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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沉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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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放一张黄梨镂刻彩凤八仙桌,摆上各色茶点果品,大家围坐于此,亲热谈笑。
    当皓月升空,微风拂动,清荷打扮停当俏生生地立于湖心碧波亭,清丽的音色顺着水面婉转而来。亲友们闻声,都略止了言笑,仔细聆听。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
    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
    春去如何遣?
    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清荷婉丽的嗓音,恰到好处的将那个因终日受制于家庭约束却又心有不甘的杜丽娘那心中的无奈和隐隐的渴望展现了出来。
    一曲终了,那边席处仍静得很,似在回味。夏鸿轩站了起来,鼓掌道:“好一个轻柔婉转的丽娘。清儿的曲子越发进益了。”宠溺的神情溢于言表。
    旁人这才都醒过味来,纷纷赞叹。臻蓉也觉得面上添彩,好生得意。
    清荷浅笑着走出亭子,正欲到那厢去。忽然耳边似不可闻地传来一句:“好一个轻柔婉转的丽娘。”
    清荷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亭子不远处的回廊处,立着一人,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刚要喊人,却觉得此人甚是面熟,似曾哪里见过。正疑惑间,那人说话了:“夏小姐久违,莫非不认识在下了?”
    清荷越发觉得声音耳熟,忽然心念一转,道:“可是杜公子?”
    那人微微一笑,道:“正是。原来小姐不曾忘记那一面之缘。”
    清荷暗中打量去,一年未见,杜垄月已更具男子之姿,挺拔修长,容颜清隽,尤其那一双眼,更显深邃。
    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心没来由地开始乱撞,像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不由得退后一步保持距离,强定心神道:“原来杜公子也来了,想是哥哥的主意罢。怎么刚才筵席上未曾得见?”
    垄月淡淡道:“我本不欲来,怎奈一墨兄再三盛情邀约,只好侍奉母亲安歇后来应个卯。”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未曾想差点错过这出‘游园’,若果真错过了,杜某一定抱憾终生。”
    清荷听了心里更如鹿撞,面若桃红,不知该接什么话好,只觉手脚无处安放。垄月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夏夫人一定等急了,小姐还是快过去的好。”略顿,“杜某稍后再回席,以免小姐遭人诟病,影响清誉。”
    清荷松了口气,福了福,转身离开。终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见他仍在原处目送自己,脸上更热,快步走了。
    那晚,席上欢声笑语宾主尽欢。只有清荷,总是在走神,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垄月的位子。而每次,总是能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又急忙转开,生怕被人看到。
    不自然的神态连昕兰都看出来了,频频低声询问小姐是否身子不舒服。她也说不出什么,想借词离去又觉得不妥,本来也没发生什么,反而会显得更不自然。何况……她心底有种莫名的不愿。
    这厢,臻蓉看到鸿轩兴致颇高,遂又使人从窖里取出去年亲酿的菊花酒助兴。众人对酒当歌,直至月高星疏,方才人散。
    回到房内,昕兰服侍清荷褪了妆扮,脱去外衣,只剩一件白色内衫,引着她走入内室。屋里,早有问梅准备好了浴汤,因久等宴席不散,已经添了好几次热水,此时温度正适宜。
    清荷褪下白袍,迈入浴桶中,身子顿时被热水包裹,舒服得叹了口气。问梅知道小姐乏了,拿起手巾轻拭她的凝肌雪肤,并不出声打扰她。
    清荷闭着眼,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双颊仍觉微红。幸好现在泡在热水中,不虞丫鬟们会看出来。
    就在她自顾胡思乱想时,听得门外含芳不知和什么人在说话,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谁来呢?不一会儿,却见昕兰走进了内室,也不说话,只笑得神秘。
    清荷有些奇怪,但也未曾多想,只道她又和几个丫头唧唧咕咕不知道编排谁呢。昕兰问梅二人侍候着小姐出了浴,着门口的粗使婆子将浴桶抬走,一个自去铺设锦被,一个仔细打理清荷的秀发。
    问梅将她的乌发轻轻拭干水分,用梳子一缕缕梳理通顺,然后在脑后松松地挽成一束。
    折腾了一夜,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清荷打算抛开脑子里那些奇思怪想,先好好睡一觉。
    含芳几个将屋子内外收拾利落,自去歇了。今天是昕兰值夜,便在清荷床旁搭了铺盖,以便侍候小姐晚上起夜。
    待屋内只剩自己和小姐二人,昕兰脸上的笑意便再绷不住了。她神神秘秘地拦着刚要入睡的清荷,塞给她一样东西。
    清荷纳闷,抬眼看她。昕兰也不解释,只朝那东西呶呶嘴。
    清荷只得坐起身,摊开手见是一个叠得齐整的方胜,疑疑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阕词:雪里知己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共赏金樽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原来是李清照的《渔家傲》。向下看落款,刚刚平复的心再次狂跳,且难以抑止。清荷顿时无了睡意,一把将昕兰从地铺上拉将起来,低声问道:“这个……怎么得的?”
    昕兰见小姐如此惊慌,也没了主意。支吾着说:“原是含芳在门上得了递进来的。说是一个总角小厮送来让交给小姐,却死活不说主子是谁。奴婢们都未敢擅动,含芳也不知内容。还是奴婢多了个心眼,先收了起来,并嘱咐了各人不许声张。”
    清荷听了,再三问过,方放下心来。假嗔道:“你们也忒胆大了些,万一被人给瞧了去,岂不是闯祸呢!”
    昕兰觑眼见小姐并未认真生气,心下明了。喏喏应了。又忍不住问:“小姐,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呀?”
    清荷随口敷衍:“没什么新鲜的。好早晚的了,睡罢。”说完径自躺下了。
    昕兰见状,知道不能再问。便给她掖好被角,将绣帐放下,听着清荷似睡熟了,才复又躺下,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以防清荷夜里叫人。
    而清荷怎能睡着,手里攥着那张“惹祸”的纸,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兀自望着帐顶,眼前似又出现那对含笑的双眸,面上不禁又热起来。不禁暗自琢磨“造化可能偏有意”一句,又一面担心让外人知道,喜忧各半,心内滋味实难描述。
    一晚上就这样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直到天色将明方才略有倦意,只得眯瞪了一会儿。
    缘起篇 夜半梦回人无寐
    因昨晚睡得迟,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清荷才悠悠醒转。
    一醒来,便觉头痛难忍,鼻子也有些瀼塞。欲要坐起身,却又浑身无力。无奈,只得张口喊人:“昕兰……”
    甫一出口,才发现喉咙沙哑干涩,根本发不出声。
    清荷彻底放弃挣扎,无力地合上了眼,只等丫鬟们来寻。
    这边厢,昕兰、问梅早已准备好钗环沐盆,因了夫人的吩咐,未去扰清荷的清梦,只在外头候着。心内却也有些嘀咕,平日里小姐就算睡得再迟,也不会到这光景。
    问梅等急了,不顾昕兰的拦阻,大着胆子推开房门,闪身进去。她放轻脚步挪到清荷床前,掀开帐子一角,悄悄伸颈望向帐内。
    却看见清荷双眼紧闭,面色泛红,口中呻吟有声。
    问梅一见,也不顾礼,伸手就向清荷额上探去,顿觉滚热烫手。
    问梅唬了一跳,赶紧返身出门告诉了昕兰。昕兰急忙入内看视,只见清荷一脸病容,有气无力地伏在枕上,努力伸出手冲着她比划了几下。
    昕兰会意,遂让念雪到二门上叫个使唤小厮去相熟的医馆请大夫,并嘱咐了不得声张,要悄悄带进来,若有人问,便说是丫头感了风寒;一面使人去院子里现打清凉的井水,浸了手巾给清荷敷额祛热。
    半柱香的功夫,门外报大夫到了。
    昕兰、问梅立即起身将小姐被褥略作整理,放下绣帐,只将一只胳膊搭在脉枕上,挽起袖口,露出修长如葱段般的纤纤玉指,用帕子将蔻丹遮了,才请大夫入内。自己带了房内丫鬟在地上两溜雁翅排开,一旁侍候。
    来的是个面生的大夫,年方二十,自称姓王,是“德仁堂”新晋的,因常来的宋老大夫告假,医馆才派了他。
    二门小厮得了吩咐,将这王大夫由后头带进府,一路七拐八绕,为的避开正房,却不知后者已经被府内的气派冲晕了脑袋。
    一进小姐绣房,又见这种阵仗,他更是额头冒汗,眼皮都不敢抬,只规规矩矩在凳子上坐了,将小姐脉象细细诊来。
    别看这王大夫年轻,场面见得不多,医道却着实不俗。不过半盏茶,便诊断完毕。心下略畅,口内道:“不妨,不妨。只是思虑过甚,偶感风寒,吃两剂汤药调理一下即可痊愈。”
    问梅不放心,口快道:“若果真不妨,倒还罢了。若诊得不像,可得仔细!”
    王大夫估摸着没见过这样口齿的丫头,才刚轻松了些,登时又紧张起来,口里啜喏着,要回嘴又不敢回的样子。
    昕兰暗自叹口气,笑着说:“王大夫,请了。这丫头不懂规矩,多有得罪。既然您说不妨,那必定是不妨的。还请您将方子开来,我们也好照方拿药。”
    王大夫这才顺阶而下,跟着念雪到外间开方去了。不一会儿,念雪把方子送进来给昕兰。
    昕兰称了一些散碎纹银,除过诊金,又额外抓了一把铜钱,仍让人将那小厮叫了来,亲嘱咐道:“一会儿你仍从后头送大夫出府,顺便去趟药铺按着这方子拿药回来。这是药钱,这几个铜子儿赏你买吃食。不许贪玩儿,回来误了煎药,仔细你的皮!”
    那小厮才总角,很是机灵懂事,连声拍胸脯保证。等大夫出来,便喜孜孜地带着去了。未几,按方抓了药回来。
    因昕兰怕屋里人多杂乱,吵着小姐休息,除了自己和问梅两个留在屋里亲身照看外,其余丫头都撵到了外头——含芳、念雪两个蹲在地上守着炉子亲自煎药,其他人便围坐一处做些针线活计。只一条,不许吵嚷。
    这厢,臻蓉到底得了信儿,不顾身重,扶着素云、静纹,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奔清荷小院而来。
    众人见了纷纷起身迎接,臻蓉止住,也不多问,径自进了内室。
    昕兰、问梅正守在床边给清荷更换手巾,见臻蓉进来,二人忙给夫人见礼。臻蓉摆摆手,轻轻坐在清荷床边,探手摸摸她的额头,仍觉发烫。
    清荷微微睁开眼,见是娘在身旁,目光扫向一旁的昕兰,昕兰撅着嘴轻轻摇摇头。
    “你这孩子,病了怎么也不让人告诉娘一声。”臻蓉责备道,“要不是素云去小厨房取补品,见着一个小厮领着个生人从门口过去,硬给拦下来问清楚,恐这会子娘还蒙在鼓里呢。”
    “清儿……怕娘……担心……”清荷的嗓子仍干涩难忍,只能勉强用唇语。
    “好了好了,快别说话。”臻蓉疼惜道,“还在病中,多养着些儿。娘知道你这孩子性情温柔,却着实好强,又惦记着娘身子重,轻易不肯烦扰。可你也是娘嫡亲的女儿,你病了娘也心疼,断没有偏了的。回头缺什么或想什么吃的,就让丫头跟娘说。”
    清荷听娘句句都说到自己心里,心下松快了些,便又露出小女儿娇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臻蓉让素云唤人来,将药方子拿至医馆问确实了,方才放心让人继续煎药。待清荷服了药,安顿着躺下,臻蓉搂着她,像她幼时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睡了。
    见她呼吸均匀,已然入梦,臻蓉轻轻站起身,由素云扶着在外间坐下,又让她将昕兰、问梅叫来。
    二人知得事发,只得垂手立于下方,不敢言语。臻蓉抬眸看了二人一眼,察其意,便开门见山道:“你们两个,平日也是个机灵知事的,怎么小姐病了,就当真不报?她原是怕我烦忧,是孝心;你们顺其意,也是忠心——可不该不知个轻重,这样随意让生人进出小姐的院子。再有,若是遇上那胡乱用药的庸医郎中,耽搁了病情,你二人可担得?”略顿了顿,“这样吧,念你二人初犯,各罚一个月月钱。”
    昕兰两个早已跪伏地上,知自己确有错失无可分辩,只能叩首认罚。
    “谢夫人教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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