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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男人很容易得寸进尺……”
方晓飞笑了,“在这儿等着我呢。”也不再坚持了,“那……还痛不痛?”
龙琪点头,“有一点。”
方晓飞看她嘴唇有点发干,“你饿不饿?你渴吗?想不想睡一会儿?”
“有点……”龙琪说。
“有点什么?饿?还是渴?还是困了?”
“是你有点烦。”
“真的吗?那好啊,现在我就不做刑警队长了,做幼儿园园长。”方晓飞站起来,“我给你倒杯水。”
龙琪揪住他,“别走开……”
方晓飞被她这话说得心旌摇晃,她好像从来不这么求人的,加上这夜色,这种风、这种雨,还有这种氛围……他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短发,以前亮晶晶的光泽如今都有点灰暗,像霜击过的草,不由心里一疼,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喂,你少趁火打劫。”她并不领“情”。
“说得我跟色狼一样了。”
“别糟蹋狼。”
“连狼也不如?”
“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狼?那年我跟自力龙言打中一只公狼,那只母狼赶来时,看到公狼已咽气,冲天嗷一声唳叫,然后撞在山崖上自杀了……”
这就叫兽性吧?其实所谓的血性,必然带有几分兽性。一冲而动。率性而发。所以如今,“性情”之中,人是没几个了,只有兽了。
方晓飞听得惊心动魄又好不羡慕,“那,我们下辈子去做狼……”
作狼也挺好,在天地之间,在青山绿水之间,形影不离,相随相依。
龙琪笑一笑,不置可否,“看看现在几点了。”
方晓飞看看表,“不早了,要不你睡会儿吧。”
龙琪这时低低地说,“关了灯。”
方晓飞闻言不由得心跳气短,她是不是要跟我……站起来去灯关的那几步路已经让他给走得飘飘若仙,魂不附体。
龙琪这时却在黑暗中说,“拉开窗帘。”
这话又让方晓飞回到现实而且备受打击,他沮丧地不明所以地拉开窗帘,雨还在,但很小,绵绵密密迷迷蒙蒙,雾一样,“外面好黑呀。”
“扶我一下。”龙琪坐起来。
“你可以下地了吗?医生不是让你卧床的吗?”方晓飞赶快扶住她。
“你好烦哪!”龙琪凑在方晓飞耳边说,“扶我到窗边,这会儿的景色最美了。”
两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外面一片漆黑,“这有什么好看的。”方晓飞纳闷。
话音刚落,只听三声巨响,数条光柱直冲云霄,刹那间空中爆出几朵绚丽的烟花,接着,幽暗的天幕上又有无数朵烟花灿烂地绽放,斑斓的色彩如花海一样,层层叠叠,袅袅的烟云在外围飞逸……
红楼小筑居高而建,视线开阔,向下望去,整个疗养院内的楼阁亭台假山湖泊花木在明明灭灭的烟火照耀下,朦朦胧胧如梦境中一般。
“这是……”方晓飞疑惑地看着龙琪。
“今天,有人过生日……”龙琪微笑。
方晓飞略一思忖,恍然大悟,“对啦,今天我生日。”
说完这话,心里顿时亦喜亦悲亦甜亦苦,他的生日,他自己都不记得。他专注地看着那漫天的烟花落英缤纷,如万花盛开,心中的那朵花也开到极致……这是专为我放的吗?
烟花一直持续辉煌半个多小时,最后,天空中挂出亮晶晶的八个字: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这是……这是你专为我放的烟花?”他问。
龙琪笑了,“美的你,谁专为你放烟花了,今天就你一个人生日啊?你也就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点儿光罢了。”
方晓飞知道她不愿意承认,是为了让自己更容易地接受,也不再说什么,将视线移到窗外,烟花过后,所有的建筑的屋檐下,都点上了大红灯笼,连甍脊翘角及树木上都吊着成串的小红彩球,整个疗养院浸润在一片吉庆的红光之中。
方晓飞看着,恍若隔世……
“这里在民国年,是一户人家的私家园林,历史不近也不远,所以看上去古典中又带了一点现代风味。后来才改建为疗养院的。”龙琪说。
方晓飞“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龙琪笑一笑,“饿不饿,饿的话,陪我吃蛋糕吧?”
方晓飞眉毛一掀,“还有蛋糕?”
“过生日不吃蛋糕怎么行,不过,你要掏钱的。打五折,去掉零头,算500块吧。”
“不会这么贵吧?!”
“杀熟,现在最流行的。”
“杀熟?我跟你很熟吗?”方晓飞开玩笑。
龙琪听对方这么问,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煞有介事地点头,“果然不熟。”
方晓飞苦笑,龙琪看着他,拿起桌上的一个摇控摁了一下,对面的玻璃门缓缓地移开,一个餐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蛋糕,上面插着数支蜡烛,烛火荧荧生辉,旁边的码在盘中水果草莓、弥猴桃、菠萝、葡萄……等浴着朦胧的光线更显得水灵圆润。
这时房间的音响里轻轻盘旋缭绕着那首经典老歌《甜蜜蜜》,不过可不是邓丽君柔情蜜意版,而是迪克牛仔的咆哮怒吼版。也难为老爹这副沙尘暴式的破锣嗓子,好端端一首浪漫情歌,让他吼得凶巴巴恶狠狠的。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每个字不像邓丽君似地花瓣迎人,倒是顽皮小天使在射箭,着着击中人心。
方晓飞微微激动着,也惟有老爹唱这首歌,正契合此时的心境与气氛。
龙琪笑了笑,“你饿吗?我有点饿,快切蛋糕。”
“不急不急,我也送你一样小礼物。”
“是什么?”
方晓飞从口袋中拿出一截细绳,抖开,然后,把细绳放在烛火在烤断成三段,他又把断绳在手里搓啊搓,然后一展,细绳居然又是一整根儿的,龙琪好奇,要过去一看,上面连烤过后的痕迹都没有。
“喂,你怎么弄的?”
“不告诉你。”方晓飞笑一笑拔掉蜡烛,把蛋糕切好放在碟中,先端给龙琪,她苍白的脸色衬着灯光,显得润泽而日莹。他看着她──我要是能在每年的这一天跟她这样一起吃蛋糕就好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在一起吃蛋糕?”
“当然记得,瞧你吃的那个费事劲儿,跟吃药似地。”
“那不第一次跟你坐那么近,得注意形象嘛!”方晓飞说着,两块糊着奶油的蛋糕下了肚子。看来他真的是饿了。
“来碗面。”看对方食量惊人,龙琪又为他端过一碗阳春面。
方晓飞尝了一口,是甜的。龙琪解释说:“过生日就要吃甜的,吃了甜的,一年365天每天都会顺顺溜溜,不出岔子。”
听对方这么一说,这碗甜滋滋的面条自然也是无上佳肴,方晓飞高高兴兴地全吃光了。
“来碗汤!”
汤也是甜的,方晓飞尝了一口,“甜汤能做出这种味道来,真是服了。”
“那当然了,这汤雪花整整炖了一天一夜。不过不是给你喝的,是给我美容用的。”
“我有自知之明。能沾上一点儿光我已经满足。”
“来点水果。看看味道如何。”龙琪等他放下汤碗,用牙签挑了一个草莓。
方晓飞接过她递上的草莓,嚼了嚼,不由夸奖道:“真的很好哎,跟我小时候在山里采的是一样的。你哪儿买的?现在的草莓全变味儿了。”
“这可不是买的,这是今天下午刚从加拿大空运过来的,还有这弥猴桃,都是我的农庄里种的。没有施过任何化学肥料,味道绝对比市场上的好。”
“你、你说什么?”方晓飞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虽然……他知道她很有钱,可这么花钱,他还是很难适应。
龙琪把他的下巴颏儿扶住,“别激动。告诉你实话,这是专门空运过来招待今天的贵宾的,给你的这点是人家牙缝儿漏掉吃剩的,你就别美了。”
方晓飞苦笑,其实他很清楚,眼前这一切,她是精心准备过的。她给得起。──想给,你得有。若有,谁都会给。爱情有时很现实。
不过,有人给了,惟恐人不知;有人给了,却不欲人知。这与其说是一种境界,不如说是一种智慧。
龙琪就是后一种。她给了你温暖,却不让你觉得炙热。所以,你也很难拒绝。因为事不着相,毫无痕迹。
由门入,你可以找着门,然后再由门出;由虚空入,你无法出,因为虚空是空的。
孙悟空跳不出如来的手掌,就因为佛祖是空的。他的境界就是四大皆空。但绝不是死木槁灰的顽空,而是万法俱备的真空。你感觉到,却摸不到。进去了,你出不来。
方晓飞已经身陷其中了。
“你在加拿大有农庄?”
龙琪点点头,“也就跟咱们的村里一样,有几十亩地,几间木料搭的房子。”她的口气很平淡,接着又道,“有时太累了,我就去那边住几天,骑着马在田园里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真的,那儿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秋天,玉米是新鲜的,水果蔬菜是新鲜的,面包是新鲜的,牛奶是新鲜的,你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新鲜的。”
说得方晓飞有点向往,平静的田园生活,让这几天一直在风尖浪口旋转腾挪的他更感觉可贵。所以他很希望龙琪能请他去玩玩,当然,他会假意地拒绝一番。但她没有。
“哦,江远哲他爷爷的农庄离我不远。跟老爷子很聊得来,不过从没见过江远哲。我去了,他不在,他去了,我不在。”
是这样子的……方晓飞不禁沉思。
龙琪又说:“送你一份礼物。”
“是什么?”方晓飞心在跳……如果连水果都是空运的,不知道接下来龙琪会送他什么贵重的东西。
龙琪笑了,“放心,离糖衣炮弹还远点儿,顶多是颗糖衣子弹。”
子弹也够呛了,方晓飞接过她手中那个长长扁扁的盒子,“可以打开吗?”
征得对方同意后,他拆开漂亮的包装,掀开盒盖,那从心底涌上来的震惊一点点地在脸上铺开……龙琪给他的居然是一套内衣,大红色,另还有用红丝线和金线结的项链和手链。他把红内衣拿起来,里面居然还有红裤衩和红背心,还有两对红袜子。这时他想起来了,他今年27岁,流年逢暗九。
──他们老家的乡俗,逢9岁、19岁、29岁……这些带“9”的年龄为明九年,而18岁、27岁、36岁……含“9”的年龄为暗九年,到明九或暗九这一年,一定要穿红内衣,以迎喜或避灾。今年他27岁,属暗九年。
他看着火一样鲜红的内衣再看看龙琪,心里的那份惊喜与感动真的是不言而喻,他长了这么大,不论是过明九年还是暗九年,都从来没人给他送过红衣服。照例,这种象征吉利的衣服是得由最亲近的人给买。那是一种祝福。自己买来穿就失去这层意义了。
他的舅舅舅母没给过他,因为穷;陆薇也没有,她不懂这些。不是她不想。
从没有人给过他的,龙琪给了。她的这颗子弹,直中心脏。
“手链和项链是雪花特意求了一位百岁婆婆给你编的,好借老人家的寿压压你的煞气。你一定要戴着,也不是迷信吧,只是图个吉利喜兴,希望你能逢凶化吉,流年顺利,长命百岁。对了,这衣服记得要在冬至那天穿哦!如果冬至那天忘了,就一定要在腊月二十三或大年三十穿……”龙琪轻轻地吩咐着。
停了一下她又说:“内衣一般买回来不好直接穿,因为紧贴着皮肤,所以得洗一洗,我叫人给你洗过熨好,还消过毒,你可以直接穿……对了,如果在冬至那天穿的话,要一直穿到除夕,所以我给你预备了两套,也好换洗。”
方晓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对方这种叮咛的口气,仿佛是……临终告别一样。而且,自始至终她都没跟他说过“生日快乐”这句话,因为,这个生日其实,并不快乐。
“想不到夜间的景色会这么漂亮。”水玲珑让人拿来了两壶好茶和两盘点心,她跟汪寒洋在露台上边吃边欣赏漫天的烟花。
红楼小筑背山面水,只有一条小桥弯蜿曲折地通向园中,暮秋,池中残荷枯叶,水波苍茫,对岸的垂柳千丝万条,黄多碧少,更增萧瑟。
四周很静,落叶在微雨中下坠,花瓣在渐渐凋谢,秋虫儿叽叽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