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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个人在盯着我看。警觉地一扫,我马上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但我只有站在他面前抓着脑袋傻傻地笑,就像三年前那样。
霍老师还是那么朴素、慈和,对我说话的口气还是那样怜爱又略带责备,你怎么不跟我讲一声就走呢?害得我担心。
霍老师来找了你几次。康大爷在一边说。
这是个真正的老师,可惜我无福继续做他的学生。勾着头我说,霍老师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还是老地方。你今晚到我家来吃饭。七点钟,记着,一定来,康大爷一起来。
霍老师开口是不能拒绝的,我点点头。
六点钟出门时,康大爷死活不肯去。晓得他去了也会顿在那里不自在的,就不勉强了,自个提了两瓶酒上路。酒绝对是好酒,一瓶“五粮液”,一瓶“剑南春”。霍老师不抽烟,也没有其它不良嗜好,就爱喝点酒。只是他家庭负担重,从舍不得喝好酒,经常是几毛钱一两的米酒。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是以前常被他带到家里吃饭。现在这两瓶酒只能算作是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的小回报而已,只不过我料到就算这点小回报也可能会在霍老师那里打回票。
果然,他看清牌子后,受惊似地连连挥手,退回去,快退回去。
我们练了一下太极推手,师母在一边说话了,等吃完饭你们再争要得么?
师母在我眼中变得矮小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了,她的话霍老师与我向来如奉圣旨的。桌面上的菜罕见的丰富,我过意不去,只有趁霍老师不注意开了五粮液替他倒了满杯。
哎呀,他坐立不安,想伸手拦又怕把瓶子弄翻。我笑嘻嘻地举起了杯。
小心翼翼抿了口酒后,霍老师脸上马上现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我很有点得意,同时又觉得心酸。
小龙是在东莞打工吧?师母夹了筷菜放我碗中。
对,对。我连连点头,生怕点得慢了被她看出破绽。
我有个侄女也在那边,不晓得你认得么?
立刻头大三倍,我笑道,我们厂里没有我老乡,厂里又管得死,不准出来,也不好去找老乡。
我侄女那厂里也是,圈猪圈牛一样。看得那么死干什么喽?
我生怕她再问下去就是你在哪个厂了,忙道,对面还是陈老师么?
他呀,早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我不禁愕然,停住筷道,那你们怎么不搬。论资格霍老师比他老得多,应该先搬才对。
霍老师不做声,勾着头喝酒,师母却嚷开了,交不起集资款啊。你晓得我们负担重,你霍老师又老实,别人想方设法从学生身上捞钱,他又做不来,还骂别人没有师德,真是死脑筋。哎,算了,不说了,是这个八字。
心中暗叹一声,我道,霍老师是真正的老师,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是从心底尊敬他。陈老师那些人,虽然我嘴里喊老师,其实心里不把他们当老师看的。
二十一
一声长叹,霍老师一手拿杯,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世风日下啊!
气氛越搞越沉重,我忙岔开话题道,霞姐姐呢?
她在读大学,马上就毕业了,正在帮她找工作。
她要回来?
现在外面找工作好难。她一个专科生,不回来到哪里去?
也是。那打算联系到哪个单位呢?
看能够安排到政府里么。霍老师总算开了口。
噢,你今天就是去联系工作的吧?应该有关系吧?
有个堂兄现在当政法委书记。
眼前打了一道闪电,我仿佛走夜路的人看清了正确的方向。我应该行动了。
听完了我的叙述后,霍老师的脸刹地变白了。
你认识他们?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马上又松开了。
霍老师还没回过神来,师母却惊叫起来,你是龙铁梅个崽啊!难怪我看到你就眼熟。哪里想得到是她个崽啊!
想不到的事,想不到的事,霍老师连连摇头。摇完了,他对师母说,你跟她照的像呢,拿出来给小龙看看。
原来师母下放时跟妈妈在一个生产队里吃了三年同锅饭。这几张反射着往昔之光的照片都是集体照,最少的也有三人,但一眼我就认出了妈妈——那个薄嘴唇高鼻子眼睛微微凹进去的女知青——即使是穿着那个时代土得掉渣的衣服,也掩饰不住一种艳光。师母告诉我,妈妈能歌善舞,是有名的美人。那爸爸呢?他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日记中反对一下文革就要把他枪毙了?文化大革命凭什么这么阴毒?
我爸爸叫楚解放,是当时县里革命委员会最年轻的秘书。他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戴副眼镜,不爱说话,常低着头边走边想事。在县里的一次文艺汇演中,他被派去写台词,结果和妈妈一见种情。他们是典型的才子佳人,走在一起自然引得别人羡慕不已。但就在妈妈要调回城进县文化宣传队时,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爸爸一夜之间成了阶级敌人,罪名是在日记中狂妄攻击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罪证确凿,不容辩驳。那时正是全国最紧张的时候,结果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死后他家里的人为避嫌疑,竟不去收尸,是我名份未明的妈妈偷偷摸摸地把他埋了。
埋在哪里?我砍断了霍老师艰涩的叙述。看见他摇摇头,心里紧痛,又重新陷入一片浓黑。
后来妈妈也失了踪。几个月后,也就是毛泽东逝世不久,有人在河中发现了的尸体。
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你爸爸家还有些亲戚,等过几天我带你去。
我不去。我不得认他们。
你也莫要太怪他们,当时是个那样的环境。
心里冷笑。环境算个什么借口。要是苏丽被人害了我必不顾一切替她报仇,何况只是领尸。长长吸了口气,我直视着霍老师道,我只要你带我去见霍书记。
霍老师手一抖,杯子溅了一地碎片。
你见他干什么?
我要看我爸的案卷。
没想到霍老师道,那有什么看场?不用看。
我想晓得到底是哪个杂种告的密。
霍老师的脸又一次变得惨白。
又一道闪电划过。我跪下来,霍老师,你肯定晓得!你一定要告诉我!
手忙脚乱地扶我起来,但扶不动,他脸上泪水纵横,小龙啊,你不要记仇。是我那个堂兄一时糊涂,他是猪油蒙了心,他也喜欢你妈妈啊……。
我懵了,勾下头,手掌用力按地,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没有避开,这种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它还能够使我清醒。我需要清醒。这一切太突然,太复杂,也太凑巧了,我必须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妈妈的墓在城西边上的坟山里,不高,墓碑是后来补立的,刻着我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名字。外公外婆现在就躺在不远的地方。我知道他们是南下干部,对妈妈要求很严,这直接导致妈妈怀孕后不敢告诉他们,而是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生下了我。我能够原谅他们,但我绝不会原谅另一些人。霍老师站在一边,肃然无语。风吹动他早白的头发,一如吹动墓上的宿草。
二十二
从山上下来时,两人一直沉默着,并肩走到城边。
我想去找舅舅。
霍老师点点头,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勾着头走了。看着他深蓝色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路上,我心里沉得很。
机械厂在县城东部,我可以坐车迅速抵达但我还是选择走路——需要身体的劳作来减轻精神上的重压。似乎什么都在想,但什么都没想清。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刺耳的警笛声冲进耳中,总算让我回到现实中。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我看到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呈现出高度的兴奋。这种兴奋以往见得太多,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现在我却有种强烈的厌憎。对别个的死你就高兴,等你自己屋里死了人你就晓得痛了。在心里咒骂道,我又无力阻止他们残忍地兴奋。只有加快脚步,想逃离这无处不在的密网,却隐约听到胡传的名字,耳朵立刻尖了起来。
你没搞错吧?
是胡传。
倒底是何事?
他老婆偷人,他去捉奸,哪想被那个男的杀了。
真的,太划不来了。
听到讲,那个男的就是他请的保镖。
他老婆我早看出是个狐狸精。
你现在又讲有什么用?
……。
内地工厂跟沿海相比根本是两码事,就好象吸毒吸坏了的人跟健康人没法比。机械厂一看就知道是停了产的,那块招牌也不知有多久没收拾了,灰蒙蒙的,一点也没有以前的气派了。进去时没人管,大概门卫也早已下岗,到广州打工去了。这地方,以前也来玩过几次,有次还同厂里的伢子打了起来,把其中一个打得鼻子血飚出好远,差点没跑脱。但那时哪想得到自己的亲舅舅就住在里面。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是个爸妈不要了的野孩子,所以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同,不愿跟同学和在一起,总是单独行动。那时我就很冲,心里憋了股无名火,看这个世界不顺眼。现在我依然愤怒,只是多了一些悲凉——我已明白有些事情怪不得任何人。也许冥冥之中真有种命数吧。命中注定我就是那个要孤独一生的人。尽管身边有苏丽,尽管她对我那么好,还是觉得孤独,尤其在杀人收帐的时候,我总感觉一无所靠,只有凭自己的力量和勇气。苏丽不会觉得孤独,因为她靠着我。而我没有地方靠,还要照顾靠我的人。大概真正的孤独就产生于像我这样做主的人吧。想清这一点,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一点。前面是上坡路,坡顶有个小女孩孤零零地走下来,衣衫的颜色倒是很鲜艳,但走近看却显得破旧;十一、二岁的样子,抿紧了嘴唇,眼睛红红的。看清她的样子我心里就一动,半蹲下去,小妹子,哪个欺负你了?
横了我一眼,她没做声,眼睛却更红了。这一横眼尤其令我有感慨,因为从中分明看到了自己过去时的神气。
你是不是姓龙啊?
她瞪圆了眼睛,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我笑了起来,我还认识你爸爸呢,他叫龙铁军对不对?
点点头,她脸上的戒备撤下了许多,你是谁呀?
一阵心酸——面对自己的亲表妹我竟不能说是她表哥——想了一下道,我是你爸爸的徒弟。
那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小家伙还挺厉害的。我笑道,那时你还小得很,才这么大,怎么会认识我。
你是来看我爸爸的吧?他到广州打工去了。
那你妈妈呢?
在屋里呢。
带我去看看。
不行。她张开双臂,生怕我绕过去。
你做什么?
二十三
家里来了客,妈妈就要我出来玩。
来了什么客?
是黄叔叔。
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厂长。
那怎么要你出来?
妈妈说他们有事要谈,还要我不要跟别个讲。叔叔,你不要跟别个讲啊。
我的眼睛有点发潮,你隔壁现在还是朱叔叔吗?
不对,是梁叔叔。
对,是梁叔叔,你带哥哥去找一下他,等一下哥哥给你买糖吃。你喜欢吃什么糖?
表妹被我拉着手,口里道,我最喜欢吃大白兔。
等一下给你买大白兔。
真的?她差点跳起来,接着说,大白兔好贵的。
没关系,我给你买很多。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无言以答,只勉强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走到一列平房前,表妹指着其中的一家,这是梁叔叔家。
我注意到她眼睛总是瞟着左边的一家,就指着那户说,这是你家吧?我好久没来了。看她点点头,我摸出五十块钱塞进她口袋,你自己去买糖吧?
她吓了一跳,我不要这么多?
哥哥没零钱,找剩的你再还给我。快去买。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一直压着的那股火马上蹦了上来。“砰”,我故意把门踢得山响,好让左邻右舍都听到。冲进去,光线很暗。一前一后有两间,动静在里屋。不能让他们有穿衣穿裤的机会。在暗色中我还是看清了两张惊慌失措的脸。男的胡子拉碴的,什么黄叔叔,黄老头还差不多。一拳我就打得他满脸是血,拖下床又是一膝撞。莫打了,莫打了,女的尖叫着。混乱中碰到她的奶子,一阵恶心,我不想看,踩断姓黄的两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