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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门外有人喊:“报告!”
彭总低声说:“进来!”
进来的同志,是个精明而有胆识的青年军人。他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虽然进来的时候,他擦去了脸上的汗,可是他满脸通红,呼吸紧迫,衣服上还有点点的湿泥巴。他向彭总报告说:“情况完全证实了。彭总的判断是准确的。敌人害怕我们截击,所以今天经过鱼河堡以后绕无定河右岸(南岸)推进,现在进至镇川堡十五里以上的党家岔、下盐湾一线。看来,敌人准备天明渡过无定河侵占镇川堡。”他指着陈兴允,又说,“这位同志带来的情况不确实。不确实的原因是:
河北河南有两个村子,村名字的声音相同,所以当敌人到了河南岸那个村子的时候,他们纵队的侦察员以为敌人到了河北岸的那个村子。这完全是误会。”
确实的情况证实了彭总刚才对敌情的分析判断分毫不差。但是彭总脸上没有丝毫惊奇的神色,他反倒更加深沉地思索起来。
“啊!一切都在彭总的意料中。”陈兴允兴奋、激动。这不光是因为他具体感觉到未来胜利的巨大规模,而是他深切体验了,毛泽东的军事思想被生动运用而产生了战争的转折点——从防御进入反攻。这战争的转折点,是非常复杂奇妙而又惊心动魄的。敌人声势浩大,步步进迫,高喊一战全歼我军,结束陕北战争。我军处境万分艰险,稍一不慎,就可能全军覆灭。可是突然战争的车轮要扭转了;敌人就要像摄氏寒暑表上的水银柱,突然从一百度降到零度似地垮下去。不错,按某种理由说,胜利在战斗打响以前就确定了。
彭总侧转身子,问那个青年军人:“还有什么新情况?”
那个青年军人掏出小本子,看着,说:“老乡们给我们抓来五个敌人的谍报人员,经过审问,又一次证实:敌人根据他们空军的侦察报告,把我们在葭县附近正在渡黄河的地方机关干部、家属、学生,当成我军主力部队。”
彭总把墙边的那个文件箱子搬过来,坐在桌子跟前,把摆在桌子上的材料、敌情报告、电报,一份一份翻着看。有些材料的字很小看不清,他就凑到灯前眯缝着眼睛看。
过了一阵儿,他凝视着墙上的地图,用右手把左手拳着的指头,一个一个地扳起来,又一个一个的压倒。计算着,思索着。
他稳晏晏地坐在那里,身子一动也不动。
彭总把看过的材料,一叠一叠整齐地放好。他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说:“敌人,尤其是钟松,因增援榆林自认为是有功之臣,骄傲狂妄,轻视我军,因而也就易受片面和虚假情况的引诱,相信自己的主观臆断,分兵妄动。这样的人指挥军队,没有不打败仗的。”他轻蔑地笑了笑,又望着陈兴允和那个青年军人,说,“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学到东西。敌人的错误,我们也要引以为戒。”
那个青年军人,还拿着小本子,当彭总眼光落到他身上时,他又继续报告:“除了空中侦察,敌人获得我军情况的另一个办法是,查问我们最近释放的俘虏,特别是我们有意释放的敌人军官。”他把小本子急急地翻了几页,“我们昨天晚上,又把四个俘虏军官,带到适当的地方释放了,而且给他们暗示:我军已有一部分过了黄河。”
彭总说:“适可而止。这些作法,有经验的军人会识破的。”
那青年军人亲切地望着彭总,说:“是适可而止呀!”
彭总背着手,来回踱步,思量着,重复地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像是这句话含意很深,他很喜欢它。
那个青年军人敬了礼,出去了。
彭总看着地图,又扳着指头计算了一阵。然后眯缝着眼,望着摇晃的蜡烛火舌,说:“蒋介石因进占延安而在战略上所犯的重大错误,现在到自食其果的时候了。你看是不是呀?
……”彭总亲切地说话,让陈兴允拘束的感觉消失了。陈兴允有时候敬佩地望着这位眼里闪着威严光芒的人民战士,望着这位艰苦朴素的劳动人民的儿子,望着这位意志和力量铸成的人。有时,他也看看那映在墙上的雄伟身影。
四点半钟了,蜡烛快烧完了,火舌摇晃着。一阵阵的清风,带来了山间野草野花的香味。夜晚是深远的,宁静的。窑洞门外喊了一声:“报告!”进来了一个做机要工作的干部,送给彭总一份电报。彭总让他把电报放在桌子上,可是那个同志说:“三号,这电报也是九支队发来的。”
彭总接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阵,脸上显出思索的光彩。他望着窑洞墙壁,仿佛眼光通过墙壁看到很远的地方。这是今晚九支队来的第五封电报。
陈兴允愣了一会儿,他想:“九支队?那不是中央机关的代号?啊,是毛主席和周副主席来的电报?”他觉着一种强烈的激动感情在汹涌,那颗军人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猛抬头,只见彭总望着他,就说:“彭总,还有什么指示,我可以走吗?”
彭总点头说:“可以!”他和陈兴允亲切地握手,又说,“三十六师是逃不过去的,我们很快就要同它交手的。”
陈兴允走出窑洞门,彭总送他出来,和他肩并肩,边走边叮咛:“请你告诉战士们,胡宗南看我们部队还不很充实,给我们送兵和武器来咯!”
“好的,彭总!”
彭总站在崖边,他能听见陈兴允往山坡下走的脚步声和沟里战马的嘶鸣声。背着手,巍然地屹立在那里,望了望哨兵的身影,又仰面凝视着北国漆黑的夜空;塞外刮来的风,把他的大衣的一角,微微扇了起来。……
陈兴允缓缓地骑上马,让马信步顺河槽走去,他沉入深思中了。参谋几次小声问他:“七○一,这一仗不打吗?”陈兴允根本没有听见。
河水哗啦啦地顺山沟流去,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后半夜天气有些冷,但空气却挺清新。山间野草野花散放着更浓的香味。
陈兴允让马有节奏地踏着小步前进。他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印象和心得。因为感情太激动,所以这印象和心得一时又整理不出个头绪。他只觉得兴奋、感动、信心充足,学了很多东西,像是自己忽然聪明了好多。
他把马的嚼口用力一拉,马跑了一阵,他又放松了马的嚼口,那匹枣红马又踏着小步走起来。
沿着大川道,处处都屹立着哨兵。他们不时地发出威严的喊声。露宿的战士们都抱着枪在河两岸睡着;炊事员背着锅,头垂在胸前拉鼾声。所有的驮炮牲口,都静悄悄地站在河滩里,连个响鼻也不打。各级指挥员和政治工作人员,在部队旁边来回走动。一切都显示着随时准备:走,打!陈兴允让马沿着小河走去,他可以听见战士的鼾声;说梦话的声音:“跟上……不……不掉队!”
陈兴允想:“多么紧张啊!战士们够累了!可是只要一声命令,这些忠心赤胆的战士,就会一跃而起,扑向敌人!”
陈兴允从彭副总司令想到战士们,又从战士们想到彭副总司令。他想起彭总说的:敌人可能分三路来,我们要打一次大仗;如果这一仗能打好,我们就能扭转西北战局,同全国各战场一道进入反攻。
他想到彭总接到九支队的那封电报。那是党中央、毛主席和周副主席的来电吗?一定是的;胜利的全部思想,都在那电报中,怪不得,彭总心里那么稳,那么有把握。……他觉得浑身都是热烘烘的力量,一夜没合眼,可是一点也不瞌睡。
远处有狗咬声、鸡叫声。陈兴允想:“天快明咯!”
他回头向参谋和通信员喊:“跟上!”双腿猛磕马肚子,马跑开了。
更深夜静,嗒嗒嗒的马蹄声,特别响亮,中听。
战马的铁掌,磕碰着石头,飞溅出火星!
拂晓,陈兴允回到纵队司令部,准备向纵队司令员报告彭总的指示和意图。
司令员说:“电话架起来了。彭总在电话中,已经仔细地给我讲过了。”
挂在墙上的地图下,丢了一二十个纸烟头。地图旁边的窗台上,丢着三四个烧得不能再点的蜡烛头。大约,司令员在地图下消磨了一个通宵。
司令员端着蜡烛,看了一看墙上的地图,又一口一口地吸着烟,显然心情很激动。
陈兴允猜想:“又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司令员向外看,黑暗已经悄悄地从他身边逝去,黎明爬上了窗子。他吹熄了蜡烛,说:“兴允,中央机关、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我们驻地以北二十里的梁家岔。我原来想让你派一个勇敢、机动的团级干部带一个营,去给中央机关和毛主席担任警卫工作。现在不要了。马上要打仗,抽不出人来,我把纵队警卫连派去了,要他们去找任弼时同志接头。我很担心,因为毛主席知道我们派去了人,他就一定要把战士们打发回来。毛主席决不让我们把部队从战斗中拉出来去担任警卫工作。”
陈兴允一听到中央机关、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自己跟前,就在最近这几天,他屡次经过的梁家岔,心头涌起一种不能抑制的欢腾情绪。他想起彭总接到的那封电报。他觉着,当彭总和他谈话时,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他们身边,现在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像是又在这纵队司令部。
陈兴允说:“司令员,你把纵队警卫连派去,那纵队直属队用什么掩护?我派一点部队来好吗?要嘛,我带一些部队去把警卫连换回来。+h,说呀,只要你点头就行。”
司令员大声笑了,他说:“有什么关系?难道敌人敢啃我们直属队?对咯,你想去看望咱们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兴允,这几天有的是机会噢!”三
十五日后半夜,镇川堡北面十五里——无定河南岸的下盐湾村一带,驻满了敌整编三十六师(军)的部队。
离下盐湾不远有个小村,村当中有一座院落。进了院子大门,迎面是齐整整的五孔石窑洞。这是当年地主的住宅,后来分给农民。如今,三十六师师长钟松和师司令部的一些重要头目住在这里。
正中一孔石窑洞里,墙上挂满了作战地图。有几个参谋人员站在地图边,念着西北野战军的部队番号,并在图上查看位置。有时,他们低声交谈着,从那乐观的声调听来,他们对这正在查对的情况是摸熟识透的。现在还要来查对一番,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例行差事罢了。
钟松坐在行军床上,带着吃饱喝足以后的懒散劲,脸色是沉着而得意的。有几个军官坐在小凳子上,其中有一个不停地打饱嗝。地下扔了很多纸烟头、破纸片和几个“杜鲁门”牌子的空烟盒。看来,他们刚开完一个什么会议。
钟松站起来剔了剔牙缝的饭渣,说:“榆林的酒,味道还好,但是并不有名!”
一个高个子军官说:“是的,师长。听说榆林的栽绒毯很出色,我们也没来得及见识见识!”
钟松走到地图下,漫不经心地瞅瞅那些个参谋人员,来回踱着。他左手伸在空中,指头弹动,像敲什么鼓点子。他像是满意自己,满意那作战地图和参谋人员,就连这石窑洞他也觉得住上很舒适。
那个四十来岁的军官,矮个子,满脸起皱。他看见钟松满有兴致地打量窑洞,就很识眼色地说:“师长,像窑洞这样原始的住宅,也有它别致的地方,冬暖夏凉啊!”
钟松无意谈这些题目。他说:“刘军长的来电,你们看过了吗?其中大有文章!哼,哼!……想起来不愉快!在延安开的一次会议中,刘军长曾当众讥我长于议论。其实,我是不能不议论的。我以往反对,现在也反对那弥漫在指挥部的恐惧敌人的情绪。”他自负而又有讥讽地说,“某些靠运气爬上去的人,没有四五个旅的兵力,就连三五公里也不敢移动;至于夜间,那就几乎是带上六七个旅也不敢行军,不能作战!……这也差不多成了恐惧共军的流行病,真可耻。”他气愤得脸腮抽动。
钟松旁边坐的人,都尊敬而有趣地望着他。他们知道钟松是朝刘戡、董钊那般兵团指挥官放箭,但是有的人唯唯诺诺,有的人只用热烈的眼光表示钦佩钟松的意见。
那个低个子满脸起皱的军官,避开谈胡宗南的指挥部和兵团指挥官刘戡等人的题目,从正面提起了话头:“我们一个师越过沙漠地带,增援榆林,使共军措手不及而土崩瓦解。这简直是剿共战争的创举,范例!”
另一个军官附和:“钟师长高超的指挥和铁的决心,是这次进军成功的关键。”
钟松说:“的确,增援榆林之捷,会给那些葬送胡先生事业的人一些教益。同时,这也给全国剿匪战争提供了新方法。同事们常说,共军行动迅速,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这种说法是有夸大成分在内的。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