,只要勤加锻炼,将来自能与常人无异。”
春晓喜极而泣,连忙跪倒叩首,哽咽说道:“先生大恩,春晓春华没齿不忘……”
春华也伏在榻上拜了又拜,冯金庭见状,眼珠转了几转,沉声说道:“姑娘言重了,你若当真感激冯某,不如仍旧留下,等到开春再回去不迟。”
春晓闻言一怔,迟疑着问道:“这却是为何?回到自家将养不也是一样么?先生若是有何叮嘱,只管尽数说给春晓,春晓定当照办。”
冯金庭轻嗽一声,讪笑着说道:“旁的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除了好生将养,还需多多锻炼,冯某这里尚有套强筋健骨的招式要教予春华小弟,而这招式甚为繁冗,没有数月之功怕是学不来的……”
春晓听完也没了章法,在现代时,康复理疗一类的科室自成体系,她也深知术后复健的重要,但见那冯金庭言辞含混、眼珠乱转,又有些信他不过,同时顾虑秦家老小,不由眉尖微蹙,低头沉思起来。
正在迟疑,一旁的秦伯忽然出声问道:“冯先生,我原本是行伍出身,也算粗通拳脚,不如您先教会了我,回去之后,我再慢慢交给春华便是。”
春晓听了一喜,冯金庭却面色微变,支吾着说道:“冯某适才已经说过,这套招式甚为复杂,若单是照猫画虎,无法得其精髓,练了也是无用。你们还是在此多留几日吧。”
春晓觉得言之有理,不禁又有些犹豫,秦伯却微微一笑,抱拳说道:“我平素便对武学颇有兴趣,听先生如此一说,不免更是好奇。我有个不情之请,劳烦先生先将那招式演练一遍,也让我们开开眼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春晓还在犹豫,春华已经欢叫起来:“好啊好啊,春华也要看,先生,您就打上一趟吧。”
冯金庭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得咳嗽几声,极不情愿地走到院落之中。
随后,他便挥拳踢腿,演练起来,春晓定睛看着,慢慢皱起了眉头,她不懂武艺,只是觉得他动作潦草且力道不足,并不像是谙熟此道的模样,但想想现代时康复科的那些设备和循序渐进的锻炼方法,又觉自己多疑,大概初始之时,春华能耐受的程度就是如此吧。
一套招式下来,冯金庭已微微出了些汗,他亮出收势,有些自得地转头笑道:“如何,你们可看清楚了?”
春华眨眨眼睛没有回答,秦伯却淡淡一笑,温和说道:“冯先生,虽然您中途落了几式,动作也不算精准,但秦某依然认得。只是先生,据我所知,这御敌十八式,从来都是演习新军所用,功效无非是热身打底,若说强筋健骨,只怕还不够格吧。”
“御敌十八式”这几个字一出口,就见冯金庭先是瞠目,随即颓然垂首,良久才讷讷说道:“我,我方才是胡乱比划的,原本也不是什么正经招数……”
秦伯闻言却面色一沉:“先生此言差矣,御敌十八式为前朝仁威大将军亲自编制,乃是各类招式的基础,如何竟不是正经招数呢?先生如此说,想来无非是没有看过打得好的,秦某不才,愿为先生展示一二。”
第五十五章 人外有人
说罢,他也不等冯金庭回答,兀自来到院中,找块空旷处站定,凝神吐息片刻,缓缓摆了一个起势。
春华此时眼睛一亮,拉拉春晓的衣角,轻声说道:“姐姐,你看秦伯的……”春晓急忙“嘘”了一声,示意他专心观看,春华吐了吐舌头,定定望着秦伯,不再说话。
秦伯此时已经打了一式,只见他脚步沉实平稳,动作虎虎生风,更兼刚劲娴熟,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十八式打完,他面色如常,气息平稳,额上半点汗意也无,竟似闲庭信步一般。
春晓此时方知秦伯并非池中之物,心中又惊又喜,春华却已按捺不住,拍掌叫道:“好!打得太好了!秦伯伯,您索性收了春华为徒罢。”
冯金庭自觉面上难看,正想说些什么挽回颜面,秦伯却又一抱拳,朗声说道:“冯先生,秦某这里还有一套腿法,也请先生一并看看,与春华现下的境况是否相合,又有否强健腿骨之功。”
说着,他看向春华,微微一笑,旋即端正站好,吐息几次,腿上用劲,施展起来。只见他闪转腾挪,辅以弹踢蹬踹,而且多以右腿发力,动作利落柔韧,浑然天成。及至最后,他看准墙边一处残留的树木枝干踢去,竟将那根碗口粗细的木桩生生踢断!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