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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之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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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承认,在去年底、今年初于伦敦发生的若干事件,让她情绪混乱。她拒
绝详加讨论这些事件,怕证实了我对她有偏执狂的怀疑;不过,她还是约略提到了
三件事——其中两件属于极私人性质的——以解释她的“愤怒”。她取出多份剪报
证明第一桩事件确有发生——一名黑人女性之死——但无法证明另两件事情。由于
缺乏其他证据,我无法判断随后的事件是确实发生过还是纯系编造,以便强化她对
该黑人女性之死所感到的不公正。

    ……她怨恨的主要对象是她丈夫(与她一同住在香港)以及母亲(现居英国),
由于若干原因,她认为这两人背叛了她。这也是她对他们“冷淡”的原因,这一点
她“需要时间来克服”。她将她的怀孕形容为“计划不周”——指出在国外开始新
生活时还怀着孩子有多困难。她谈及孩子时语带爱意,称之为“我的宝宝”,同时
却责怪丈夫“害她意外怀孕”。她与她父亲(现居英国)有亲密的感情关系,常以
电话联系,只肯信任他。此外,她列出数个相关的困扰:讨厌被碰到;在家独处时
缺乏安全感;强迫性洁癖;讨厌某些声音——例如门铃、伦敦口音、老鼠搔抓声
(?)。

    ……我建议她不要与某些人形成结盟关系——尤其是与她那“正在替她做些研
究”的父亲——否则一旦让她丈夫发现了,几乎必然会将之视为背叛。我也指出,
若她在儿子成长过程中将儿子纳为盟友,也有潜在的危险。这两点她都同意,但仍
坚称如果勉强与丈夫再次摊牌,那么她的婚姻马上就会完蛋,她不想要这样。我建
议她与拉内莱先生磋商,但遭她拒绝,她认为一旦他们开诚布公,必然会导致如前
所述的立即离异的结果。她对丈夫的感情是矛盾的。尽管她心怀怨恨,但似乎仍与
他维持亲近的关系,并认为她今年稍早决定维持婚姻是正确的选择。然而她坚决要
惩罚他“遗漏与犯下”的罪。

    ……拉内莱太太表现出聪明、自知的态度,正在尝试面对她人生中一些极为不
愉快并且仍未解决的问题。在她认为她已说服我她不是“忧郁症患者”之后——我
鼓励她这么想——她侃侃而谈关于寻求“了结”的想法,尽管她并不清楚她想要的
是何种了结。简单说来对于“了结”,她偏好为她那位黑人朋友寻求“正义”的这
种止痛式的说法,而不是因为自己急欲“报复”。但后者显然更为准确。

    ……我警告她,长期内化的愤怒,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都可能会导致她坚决
否认与她有任何关系的偏执狂——被迫害妄想、错觉、恐惧症——她说伤害已经造
成了。“我这是进退两难,伊莱亚斯医生。如果我屈服,就是懦弱,而如果我反击,
又成了神经兮兮的疯女人。”

    ……总结来说,我在这名病人身上找不到忧郁的迹象。她有执迷的妄想,并且
极具控制欲,但同时也非常能自制。我认为她相当令人畏惧……


    最后我只跟彼得·史丹霍普说了不到20个字。他迟到了半个小时,满口道歉地
匆匆进门,然后立刻就被一通电话给打断。他只说了句是要紧事,然后就消失在他
的书房里,让他太太对着话筒应付,直到他接起分机。不过没什么关系。温蒂是供
应消息的宝库,而我相当确定那些事情不可能从她丈夫那里得到,因为其中有些是
闲话,而且有些还相当下流卑劣。

    在等待彼得回家时,我们转移地盘到了起居室,温蒂试着解下我的单肩小背包,
没注意到背包是用一条横过胸口的系带给扣住的。她很惊讶那背包如此之重,也诧
异我为何这么不愿意把它解下。我稍作让步,把胸前的扣环解开,并将背包紧挨着
我放在沙发上——但就算我现在背出门的是个厨房水槽,我想她也会保持礼貌地什
么都没问。我在她眼中显然是个谜,因为不管她脑中想像的狂热之徒是什么样子,
那都不会是我。

    她放下话筒,微微皱眉。我暗自猜想她是否得常常一肩挑起守护家园的责任。

    如果角色互换,彼得是否肯如此配合?我的表情泄露的一定比我自知的多。

    “他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亲爱的?”她打破沉默。

    “没有,”我向她保证,“我来是想谈谈安妮在葛兰姆路的那些邻居,我想你
知道得可能会更多。”

    她用了然一切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是说过去,”她温和地说,“以前他是不
是曾让你失望过?”

    “某方面来说是的。”我说,为了避开她的眼神,我故意环顾室内。“他说我
歇斯底里,但是我没有。”温蒂显然喜欢收集瓷像,房里几乎全摆满了。壁炉上有
一排精美的白色德累斯顿仕女像,墙上的小玻璃柜里则放着小小的手绘瓷鸟。照片
是她热爱的另一项东西,家人的照片到处可见,墙上还有一张放大的快照,是七个
笑脸盈盈的小孩。“他们是谁?”我问,朝照片的方向点点头。

    她没有抗议我突然换了话题。“我的孙子。那是少有的一刻,他们全都露出最
好看的样子。”她轻轻笑着。“通常都会有个人摆张臭脸。”

    “是谁照的?”

    “我。”

    “照得好极了,”我说的是真话,“别当什么牧师了,你应该当专业摄影师才
对。”

    “我有段时间就是……呃,半专业的。我以前常在圣马克教堂拍婚礼照,特别
是帮那些手头拮据的新人拍。”她拉开壁炉旁的书桌抽屉,拿出一本厚厚鼓起的相
簿。“我想你或许会有兴趣。这里应该可以找到安妮的大部分邻居。”

    她把相簿递给我,我翻阅着圣马克教堂的婚礼、洗礼、葬礼和节日宴会的照片。

    70年代的那些照片让我发笑,服装样式实在太落伍了——男人穿着喇叭裤西装、
有褶边的衬衫,戴着刻有姓名的粗大手环;女人顶个蓬蓬头,穿着腰线在胸口的洋
装和露脚跟的鞋子。甚至有一张我在安妮葬礼上的照片,24岁,不自在到了极点,
全新的及地黑大衣不甚合身,让我看起来像是捡拾别人衣服的孤儿。我认出的面孔
很少,因为这些人并非全都跟我同一个时期,但有些人我还记得。

    “你为什么拍了这么多?”我问温蒂。“不可能所有的照片都拿得到钱吧。”

    “我想以后的人看了应该会觉得很有意思,”她说,“我原先是想把照片贴在
教区的登记簿上,这样如果有人来查家族信息时,除了文字记录外还可看到图像。”

    她笑了。“那不是个很好的主意。要把照片跟文字一一对在一起要花很多时间,
很快我就穷于应付了。后来我只是为了好玩才继续拍。”

    她做很多事情都是为了好玩,我想着,逐渐对她有好感。我甚至开始想,也许
我也可以为我正在做的事情找同样的借口。如果我说我查问安妮之死是因为无聊,
有人会接受吗?我伸手指着一张全家福照。“查尔斯一家,”我说,“他们住在我
们隔壁的三号。”

    温蒂过来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保罗和茱莉亚,还有两个小孩,名字我记不
得了。彼得替其中一个小孩施洗,整个仪式上她都大哭个不停。这些是当时拍的。”

    “是珍妮佛。”我告诉她。“她以前总是整夜啼哭。有次我们实在受不了,萨
姆决定到隔壁抗议。不料精疲力竭的茱莉亚应门时就哭出来了,萨姆不忍心那么做。

    后来我们就开始戴起耳塞。珍妮佛现在差不多24岁,在多伦多当律师。他们全
家人是1980年移民到加拿大的。“

    “老天!你真的是消息灵通。”

    “这男人很眼熟。”我说着指向另一张照片。

    “德瑞克?史雷特,”她告诉我,“他是个禽兽……喝醉了就打老婆和小孩。

    那可怜的女人总是躲到我们家来,因为她很怕他。“她翻过一页,指着抱个学
步小娃娃的深色头发女人。”就是她……莫琳?史雷特。她跟他生了四个孩子——
两男两女——每个都曾遭到殴打。德瑞克经常被捕……通常是因为酒后滋事……不
过我想也有一两件偷窃罪。“她一只手指按在小娃娃的脸上。”德瑞克一定坐了一
段时间的牢,因为这个小家伙比另外三个要小很多岁。就我所知,莫琳仍然住在葛
兰姆路,但天知道德瑞克上哪去了。他们家在1979或1980年大闹了一场,他的大儿
子终于鼓起勇气拿起球棒喝令他离开。“

    “那是艾伦吧?”

    “是的。你认识他?”

    “我教过他一年英文……高高壮壮的孩子,手掌像晚餐盘那么大。他们住在那
排连栋房屋的尾端,就在安妮隔壁。32号。你有没有艾伦的照片?”

    “我想是有……不过不是在教堂里拍的。我记得,他惟一一次去圣马克,是要
去看有没有东西可偷。”她发出责备的啧啧声。“他是个要命的贼,有一次我收容
莫琳,他就在我眼皮底下把我母亲留给我的胸针给偷走了。为此我始终没原谅他。

    说到这,她的小孩全都是贼……我想有德瑞克那种父亲,这也是意料中事吧。
儿子步上父亲的后尘是很悲哀的。“

    “你有报案吗?”

    她叹口气。“没有用。他一定会矢口否认。总之,都怪我不好,我应该更小心
点的。从此之后,只要他们一走近,我就把每样东西上锁。”

    我心想,不知艾伦还做了什么其他坏事没被逮到。“他也曾经偷过我的东西,”




    我告诉她,“有次我把皮包放在桌上,到教职员休息室去拿些笔记,回来时发
现他正在翻我的皮夹。我也没有告发他。”我伸手按按嘴唇,那里有一小根筋因恨
意而在皮肤下抽动着。“如果是我的小孩,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是的,”她
缓缓地说,用锐利的双眼注视着我,“但我想你是因为不喜欢艾伦,所以才过度补
偿他。”

    我没回话。

    “我都忘了你以前是老师。”她开口打破沉默。

    我点头。“误人子弟。”我低头仔细端详德瑞克·史雷特的脸。他留着暗色长
发,有张愉悦的笑脸,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打老婆的人。“德瑞克为什么坐牢?”

    “我不知道。偷窃或暴力攻击吧?”

    “攻击他太太?”

    “一定是女人。我不认为他胆子大到敢找男人打架。”

    “这人是谁?”我伸手指着一张照片,那是个浓妆艳抹的金发女人,戴着一顶
宽边帽,对着镜头假笑。

    “莎伦·波西,”温蒂撇着嘴说,“老女人扮小。拍这张照片时她已四十好几,
看看她露出大半个胸部,裙子短得几乎遮不住内裤。你一定记得她。她跟史雷特家
一左一右住在安妮隔壁,总是抱怨连连。”她叹了口气。“可怜的安妮,夹在那条
街上最差劲的两户人家中间——一边是贼头贼脑又暴力的史雷特家,另一边是个骚
货,有个控制不住的儿子。”

    莎伦·波西——也就是贾克的姘头,莉比口中“漂白的吸血鬼”,我戏谑地想
着。“我想我从来没见过她,”我说,“就算见过我也不记得了。我教过她儿子…

    …麦可……跟艾伦·史雷特同时,但我想她从来没到过学校附近。“

    “这个女人糟透了,”温蒂尖酸地说,“不比妓女好多少……每天晚上都有不
同的男人出入她家……但她还自认比黑女人高尚……一天到晚向地区委员会申诉,
不让安妮有好日子过。”我仔细玩味那张既年轻又老的脸,想起我们在南非遇到的
一些红脖子(观念极狭隘保守而粗野的人,原先尤指美国南方的贫穷白人。——中
译注)。“这是‘贫穷白人’综合症,”我缓缓地说,“在社会阶层中的地位愈低,
就愈要找一个比他更不如的人。”

    “唔,莎伦就是这样没错。”

    这种态度似乎有违基督徒心肠,我纳闷那女人到底做过什么事,让温蒂这么讨
厌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事?”我好奇地问。“她常上教堂吗?”

    “哦,是的。规律得跟闹钟一样,要求彼得每周花一个小时跟她讨论她的问题。

    哈!“她突然嗤之以鼻。”我应该说是她所谓的问题。把他喊成史丹霍普神父,
因为她知道这能投合彼得的虚荣心。直到她开始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彼得才明白
她的企图,然后告诉她说以后除非我也在场,否则不会再见她了。此后她就再也没
踏进教堂一步。“

    我藏起笑意。尽管她声称对婚姻充满挫败感,还是会吃醋。“她有没有结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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