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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妖-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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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荒当歌让他这般一吼,吓得酒醒了七八分,他一个翻越立起身来:“发生什么事了?”
  刺啬面目凝重,说了一句:“他要死在里面。”
  “哥哥!”流荒当歌大叫出声,满眼疑惑,“为什么?”
  刺啬却忽然笑了,眼底流转着些许光亮,他说:“小当子,来不及了,快把崖上的人送下山去!”
  他眼里的符印蓦地火红了一片,通通焚毁。
  “快走啊,快走啊!”喊声震天动地,人群推推搡搡往山下跑。
  遍地是枯萎的枝桠,流水干涸,岩石崩裂,轰隆隆的巨响在地底吞咽滚动,仿若地底的怪物蛰伏许久,随时醒来。
  “朋怪,你怎么还站着?快走啊!”老赵一路奔跑下来,看见站在路间的清瘦男子忙推了他一把,可他摇晃两下仍是站着不动。
  老赵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吼道:“桂花凋零,地火破土,你想做个新鬼陪了那地下妖孽么?织墓崖要塌了!”
  “是白妖姑娘……我看见她了,她刚刚上去了……”朋怪呐呐地指着山上,口里兀自念着,“她上去了……会死啊……”
  “你是想她想疯了吧?那白妖姑娘七年前就死了,公子带回她的碎骨埋在崖上的桂树下,哪里还有白妖姑娘?”老赵气极,情急之下只好拖着他走。
  两人刚刚移开脚步,那原先站着的地上倏地现出一道裂纹,红焰冒出,刹那焚出一片焦土。
  桂花凋零,地火焚干。
  他不想活了,整个织墓崖便给他陪葬。
  织墓织墓,织的便是他的坟墓。

  她来吃他,他还是笑

  她梳一身桂花妆,发上插着一朵月季红花,裹着红白长裙,步履踽踽,曼妙无声。
  周围的残景她全然看不见,只身穿过数道封锁,兀自朝着那人的方向去。
  “井兔。”
  她在床边弯身,白发垂落,与他的纠结缠绕。纤指细细地描绘他的眉眼,触觉一片温凉如水。她覆脸上去,与他的脸亲密相贴,气息吐纳,饶是一片旖旎烧心的暖昧情景。
  他在无边的暖昧与黑暗中缓缓张开双目,轻轻一笑。
  “如你所愿,我终是做了那吃人的妖怪,我是妖了,你看……”话音未落,她已张口咬在他的颈侧,白齿轻动,引得血流如注,她贪婪吸允,唇齿间一片血腥的香气。
  他微动着好看的眉眼,那眸的形状也弯成一轮明月,栩栩发光。他在笑,这种时候,他还是笑。她来吃他,他还是笑。
  为什么刺啬都进不来的地方,她能轻易进来?为什么她咬破他的血管,他还能笑得出来?
  他高兴什么?喜悦什么?躺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终于,她来了,她来吃掉他。
  她来吃他?无论是谁听了这样的话也会笑她疯了,她如此爱着他,却说要吃掉他?
  那是他们不知道,她无心无血,若她吃了他这样的人,便不用再因饥饿四处杀人,也不用再因杀戮四处饮血。她活着回来,却是个吃人的妖孽。
  从何时开始呢?他给她十日红之后?亦是之前?她洗净了那些血,伤口斑白,却更加饥饿,她忍着,本来可以忍下去,可绿字死了。她死就死了,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
  你若是吃花人,我便做那被吃之花,你若是食人花,我便做被食之人。
  绿字呵,如今,我真做了那食人之花。我果真,是吃人的怪物。
  我果真,是个妖。
  月白楼的寻欢客钱老板如何死的?那是她在月红的耳边说,杀了他,为你和孩子报仇。
  月红如何死的?那是她在她耳边说,那个男人死了,你的孩子在井里等你,你跳下去吧。
  小水井如何死的?那是她俯身在他耳边说,活着也是受累,倒不如死了好。
  她记不清死了多少人,但她确实已经是个妖孽,发了疯的妖孽。
  没有人能够救她,刺啬不行,流荒当歌不行。她来到这里,本以为他是可以的,可他躺在那里,等她来吃。
  桂香氤氲,血腥淡去。那源源的血流涌进她的身体,烧出一片滚热的记忆,眼里映着他的脸,却恍然看见许许多多从不知晓的前事。那是他的记忆,藏在皮相之下,从来都云淡风轻,不动声色。
  原来,刺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骗人的,果然是她自己啊。
  那十一年前的大火原是在百年之前,两位异国皇子流落微洗,做了微洗的阶下囚。
  王与国师对弈,国师胜,掌握了生杀大权。
  他被剜去双目,同井歌锁于无水无粮的茅屋内。
  那时的小小井歌,见不得心中奉若神明的哥哥在眼前死去,于是他割肉喂他,还骗他那是屋外送进来的粮食。
  他已是瞎子,便真信了那拙劣的谎言。
  三个月后,国师轻贱人命,纵火烧了茅屋,井歌烧成焦骨,他却独活。
  那时,刺啬踏着云来,说要做他的祀者。
  他为救井歌,杀微洗臣民三千,溅血万丈,手执朝圣祭,铸肉引血,在刺啬的相助下捏出个井歌来。井歌重生,缺一颗心,他便剜心给他。
  刺啬说,他是月侍,为月而生,来到世间,为了寻那白头人。
  可是他,亲手捏了个妖孽出来。
  那个妖孽是他弟弟,生死眷顾。
  朝圣祭是微洗禁忌,刺啬知晓,那便因为,他是微洗国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师罢。
  如若那时他不来,那么井兔,便会为了井歌成了人间妖孽,屠杀众生。
  刺啬也是那时才知道,他的游戏,险些为人间种下恶果,惹来生灵涂炭。
  你知道么,两百年哪,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令人厌倦……
  是我,亏欠了那个人,我想要他的原谅,不能原谅,就死不了。
  我看云,只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活了两百年这么久么?
  我记得,那是因为,他不原谅你。
  井歌重生,生如妖孽。他闯入地府吃了火云兽,地火破土,焚烧万物。
  于是井兔脚锁妖镯,织山为墓,碎魂为桂,镇压百鬼,终熄了这涂炭的地火,还给世间一片祥和的宁静。
  只是为了那对井歌的愧疚,他甘愿违背月誓,屠杀众生。又为了那对众生的亏欠,他甘愿自毁魂魄,拯救众生。他是个矛盾的人,弃世与救世他通通做了。
  可如今,他又为了什么,甘愿躺在这里等她来吃?

  一场月白的花雨的盛况

  记忆潮汐汹涌叠近复倏忽退去,身体里已是翻江倒海的混乱,她伏在他身上,一时分不清她是她自己还是他?唇齿沾血,她埋在他的颈间,眼泪滚珠一般掉出来落在他白瓷般的颈上,一小朵一小朵绽出桂花的形状。
  依稀间,她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祭台上,她一身碎骨瘫在他的怀里。
  他眉眼温柔,轻声说:“我怕你记起来以后会伤心,我帮你杀。”
  那时候,他便已经为了她犯了杀孽,理由只是她想起来会伤心,如此矛盾,他却轻易做到。他怕井歌伤心,又求她留在井歌身边,他明明在墨池幻术织景盼她回来,他明明为了她术法反噬伤了眼睛,他又明明都是为了“井歌想怎样都好”。怎么如此矛盾,他却通通做了呢?
  越是深想,她越是混乱。牙齿松动,却听头顶传来他的说话:“吃了我罢,没有人知道。”
  “呵。”她笑出声来,抬起了头,唇上沾了艳丽的血色,面如鬼魅般惨白凄厉。
  他躺了睡吧,却偏要在九月九这日醒来,又偏要在今日遣散青碧宫里弓彩她们,偏偏流荒当歌和刺啬都在崖上,又偏偏所有人都逃了,山崩地裂又如何,伤亡的人终是没有一个。只有他躺在这里,等着她来吃。
  “你果真是不舍得众生受一点点伤哪……”余音只剩,她的轻叹。
  她仰头看他,长发凌乱沾了血色,大段大段的殷红妖娆掩面,衬得她眸里腥红,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她翻身下来,曳地离去。
  走到门边,身后传来他的喊声。
  “白妖。”
  只要他这样唤她,她便是再冷情也抬不起脚迈步离去,他给的疼,注定在心上最重的地方,哪怕,早已是个无心的妖怪。
  可是……
  她背对他,面上满满的泪流,捂嘴呜咽,硬是忍住哭声。
  你用命来救苍生,你是佛啊,我这样的妖孽,怎么配得上你?
  肩上环过一双手臂,后背贴来一堵温墙,她被囚于无尽的桂香里。
  “他割肉喂我,他才是佛。”
  她推了他去,哭喊道:“你不要碰我!”你生有花香,我却啃着腐肉,我这样的脏物,你不要碰我。我怕,我怕我会,弄脏了你。
  “白妖。”他伸手出来,眼里有泪,“过来。”
  “不要!”她摇头,狠心退了几步。
  “白妖,你我遇见,白了头发,我给你名,给你脚镯,给你白发,这份情,你不能不顾。”他一字一句,字字落泪。
  “我是妖啊……”她转身出去,头也不回。
  门扉摇动,抖进天光,那光打进他的眼里,那一刻,他的眼里是看得见她离去的样子的。他追出去。
  他知道,若是今日让她走了,他便是真的失去她。他知道她的脾气,她那样的人,一旦钻进牛角尖,便不懂得如何出来,惟有一路下去,死在最尖锐的地方。
  “白妖。”
  她回头看的那瞬间,眼底漫起一场月白的花雨的盛况,满天满地的,都是月白的小花,那人在花中,迤逦站着,发上是永无止境凋落的月白花朵。
  彼此遇见,白了头发。
  她忽然想起那句话来,手指抚上白发,伤心地落泪。
  他伸出手,轻语道:“我爱妖,只是因为妖可以不死,我有万世呢,我要你陪我。你若不成妖,怎么活下去?”
  她朝他走去,赤脚踩在碎石上,却不觉得疼。
  “刺啬说你会吹笛,你吹给我听……”她像个孩子般,突然任性地撒起娇来。
  井兔微垂下眼眉,有些难得的心虚:“那笛断了……”
  她笑,手里举起一管长笛:“你看,它好好的。”
  “怎么?”井兔抬起头,满眼惊喜。
  “我在寒渔池找到的,那时不懂这是什么,只觉得是个值钱的东西,便带回去了,是王……管事拿去修好的。”
  井兔点头,接了长笛过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笛声长鸣,呜呜咽咽。
  她闭眼听着,耳里好似传来千里之外山林的风声,幽谷的水声,还有满天,云朵流动的声音。似乎又有重鸟的切切私语,岩石的龟裂声响,还有那恒古的,大地的低迷。
  她睁开眼,已是满眼斑白。即便盈着泪,也再看不出那泪的颜色。
  “你给我的名……”她曲起手指,紧紧揪在衣上,“白发、白镯、白妖……”
  如今你看,我真的,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白色的,妖。
  她站在那里,满身冰冷。
  一眼过去,无一不透着惊心的白。
  她垂首笑着,道:“无论我多么不想承认我是那人,无论我怎样努力地去扮作那个叫白桃的少年,我依然,依然被这惊心的白变回了那人,我是她,我是她啊,从来都是。”她的声音低下去,忽而又明快起来,“可是你爱她啊,你若爱她,我做了她,也是愿意的。”她抬手抱住眼前的人,埋脸在他怀里,“我做回了她,也是愿意的。”
  他放下长笛,下颔抵在她的颈间,声音轻柔:“吃我罢。”
  吃我罢。
  如此三个字,却没有她想听的那句。
  “你也要效仿那人,割肉喂我么?”她仰头看他。
  “吃我罢。”
  “你真想做了佛祖么?”她看着他,双眼盈笑。
  他的额抵在她的肩上,还是那句:“吃我罢。”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穿过他的身体,长指掐在心窝上,狠狠地,穿透了后背。
  她歪着头,在他耳边低语:“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心?”她抽回手,举在眼前看,那满手的鲜血,染着她的白,“果然,是没有心的……”
  “吃我罢。”他一动不动,还是那句。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反复念着那一句,反反复复,只有那一句。她开始只是念着,然后声音高了起来,最后,她反复喊着,依然是那句,“我恨你!”
  “吃我罢。”他揽过她的头压在怀里,那流泪的眼藏在她的发里。白妖,吃我罢。不然,你会死的。
  他割肉喂我,他才是佛。
  其实我也是那个会吃人的怪物哪。
  两百年前微洗牢房,人人都以为我是被剜了双目才吃了井歌的肉,他们哪里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我知道那是井歌的肉,我吃着他的肉还在想,如此,便能一起活下去了罢。
  你看,我才是吃人的怪物。
  我连他都吃。
  我吃了他的肉,还想做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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