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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嫁给许大人,她就是许都护的继妹,你能说不是?!”杜恒霜也生气,声音略微高了一些。
许言邦在外面听见,窒了窒,终于站起来,对守在外屋的知数和欧养娘道:“我进去跟萧夫人说说话,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别人靠近这间屋子。”
知数和欧养娘忙应是,便一左一右像个门神一样守在月洞门前。
许言邦掀了帘子进到暖阁,对杜恒霜道:“萧夫人,有话慢慢说。言朝也是为了我好。”
“他为了你,就能不顾我妹妹的名节吗?”杜恒霜更是生气,趁机数落许言邦,“你也是。你以为自己藏得好,谁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只要长眼睛的人,都会看得见你的心思!你是我妹妹的继兄!你知不知道?!你要真心为她好,就不要再把她往火坑里推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是个苦命的孩子……”说着,杜恒霜忍不住掉下泪来,忙转身拿帕子捂在嘴上,轻声啜泣。
“我怎么不顾二姐的名节了?!”许言朝也火了,一番好心被人误解的滋味儿真不好受,“你们不就是因为二姐和二哥是继兄妹,担心被别人知道,说他们坏了伦常吗?!”
杜恒霜和许言邦一起瞪着许言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知道你还瞎掺和?!”
许言朝握了握拳头,扭着头,撇了撇嘴,“这有什么难的?瞧你们如临大敌的样子。”
杜恒霜心里一动,仔细瞧了瞧许言朝,故意激将:“你这话好像有些意思。不过,小子,你才八岁多啊……”
“哼!”许言朝重重一哼,看看杜恒霜,又看看一脸紧张的许言邦,“你们是当局者迷啊,我是旁观者清。——不就是担心这重继兄继妹的关系么?我从来就没当这是回事。”
杜恒霜斜睨许言朝,“说重点。”
许言朝嘻嘻一笑,坐在圈椅上,翘起二郎腿,两手往后抱着头,得意洋洋地道:“很简单。二姐不是跟孙家义绝了吗?义绝之后,二姐的户籍应该归到哪里呢?”
杜恒霜一下子明白过来,脸泛喜色,“你是说,让雪儿归宗?!”
第268章 妖言
归宗,按大齐律例,有两种形式。
一种是女子在丈夫亡故、没有子嗣,或者跟夫家合离、义绝的情况下,可以告请官府,将户籍迁回娘家。
另一种是跟着母亲改嫁,并且改了姓氏的儿子,告请恢复原来的姓氏,回归生父宗族。
对于杜恒雪的情况,她是出嫁的女子,本来是从许家去了孙家,她的名字其实已经改成孙杜氏,冠上了夫姓。所以在跟夫家孙家义绝的情况下,她的户籍,既可以迁回许家,也可以迁回杜家。
许家是她新的母家,而杜家,是她生父的宗族。
虽然杜先诚不在了,但是杜氏宗族还在。杜恒雪归宗杜氏,是完全行得通的。
杜恒霜脑子转得快,立刻就将这些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
许言邦一脸紧张地看着杜恒霜,问道:“萧夫人,这个归宗……到底是归到哪里?”
杜恒霜笑了笑,先卖了个关子,故意说道:“这我要先问过雪儿,再做决定。若是她想归宗到许家,还望许都护在许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哦。”
许言邦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的看着杜恒霜,一脸万念俱灰的神情。
许言朝不屑地朝许言邦撇了撇嘴,从圈椅上站起来,对杜恒霜道:“姐姐,我先回去了。过年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家看娘亲哦!”
杜恒霜点点头,向他保证,“自然要去的。你要乖一些,不要给娘亲惹事。”
“我哪有惹事?都是事惹我好不好?”许言朝挥着拳头,冲杜恒霜晃了晃,然后拉着许言邦。“走啦,二哥,别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拖拖拽拽将许言邦拉走了。
回到京兆尹府许家,许言朝和许言邦得知,太原王氏的一家四口已经离开许家了,许言朝便径直去找他爹许绍说话。许言邦看见许言朝怒气冲冲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妥,还是追了过去。
正是下午时分,许绍当然在外书房。
许言朝兜头闯了进去。
“爹。我问您,那太原王氏,明晃晃地看不起我娘,爹为何还要跟他们结亲?若是爹也把娘的脸面踩在脚下,娘还有什么活路?——趁早让我带娘走。也放我娘一条生路!”许言朝站在许绍的书桌前面,毫不畏惧地指责许绍。
许绍将手里的书倒扣着放到书桌上,慢慢抬起头,一双利目看过去,似要将许言朝兜胸穿个透明窟窿。
许绍的目光,一般的大人都承受不住。他坐堂的时候,这种目光。能让堂下的人犯两股欲战,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许言朝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毫不畏惧,两眼瞪着他。如同要喷火的小狮子一样。
许绍终于忍不住莞尔,抚了抚自己颌下短须,指了指自己书桌对面的圈椅,温言道:“坐吧。你这是从哪里吃了呛药来了?”
许言邦后脚跟了进来,对着许绍行礼。“爹。”
许绍看了看许言邦,又看了看许言朝,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你们倒是一起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人。——说,今天有客,你们俩跑哪儿去了?”
许言朝“哼”的一声冷笑,“今天有人打我娘和我的脸呢,爹,您那时候跑哪儿去了?”
“胡闹!”许绍怒喝一声,“你这什么态度?有你这样跟你爹说话的吗?”
许言邦在旁边一言不发,神情很是黯然。
许言朝偏头撅着嘴,两只手握成拳头,在许绍鸡翅木镶大理石的书桌上敲了两下,大声说道:“爹,您若是看不起我娘,就不要娶她。娶了她,还让人踩她,您到底是安的是什么心?!”
许绍待要发怒,可是看见许言邦也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似乎也在琢磨,他为何要这样做,顿时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他是个精明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有些不顾方妩娘的面子,至少在跟太原王氏结亲这件事上,他是做得有些过了。
“言朝,太原王氏今儿是有些过份,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若是真的想跟我许氏联姻,他们就要拿出诚意。——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许氏求着他们王氏联姻呢。”许绍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话,当着许言朝的面说了出来。
他一向知道许言朝是聪慧的,不过他没有料到,许言朝在待人接物上,也有他自己的一套。
这是个不肯吃亏的孩子,这一点跟方妩娘相同,但是方妩娘囿于出身,只是有几分市井的泼辣。而许言朝,自幼由许绍亲自教养,三岁之后,就跟着大儒念书习字,虽然才八岁多,已经很是不凡。
看来他以前的看法错了。他单以为,许言朝只是在书本上厉害而已。而他见过太多纸上谈兵、小时了了的神童,平日里他都注意不要滋长许言朝的脾气,让他能够正确看清楚他自己的身份。
而从今日的事情看起来,许言朝不仅仅是书本上的聪慧……
这份机灵劲儿,在他的三个儿子里,是头一份。
别说许言邦,就连许言辉小时候,都没有这番急智。
许言朝听了许绍的话,怒气才稍稍缓解。而且他根本无师自通,深谙不能有风使尽帆的道理,便就坡下驴,窜到书桌对面的许绍面前,半跪下来,抱着他的腿摇晃道:“爹,娘怎样了?爹有没有去跟娘说说话?”
许绍笑道:“是你想回内院,跟你娘说话吧?”
“不可以吗?”许言朝瞪大了眼睛,漂亮得不像真人。
“当然可以。”许绍笑道,叫了人过来吩咐道:“带三少爷去见夫人,今儿就在夫人那里吃晚食,我也回去吃饭。”
那下人应了,领着许言朝离开外书房,去往二重垂花门。
书房里面只剩下许言邦和许绍两个人。
“说吧,你们都去哪里了?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许绍淡淡地问道。
许言邦定了定神,“我和三弟刚从柱国侯府回来。”想着杜恒雪要归宗,也不知道归到哪里,他很有些心慌。
“爹……”许言邦嗫嚅半天,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口。
许绍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从书桌旁边移过来一张宣纸,拿紫胎兔毫笔沾了沾墨,开始写字。
“爹,靠联姻得来的世家,绝对成不了大器。太原王氏虽然也是士族门阀,但是他们在朝为官的人近几年越发少了。”许言邦想了想,还是打算先解决王家的问题。
许绍“嗯”了一声,示意许言邦继续说下去,自己一边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临摹一份碑帖。
许言邦见许绍有兴趣,就打叠精神,继续说道:“三弟今日也说过,他们是在跟清河崔家联姻不成,才退而求其次,要跟我们联姻。——爹,儿子真的不想做别人的‘退而求其次’。”
许绍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笑意,“你连言朝都利用了,可谓是用心良苦。”
“言朝他精着呢,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故意说出来。”许言邦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弟聪明伶俐,几乎到了多智近乎妖的地步,爹还是管着他些吧,悠着点儿。”
许绍放下手里的紫胎兔毫笔,叹息着点点头,“我知道。他是太过聪明了。多智的孩子,寿数上都会缺一点。还不如笨一些,至少能够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地活到耄耋。”
许言邦瞪了眼睛,“爹,您可不能这么说话。三弟可是您的亲儿子!您不能这么咒他。”
“我没咒他。这是他出生的时候,普济大师说过的,说他活不过……九岁。”许绍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他将许言朝自小带在身边教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普济大师的那个批命预言。他不想让方妩娘跟这孩子过于亲密,到时候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方妩娘恐怕会活不下去……
许言邦的眼睛更是瞪得铜铃般大,“怎么可能?普济那老骗子,爹怎么能信他的话?孩儿听说,他被好几个寺庙赶了出来,都说他妖言惑众呢。”
许绍叹息着摇摇头,走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渐渐暗潮下来的天色,“我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信。但是他说你娘的话,可都一一应验了。”
“我娘?他说了什么?”许言邦还是不信。他娘是前朝郡主,身份尊贵,后来虽然早逝,也是她自己一念之差,做错了事,怪不得别人。
许绍低下头,想了想,道:“那还是在我和你娘成亲的时候。普济大师来恭贺我们。结果他在看了你娘的样貌之后,说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有个大劫,她会因此自裁而死。”
许言邦听了这话,很是无语。这普济是不是失心疯了?在人家大婚的时候说这种话,任谁都要把他打出去。
“你娘听了,倒没有怪罪他,只是一笑置之,还劝我别生气。说相由心生,命由天定,若是天要亡她,也是没法子的事。”许绍说起往事,十分感慨。
“后来呢?”
“后来你都知道了。过了十数年,你娘果然因一件大事,行差踏错,最后不得不自裁以保你们兄弟,还有许家。”
第269章 应对 许言邦想起许绍前两年给他和大哥说起的那件事,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问道:“三弟知道这件事吗?”
许绍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这事跟他无关。”
听着许绍淡然的语气,许言邦满嘴苦涩,呆了半晌,低声道:“爹,那您不应该对……太太,还有三弟更好一些?”
许绍淡淡地转了话题,“你们去柱国侯府,可见到柱国侯了?”
这话提醒了许言邦,他暂且满腔的儿女情长放下,对许绍道:“爹,我刚得到消息,柱国侯的神武将军一职,在昨日被罢免了。”
许绍吃了一惊,满脸的萧索立时散去,回头问他,“此话当真?听谁说的?”
“柱国侯亲口对我说的,这还有假。”许言邦苦笑着摇摇头,“爹,我以前以为在朔北的职位,是靠我自己的本事得来的,现在我才知道,我能安心在朔北做我的都护,爹在长安少不了为我出谋划策,才能让我在朔北坐的稳稳的。”许言邦真心实意地说道。
许绍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没什么,我是你爹,我不护住你,护住谁?——只是柱国侯,他不是跟毅亲王门下?而且陛下不是对他十分赏识?”
许言邦想了想,道:“爹,柱国侯再三叮嘱我,此事不用爹出手,让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许绍负着手,从窗前转身回来,走进书房里面的内室,从墙边的秘瓷大缸里,抽出一个卷轴,展开来摊在靠墙的黄花梨长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