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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说:“除开坐牢,还有别的,我们两个是坐在一台车上发生的事故,届时雁城的媒体会像蚂蝗闻到血一样凑过来研究我们的关系,我们以前的一切将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我们将会成为这个城市的头条新闻。凌翼地产的董事长夫人,和初恋情人一起,醉酒驾车,撞死了人,这样的花边新闻会让全城轰动。到时你要你的父母和你的丈夫如何自处?董翼白手起家,他今时今日的一切来之不易,你想要让他成为这个城市的笑柄么?你想要他抬不起头么?”
林婉只觉得一阵寒意入骨,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变得像雪一样白,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她听到他继续说:“那个女人,全身上下那么脏,穿得破破烂烂的,应该是个流浪汉或者根本是个疯子,高速公路上这样的人每天不知道要撞死多少,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你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毁了你的一切么?”
林婉回到家中的时候全身依旧抖得厉害,她思维恍惚,几乎不记得是怎么把车开到楼下的停车场。一直到进入市区,迎面都是风雨,眼前是不停晃动着的车灯,像是一双双刺目可怕的眼睛,在无情地审视着她。路上遇到一辆运送鸡鸭的货车,这种车辆在白天不能进入到市内,只能选择夜间行驶,那些鸡鸭淋了雨,挤在一起疯狂的嘶叫,隔着车窗玻璃,她听不到声音,只看到它们无声地长大嘴巴,她能感觉到它们心内的绝望,一如自己。
她进了门,飞快把鞋子踢掉,掏出手机,疯狂地拨着董翼的电话。
“你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一遍又一遍的女声传来,林婉再也压抑不住,将手机狠狠扔到地上,狼狈地嚎啕大哭:“为什么你不在,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你不在?”
清冷的大房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那是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林婉在卫生间手忙脚乱地把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剥掉,慌乱中她无意抬头望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竟然浮现出泥泞里那张惨白的女人的脸,还有汩汩冒出的血液混杂在雨水里,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地恶心,不由得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呕吐起来。
她一直吐到黄胆水都出来,才乏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接下来的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才熬到了天微微放明,好像是在健身房里的跑步机上奔跑了几个钟头后终于乏力地躺到床上,几乎像死过去一样不再动弹。
她消耗了身体所有可以透支的体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已是满室大亮,她听到门口有声响,然后觉得床的另一边微微震动下陷,有人伴着她的身边倚下来,气息温热熟悉,这种熟悉的亲昵让她的身子也跟着震了一下。
“囡囡,我回来了。”
林婉蜷缩成一团,用满头散乱的长发遮住面容,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下唇,心内酸楚委屈,炙热的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
她想象不到,昨夜的凄风苦雨过后今天竟然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晴天,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到她身上,董翼附在她耳边喃喃道:“死小孩,睡这么沉,被人抱走了也不知道。”看她没有回应,大概以为她真睡得很死,便起了身。
林婉怔怔躺着一动不动,她想身边的一切都这么正常,昨晚那可怕的一幕会不会只是一个噩梦?其实这一切并没发生过。人在黑暗中总是有丰富的想象力的,也许到了阳光下这一切就将成为乌有。
过了一会有水声从洗手间传来,大概是董翼在洗澡,稍迟水声停息,便听得他自言自语:“昨晚干吗去了?怎么一堆湿衣服扔在地上?”
林婉的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原来还是发生了啊……就在昨晚,一条年轻的生命,因为她的过失,就这么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而凶手,正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享受着秋晨的阳光和丈夫的呵护。
董翼走进卧室时,看到妻子睁得圆圆的眼睛,笑了笑:“原来是醒着的,想吓我对不对?”
林婉呆呆地想,如果你知道我昨晚发生了什么,才会吓到你——可是我不会也不能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会不计一切后果的保护我,所以我更不能让任何流言伤害你。
他见她不说话,有些误会:“生我气了?我已经抓紧时间赶回来,以后一定不出去这么久。”
林婉摇摇头,想了想说:“昨晚我打你电话了……”
董翼迟疑一下:“昨晚有要紧事谈,所有人都把电话关掉了……找我什么事?很重要么?”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是太要紧,就是……想你了。”
董翼笑起来:“谁说不要紧,这明明就是件要紧的大事。”
他俯身拉起她:“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条链子,然后拨开林婉的长发,为她系上。她觉得胸前一阵冰凉,一条美得无懈可击的项链贴在了颈上,董翼笑道:“喜欢么?这红壁玺配你雪白肤色真是再漂亮不过了。”
项链的坠子被雕成莲花形状,秀气玲珑,因为雕工切割极好,所以愈发闪烁,简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只是那红……林婉微微一颤,上等壁玺的红色,娇艳欲滴,深处带着一种诡异的紫,晃得她头晕,让她想起昨晚雨中的那抹红,她几乎想吐出来。
董翼犹自说:“难得有这么纯的壁玺,手工又精致,我看到就毫不犹豫买下来……”
林婉强笑道:“玫瑰坠子倒是多,莲花坠子还真没见过。”
董翼从背后将她拥住,贴着她的颈道:“莲花像你啊,那么纯洁。”
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慢慢将项链摘了下来。
他有些诧异:“不喜欢?”
“不是,”她努力地笑着:“这么贵重,我要把它锁到柜子里才安心。”
董翼大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
“我一向都小气啊。”
面对他的柔情蜜意她有些心慌意乱,于是低头拍一拍身边空位:“肯定是搭最早一班机回来,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下?”
董翼搂住她躺下来:“今天不去公司了,我打电话问了说没什么事,可以好好在家陪你。”
林婉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一直把头埋下去埋下去,结婚两年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希望他去工作,而不是留在身边陪她。
他将她纤细的手指拢在一起握到手中,又咬了一阵她的头发:“昨晚淋雨没洗头发?”
“你怎么知道?”
他一路吻下去:“有雨的味道……干吗不打伞?”
“忘了……”
他不怀好意地笑:“下雨都不记得打伞,想什么呢?也太惦记我了吧,要不……就是想初恋情人了……”
林婉惊跳一下:“我才没有呢。”
“知道你没有,逗你玩呢。”
她松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什么心虚的人听着一些其实很平常的言词,都能从中辨出许多影射的意思来。
轻风撩动窗帘,像被只顽皮的小手抓起又落下,过了良久,她轻声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老婆,我不对你好难道对别人好?”
“那……如果有天我做错事,你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打屁股呗……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原谅你。”他叹息一声,慢慢说:“除开原谅你我还能怎么样。”
他们两人似乎都有些倦,于是交握着手,各自侧着头,合上了眼睛。
似乎都已沉沉入睡,其实都没睡着,夫妻两人第一次各有心事。
董翼回想起他走时,柳二拍着他肩膀道:“如今雷爷是彻底退出江湖了,没有人再与我争,算是幸事;可我也始终再没有能说贴心话的兄弟,这又让我很火大;如果你哪天想回来,这张门始终是为你开着的。”
他笑而不答。
柳二继续说道:“你那行生意做大了,现金流动是关键,万一哪天要周转,银行又不合作……我昨天跟你提的那个事……随时有效!”
他还是微微笑了笑。
林婉的发梢挠到他的下巴,他觉得有些痒,于是微微把头偏了偏。
柳二的提议,若换做他结婚前,或许真的会考虑吧,毕竟没有什么生意,会比洗黑钱的利润来得更大。
可是如今有了她……当然不会再做了,为了她为了这个家,他不能冒任何风险。
董翼的唇角微微一弯,原来有牵挂的感觉这么好。
第十六章
林婉一直是个亦动亦静的女孩,当她开心玩乐的时候比谁都疯,但是一旦安静下来也会如一只温顺的小兔一样乖巧。董翼平时上班忙碌,她独自在家时会乐得享受一个人的清静时光,画画稿、看一些感兴趣的书籍、听听音乐,或者去超市买来新鲜食物为丈夫做可口的饭菜,每天的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但是现在,寂静的空间莫明其妙地成为了她的敌人,房子里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白天还好,因为有阳光,一切似乎都还能忍受,最痛苦的是晚上,每晚的梦中,那张惨白的、流血的女人的脸都会毫不客气地闯进来,避无可避。这样的恶梦远比少年时期被人抛下的恶梦更加可怕,没有一天晚上她不是在冷汗淋漓中尖叫醒来。
她唯一庆幸的是,每到这时,董翼总是安慰她,把她抱到怀里哄着:“囡囡怎么又做恶梦了?乖,我在这里,没事的,不怕不怕。”那神情语调像是安慰一个被恶梦惊醒的孩子,从没有过半分的不耐烦。
可是,自己还能捱多久?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哪天才是尽头?会不会总有一天崩溃?她无不悲哀地想。
她不知道的是,还有更大的风暴在后面等着她。
事故发生过后一周的一个下午,董翼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敲开,一向乐呵呵被人称为“和善张”的总经理助理张仁成有些紧张地站在董翼面前。
他擦了擦手心中的汗,结结巴巴地欲言又止。
董翼正在办公桌后看文件,听到响声抬头看他一眼:“项目上有什么问题么?”
“哦……不,董哥,是……一件私事。”
董翼眯了眯眼睛,微笑道:“你在公司从不这么叫我,看来的确是私事了,怎么?跟弟妹吵架,想要我做和事佬?”
张仁成看着他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是……大嫂的事情。”
两个人默默不语了一段时间。
董翼将手中文书放下,慢慢伸手按下桌上的电话吩咐道:“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他从烟盒里拿出一只烟,点燃吸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林婉怎么了?”
张仁成咽了一口唾沫,停顿一会,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启齿,董翼的表情虽然镇定平静,却不是那种能让人心安的平静,他有些想打退堂鼓,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来,然而现在已经别无他法。
“我——在楼下的信箱里收到了这个。”他注视着董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信封放了下去。
董翼把烟叼到嘴里,伸手将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几张照片。
他依照顺序一张张看了下去。
“照片上那个男的叫唐进,新近收购了寰宇的股份,现在他的公司跟凌翼势均力敌。”张仁成硬着头皮解释。
董翼乌黑深邃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些照片放进我的信箱……我是怕大嫂年纪轻,没阅历,被人骗。”张仁成在他的逼视下,额头上几乎要冒出汗水,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董翼终于用一种干巴巴的语调问:“什么时候收到的?”
“前……前两天。”张仁成抹了一把汗。
“那为什么今天才拿给我看?”
“因为……今、今天中午,我看到大嫂和那个唐进在一起吃饭……觉得实在不能再瞒下去了。”
董翼将照片抛到桌上,忽然问:“你跟我多久了?”
“我打小就跟您在一条巷子里一起长大,光着屁股开始就跟着您和柳二哥一起混,后来你们都离开雁城,我也去外地念书……但是您从外面回来以后跟着做事也有八年了。”
“那么我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了?”
“是!”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但是你要听清楚,今天这个事情我希望就此打住,不要再让我听到任何一个字的废话——不论在任何地方从任何人的嘴里!明白么?”
“明白。”
“很好,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是。”张仁成仓皇地逃离出去。
董翼兴味索然地看着他关上办公室的大门,眼睛扫到桌上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