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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古旧的深宅大院,屋宇深邃,花木重重,总像是有种幽怨之气郁结着。不过扈平觉得有点好笑,这个新时代的女孩子也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我说的是真的,这里以前闹鬼闹得很凶。”何苏琳突然说。
汪寒洋捧着一杯热茶,给方晓飞。
“我自己来……”方晓飞赶紧说。
“客气什么呀,我都倒好了。”
“那……谢谢!”方晓飞接过来一饮而尽,他感觉有点冷。秋寒入骨。
“这是名茶,应该先观其色,再嗅其香,后品其味。”汪寒洋微笑着提醒道。
“噢,对不起啊,我……真是糟蹋好东西。”方晓飞有点不好意思。他一向喝水只是为了解渴。至于“品味”,他既没那钱,也没那闲。
汪寒洋笑一笑,“其实没什么,我随便说说的,谁又是个有品位的。瞎矫情呗!” 她见方晓飞站得都靠在栏杆上了,忙把他揪了一下,“往后站,别离那儿太近。”
“怎么?”方晓飞不解,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掉不下去的。”
“掉是掉不下去,不过,就怕……被推下去。”汪寒洋看着暗红色的朱栏,神情一呆,轻轻地说。
“你说什么?”方晓飞听得一愣。谁会把我推下去?
“这里闹鬼。”汪寒洋暗幽幽地道来。
方晓飞给她的说得心底有点儿发冷,“什么鬼?”
“这座楼上闹过鬼。据说那是个冤鬼,那鬼常在楼廊上游荡,找替死鬼作伴儿。”
噢?方晓飞看着对方苍白的脸,感觉很疑惑,这位汪秘书怎么说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汪秘书,不该如此唯心。难道这事别有隐情?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一种职业的敏感让他接着问。
“三年前──”汪寒洋声音飘飘忽忽,“三年的一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这个时辰,一个姑娘,就从我们站的地方,跳了下去……”
“死了吗?”方晓飞头皮一阵发紧,退了一步,看着这个隐隐间露出富贵气势的楼廊,整体是暗红色的,像阵陈年葡萄酒一样,可这一刻,他怎么都觉得像是血……
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股血腥味暗暗汹涌。
“死了。”汪寒洋点头,“当场毙命。”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以前也隐约从陆薇那里听过疗养院有闹鬼的事,但他不相信。以为是一帮吃饱了没事干的高干子弟在瞎起哄。不料却事出有因。
汪寒洋淡淡地,“三年前的一个秋天,咱们市戏校的十二个女孩子来这里给省里来考察的领导们汇报演出。戏唱得很好,领导们很喜欢,让她们集体留宿。也就在那晚的这个时候,有个叫蓝星儿的姑娘从这儿跳了下去……”
她停顿了一下,着力补充了一句:“死因不明。”
──死因不明……
“后来呢?”方晓飞问。看来此处真是别有洞天哪!
“蓝星儿是个孤儿,从小被一对拾破烂的夫妻抚养成人,以他们的这种身份,还能有什么后来!”汪寒洋淡淡地。
方晓飞看着她的脸色,问:“怎么没人报案?”刚问完,他就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愚蠢得可以。──他要不是翻墙头,恐怕连这儿的大门都进不来。对有些人,警察算什么?
“后来就开始闹鬼。”汪寒洋正叹息着,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喂──”
方晓飞顺着她的手势,只见不远外的水面上,立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发丝纷飞,在朦胧的月光下如魔如魅……她在渐渐地飘近红楼,月色下她的五官像被抹掉似地,只有双唇猩红,嘴角在往下滴血……
真的是一副充满幽怨之气的魅影,方晓飞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扈平也看到了,那影子立在一重一重衰败的荷叶间,如怨如怒如郁如叹……
“原来,是真的。”他有点发毛。
“有冤难诉,化为戾鬼。”何苏琳说。
──当作人无能为力时,就只有鬼。这是老弱者惟一的选择。
可是……扈平看了几分钟后,突然说:“那怕不是真的鬼吧?”
“何以见得?”何苏琳问。
“月亮出来了。”扈平说。
“那又怎么样?”
“瞧你脚下。”
何苏琳一看,她的脚下是她自己的影子。而传说中,鬼是没影子的。她再看那湖上的“鬼”,它身后,居然也拖着长长的影子……
扈平笑了笑,“我可从来不相信这个。”
何苏琳看着他,“若是人怎么会飘来飘去?”
“你刚才说了,那是一帮戏校的学生。”
戏校的学生,水袖、台步等是最基本的功夫,有了这,穿上一身白衣在夜色的掩盖下装出一个悠忽飘渺的鬼影,应该是不难的。
何苏琳叹息道:“扈先生真是聪明。”尔后又不客气地说,“但似乎又太聪明了些。”
这话若让刘雪花和龙琪来说,只当是玩笑,但由年轻的何苏琳说出来,扈平有点不舒服,问:“什么意思?”
“干吗捅破这层窗户纸呢?让这世上多一个鬼不好吗?”
“好吗?好到哪里?”扈平反问。──地狱多一个冤鬼,人间就少一分希望。
“至少可以让有些人明白,鬼神是存在的。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何苏琳说。
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扈平说:“这么说,你也知道那鬼是假的?”
“不只是我,这里的人包括服务员、大厨、司机、清洁工、园丁……等等,但他们都众口一词说这里真的闹鬼,说那鬼是多么多么恐怖吓人。还专门从乡下找来民间的风水大师做过法事,闹得沸反盈天……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何苏琳问。
扈平反问:“为什么?”
“这就是人心!”
──人心!
人心是有公道的,为了一个公道,又何妨黑白颠倒一番。谎言若是善意的,上天也不会责备。他们现在,就需要这样的心。
扈平看着何苏琳若有所悟。──这故事,倒应该讲给方晓飞听听。
或者,他也想“放弃”,只是缺个台阶儿下。
“对不起,我真不应该跟你讲这些的。”汪寒洋抱歉地说。
知道不该,为什么还要说?方晓飞的心,开始慢慢静了下来。他隐隐觉得,那个“鬼”在这个时候出现,十分突兀。这喻示着什么?还有,这里既然闹鬼,水玲珑为什么要把龙琪安排在这里?仅仅是因为僻静?
他凭栏远望,只见重重屋宇于夜色中如黑色的海浪,绵绵不绝……
──庭院深深深如海,海底有什么,你知道吗?你需要知道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方晓飞在这一刻,感觉十分迷茫。
汪寒洋这时慢慢地说:“方队,如果有人,把害蓝星儿的那个凶手给杀了,你会如何?”
“你说什么?”方晓飞听得心里一惊。
“我是说如果有人把害蓝星儿的那个凶手给杀了,你会如何?”汪寒洋重复了一遍。
方晓飞盯着汪寒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别当真。”汪寒洋笑一笑。
真的是开玩笑吗?方晓飞可不这么想,这姑娘所说的每一句,都别有含义,一时间他千头万绪,乱七八糟……
“噢,天哪!”汪寒洋又一声低而短促的惊叫,方晓飞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望,看到陆星居然从花径上慢慢走来,也不由心里一动──他来做什么?
这个晚上真不寻常,该来的,几乎是全来了。
“我……”汪寒洋看着越走越近的陆星,别提有多为难了,她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他应该不是来找你的,我去看看。”方晓飞说。
他走出红楼,在一片藤萝下迎住陆星,“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陆星见是他,口气随意起来,“这么热闹,我怎么能不来?”
“热闹吗?”方晓飞反问。此时,四周一片寂静。
“这里的每个人心里恐怕都很热吧,人心一热,就会闹出点事儿来。”陆星说。
“这么说,你是来凑热闹的了?”
“不,是来浇冷水的。”
“这里刚下过雨。”
陆星笑了,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这地方,不易久留,你若办完事,还是早点离开吧。”
这话带有劝告的意味,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方晓飞想了想说:“我知道。”
陆星摇头,“你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
陆星看着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可以处得挺好的,可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你这种脾气,说好点儿,是坚持;说不好听点儿,是犟。”
方晓飞看着对方,也大有知己之感,可又明明知道,他们的立场是完全对立的。
“肯坚持的人,从来都不听别人说什么的。”
陆星听着笑了。停顿了良久,“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诉你。”
“一件不太重要的事吧?”方晓飞说。
“当然,119、110、112那是一分钟也耽搁不得的。”
方晓飞也笑了,“那请说吧。”
陆星沉吟片刻后突然问:“你知道你怎么当上刑警队长的吗?”
方晓飞被他问得一愣,虽然有些不舒服,但签于跟陆薇正处于奥妙的关系之际,倒也想听听对方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
“不妨说来听听。”
陆星说:“人都道你是靠我们陆家登上这个位置的,其实不是。真正的原因是……”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政法书记对你有好感,他父亲以前是卖水果的。”
“怪不得人说你年少有为,连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水准。”方晓飞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觉得这是夸你?”陆星尖刻地。
“卖水果自然要把最光鲜的摆在最显眼处,你这分明是夸我人长得漂亮。”方晓飞微笑。
陆星只好说:“不光人漂亮,还聪明。”
“那就是秀外慧中喽?”
“你倒是不客气。”
“宠辱不惊。”
陆星笑一笑,“这样就好。那……告辞了。”
“怎么?这就走?”
“想留着我过年?”
方晓飞看着对方,片刻后,“谢谢你!”
“谢什么?”
“他谢他什么?”藤萝架那边的水玲珑听到这一句时,有点莫名其妙。她俩转了半天后,又准备回到红楼。
“方晓飞是陆星的妹夫。”妲拉说。
“噢,他原来是陆文辉的女婿。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升官升得快啊!”
“连你都这么想。”
“让人很难不这么想。或者说,正是这样。”水玲珑官场中人,自然明白升迁的秘诀。一要后台二要钱。
“所以,陆星才跟方晓飞说那番话的。”妲拉说。
水玲珑恍然大悟,陆星那句话,是为给方晓飞解开一个扣子──你做你的队长,与我们家无关。
世人施小惠以图大利的太多,他这种心胸还真叫人感慨。──给就给了,我愿意的。
“真可惜了这个人了。”妲拉说。
方晓飞又何尝不知道陆星的用心,但这并不能让他轻松,反而觉得负担更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院落深处,这里的环境非常好,花园内丛丛簇簇的菊花开得正盛。淡月昏黄下,还有一些惜花的蝶儿在缠绵,它们是不是惟恐花睡去?又惟恐自己命不长?所以尽力抓住这美好的一瞬……
“你好。”有声音自花丛中响起。
这时候了,还有人没睡吗?
夜很静,鸟啼叶落,淡月星稀。扈平站在一片衰草丛中,草尖上的露珠,在闪动。他告别龙言后,就直接来到这里。
方晓飞看着他,他与他,终于狭路相逢了。
他的确很美,像一尊高贵优美的雕塑,斯时斯景,衬着这无边夜色,更是别有情致,仿佛延展出一个梦外之梦。
他对他一直有成见,就算在经过这一堆事以后,还是不能释怀,龙琪说他们之前会成为朋友,真的会吗?
他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对方的眼里却是一派哀伤。
为谁?
这么晚了,他又在等谁?
“这里很美,我刚才转了转。”
对峙了很久后,扈平先开口了。
“这里种了很多花木,全是可以入药的,说不定这里的园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