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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办法,不是常使用吗?偏偏要撤退!
哪里还不是一样打仗?
王老虎持着枪,站在雨地里,轻轻地吹着口哨,像是觉得淋雨是挺痛快的事。马长胜靠墙蹲在地上不吱声,牙齿咬得吱吱响。马全有一蹦坐在供桌上,焦急地用拳头敲打神像。他满身是火,他需要的是激烈的战斗和紧张的行动。李江国呢,一会把手电筒拿出来玩弄,一会又把帽子摘下来戴上去,像是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憋得他不能安生。他问:“老虎,你总是常有烟叶的,来,舍出来一星半点。我这嗓门呀,哎呀,我的姥姥,痒得就没法儿说了!”
王老虎说:“烟叶?肠肚都让雨水泡成了豆腐脑!”
马全有说:“江国,没烟抽能死人的事,我还没见过。你将就点吧,别来那么多的穷讲究!”
李江国说:“罢,罢,罢!不抽了还不行?”
马长胜说:“江国,你不咋唬,别人不会拿你当哑巴看。”
三排长说:“算啦,你们总是有劲争吵,听连长说吧!”
周大勇把张培在撤退时光对他讲的话,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头绪。他说:“同志们,看来,我们部队并没有去打敌人援兵。”
这才是真正让人吃惊的消息。马全有蹭地打石供桌上跳下来。李江国咚地蹲在地上。连那沉着出名的王老虎,也朝连长跟前挪近了半步。每个人心里坠上了一块大石头!没人说话没人吭声,像是大伙儿都紧闭着呼吸。雨唰唰地下着,风呜儿呜儿地怪叫。黑夜把世界裹得严严的!
周大勇合计:自己心里窝火,干部们又这样发躁,那战士们又会怎么想呢?领导工作者的责任感,压住了他翻腾的感情。他说:“同志们,不用着急!”
马全有冒火了,说:“榆林城也不打,援兵也不打,这是……嗨!”他直跺脚。
李江国说:“是呀!这也不打那也不打,一股劲地步,走,走!”
周大勇鼓起全身力气,让自己说话声音坚定:“我们部队作战原则,同志们又不是不了解。上级说,我们部队转移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击敌人。我们要相信上级说的话。我们走,去赶主力部队。兴许,我们很快地赶上部队;兴许,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赶上部队。反正不能尽拣好的想,我们要多从不利的方面去划算。同志们,说长道短吧,千斤担子是搁到我们肩上了。”他筹思一下,又故意说:“我们脱离开主力部队,就会有人害怕敌人?反正天塌地陷我也不怕。”
李江国驰溜站起来,说:“谁又怕呢?我们多会也没有把国民党那些个灰鬼放在眼里!就说一时赶不上主力部队吧,天底下有的是路,咱们走,碰巧了就揍他。让蒋介石翻翻他们的家谱,看他们是什么‘种’,看他们是不是我们的对手。”
马全有双手往腰里一撑,硬梆梆地站在那里,接住李江国的话尾说:“敌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我们肩膀上长着一颗脑袋,有两条腿一支枪,怕他才有鬼!走!打!”
马长胜说:“打,打!你俩是铁匠出身,光会打!”
三排长说:“对呀,走也要有个走法,打也要有个打法!”
王老虎持着枪来回移动脚步,有时用脚轻轻踏地下的泥水。他不像李江国那样慷慨激昂,也不像马长胜那样因心急性子倔而脸红脖子粗。他说:“江国、全有,雨哗哗地倒,还熄不了你们满肚子的火气?如今,咱们当紧的任务是告诉每一个党员:团结大伙儿,坚决去赶主力部队。我们只有走,走,走!要是碰到敌人,能消灭就消灭他;要消灭不了他,拔起腿就走。沉住气,不能蛮干。”
周大勇说:“反正我们人少,坐无形走无踪,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利索得很。可是老虎也说的对:不能蛮干。蛮干,我们的鼻子和眼睛就要调换位置。江国和全有说的话,有一点是正确的:不管情况怎么严重,不论什么打熬压到我们头上,我们都经得起。同志们,我们要向战士们说清:我们主力部队撤退,是有道理的。我们打仗,就要在我们想打的地方打,就要对我们有利才打;要是对我们没有利的话,我们宁愿意和敌人转山头绕圈子,也不打!”
李江国说:“连长!这些作战的道理谁不懂呢?可是碰到实际问题人心里就过不去,脑子里就转不过弯——”马全有打断李江国的话说:“拉倒!提个头就行,看把嘴唇磨薄了。”
王老虎说:“反正我们要加紧做工作。前几天补到咱们连队的新战士李玉明,哭鼻子了。是害怕呢,还是有别的原因?
问死问活他也不吭气。咦!他像是把舌头咽到肚里去了。”
三排长问:“李玉明?就是那个陕甘宁边区的子弟兵吧。
不用问,部队从榆林城下撤退,他也窝了满肚子火!”
周大勇说:“老虎,你操心帮助李玉明那个小青年。”
开罢会,周大勇他们朝村子里走去。
轰隆隆地响了几声雷,雨又下得上劲了。雨呀,披头盖脑地浇下来,顺脖子灌进去;湿衣服贴在身上。周大勇趁着打闪,看见战士抱着枪三个一堆,五个一块,背靠背,坐在泥水里。他们睡得很香甜。班排干部,有的在队伍旁边来回走动,有的脊梁贴墙站着打呼噜。
李江国跑来报告:“连长!有办法,有办法,我请来一位老乡。他给我们主力部队去作向导,刚返回来。”
周大勇把那位老乡询问了一阵,搞清了主力部队行动的方向,就向同志们喊:“站起来!”
战士们从泥水里站起来。
“啊哟,睡的多死啊,再不起来就泡成酸菜啦!”
“起床了,你们还磨蹭什么?”
“开饭了,好几个菜,谁起来迟了可没份儿!”
“扯淡,泥水里多睡会儿也好哇。谁在咋唬?”
“你还迷离马虎,连长讲话啦!”
周大勇说:“同志们,你们坐在泥水里,苦不苦呢?苦。但是我们再苦也不能惊动老乡们。同志们,我们现在就走。谁肚子饿,就把自己面袋里的面粉掏出来生吃上几把;要喝水,路边有的是雨水。”
一个战士问:“现在就吃点东西吗?”
周大勇说:“不,边走边吃。”
周大勇带上部队,踏着泥水,顺长城边的一条小路走去。
他们走了五六里路,就听见枪声。眨眼,又听见有几匹马狂奔着跑来了。周大勇让战士们截住那几匹马,一问,原来他们是我军“勇敢部”的骑兵侦察员。
一个侦察员问周大勇:“你们是哪个单位?‘英雄部’?好,那你赶快向南,朝我们边区走。快!敌人拥上来了。再有个把钟头天就大亮了。同志!我们有任务,先走了。”
几匹马哗哗哗地朝东南奔去。
跟随着猛烈的射击,敌人恶疯疯地从西北面压下来了。周大勇很奇怪:这是哪一部分敌人?这样疯狂,进攻这样积极。
走!跟敌人粘住就糟糕了!他急忙率领战士跑步向东南插去。
可是一股敌人追近了他们,展开兵力包围他们。敌人像野兽一样嗥叫,手榴弹也投过来了。……
周大勇率领六十多名战士,且战且退。……
周大勇跟他的战士虽说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可是失去了时间,他们没有在天明以前远远地摆脱敌人。敌人紧紧地追赶着他们,用炮火封锁他们撤退的道路。
周大勇因狂暴的愤怒而发火:“兵来将挡!他妈的,就算敌人满身是嘴,又能吃几个人!”三
战斗中,情况是瞬息万变的。
拂晓,周大勇率领战士们,刚击退了追击他们的敌人先头部队,突然身后打响了。他扭头朝后看,千百颗发光子弹,正迎面射来。敌人从他们身后一百公尺的地方横着往过插,敌人的身影可以清楚地看见。
周大勇脑子飞快地转动了一下:“敌人插到我们后边了!”
他的心紧张地提到喉咙门口了,脸唰地变得铁青,眼睛眉毛都立起来,全身的血直往头上冲,脖子上一根根青筋暴起来。敌人插到他们后边。敌人想用这突然的动作,猛烈的火力,麻痹他们的思想,打消他们的判断力,摧毁人民战士的意志。这时周大勇仿佛听到团长赵劲站在他身后向他喊:“周大勇,现在,你的声音,你的动作,你脸上的表情,都是干部和战士们最注意的。现在,勇敢、沉着,就是最大的本领,最大的智慧。”
周大勇命令:“就地射击!”各种思想像闪电一样闪过周大勇的脑子。他看了一下战士们。这时,要是有一个人惊叫、乱跑,那么这一个人的动摇便会出卖胜利,出卖所有的同志。但是,没有一个这样动摇的人。战士们都沉着地趴下射击。周大勇又一次感觉到: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这一支力量是强大的,不可摧毁的。
战士们是英勇的,可是在这紧急的情况下,他们非常需要指挥员镇静的命令声和响亮坚定的鼓励声。
周大勇迅速地指挥战士们占领了几块高地,就地抵抗。他向战士们喊:“我在这里!”指着脚下的土地,像是表示决心似的。“同志们,立功的时候到了!”这斩钉截铁的声音把战士们一切军事教养、纪律观念、阶级仇恨更充分地发动起来了。“射击!向敌人射击!”战士们这压倒一切威力的喊声,又有力地鼓舞了周大勇。周大勇分明地感觉到战士们所有的力量都传到自己身上,使自己变得非常高大、有力。
周大勇清楚:在任何危险的情况下,你的全部忠诚,能让你不想到个人而想到事业、任务和战士们,那么你便能保持沉着、冷静和头脑清醒;你便能勇往直前,以无限的勇气压倒敌人,成为出众的英雄。他把帽子推在脑后,敞着衣服,提着驳壳枪,眼里射出了严厉凶猛的光芒。他刚勇得像一尊铁像。
周大勇把勇敢和镇静交给了战士们。
仇恨敌人的情绪控制了周大勇和战士们。目下大伙只想一件事:向敌人射击。
太阳快出的时光,敌人三架美国造飞机赶来了。敌机怪叫着俯冲扫射、投弹。敌机这样疯狂:俯冲下来时,擦着树梢把地上的湿沙子都扇起来了。敌人把钢铁拚命地往周大勇他们头上倾倒。各种重炮弹撕扯空气,发出怪啸声,爆炸了,尘土、石头、弹片四外飞溅,黑烟柱顶住了天。飞在高空的子弹“日日”地怪叫,打在身边的子弹噗——噗地钻到土里,土地被子弹打得冒起一朵朵的土花。战士们周围的土地像一锅开水在滚。大地在战士们肚皮下,猛烈抽缩、抖动。他们趴在地上,就像趴在大浪中的破船上一样。
生死的斗争,压倒了人的一切日常情绪。目下,周大勇的一切想法都变得非常简单:坚决而巧妙地打开一条生路。
周大勇跑到一棵大树下,眼睛飞快地向周围一扫:正前方的敌人有些在射击,有些在抢占有利地形,有些正在运动,看来至少一个团;身后的敌人有些平腹端起冲锋枪扫射,有些抬上重机枪飞跑,有些在做简单的工事,看来至少有一个营。周大勇抡着驳壳枪,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来回跑着。他手里掌握的一个留作预备队的排,由马长胜带领着。他命令李江国带领三十多个战士占领正前方的高地,寸步不退,向敌人反击。又命令王老虎带领两个班扭回头反击身后的敌人,杀开一条出路。
王老虎接受命令后,左腿跪在地上,左手抓紧步枪,身子往后一仰,右手向前一挥,一声不吭地带领战士们,向身后的敌人猛扑!
周大勇跑到阵地中间最突出的一块高地上。李江国在这里指挥、射击、呐喊。李江国这个身材高大的勇士,站在这里像一堵铁墙一样。他的棉衣敞开,露出那又黑又脏的白衬衣。满脸通红,汗水直流。他这种英勇的姿态让周大勇产生了一种坚定、自豪的感觉。他想,敌人面对着李江国这样的人,还能占到便宜吗?他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蔑视敌人的感情。
周大勇问:“怎么样?”
李江国睁着圆彪彪的眼,盯着正前方,头也不回地说:
“够他吃喝!打退两次进攻了。”
枪榴弹在天空炸式一团团的黑烟。一眼望去,全是一片烟火。
周大勇卧倒,两只手扶在地上,抬起头观察了一下李江国左右翼的阵地:左翼马全有带领一个班守在一个小庙边;右翼刚指定的代理班长李玉明,带领两个战斗小组占领着一块坟地。周大勇看了这阵势,想:“李江国是一个好样的指挥员!”
他喊:“李江国,老蹲在这里还行?向敌人举行短促的反冲锋呀!”
李江国狠狠地把帽子扯下来,擦满脸的汗水,说:“抓住机会就揍他!”
战士们一直集中注意力向敌人射击,只有周大勇向李江国喊着说话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连长在自己身边。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