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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勇爬起来忙问:“怎么的,咱们谁还记不得他!”
宁金山说:“营长,我刚才去舀水,老乡们围定我,问东问西。猛地,我看见了李老伯伯的老伴——李玉山的妈妈。营长,你知道,她老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大勇说:“啊!她老人家怎么能到这里呢?”
宁金山说:“可不,我也这样想!”
有人掀开窑门上挂的草帘子,进来了。周大勇站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又瘦又小的老妈妈,看来,风都能把她吹倒。她身后跟着几个妇女,有的还抱着孩子。
宁金山扶着老妈妈,说:“老妈妈,这就是我们营长!”
周大勇坐在地上。老妈妈盘腿坐到周大勇跟前。她把他的脸打量了好一阵,又摸摸他的手,说:“啊,你就是周大勇。
玉山他爹常念叨你哩!唉,咱们逃到哪里,白军就跟到哪里。
我是快入土的人啦,还不能安生!”说罢,她从怀里掏个谷糠蒸的窝窝头,放到周大勇怀里。那窝窝头上,还带着老妈妈的体温。
周大勇轻轻地搓着手,不知道该怎样说些家常话来安慰老妈妈。
老妈妈指着一个近三十岁的女人,说:“营长,这是我的大女子,出嫁到九里山。前几天我一家老小逃上来,到她家躲风险。人都谋算白军打不到这里。我们一家人逃到这里刚交三天,千刀万剐的白军,可就踏着脚踪追上来啦!营长,这仗可要打到多会才能了结呀!”老妈妈面容愁惨惨的,长一口短一口地叹气。
周大勇让老妈妈的大女子和其他几个妇女坐到旁边的谷草上。他问:“李老伯伯呢?”
老妈妈说:“他在呢。他把我一家老小领到这里,就跟上游击队走了。他说,他三天两头来探望家里人,可一走呀,就无踪无影!如今,粮食缺嘛,吃了上顿没下顿;十家人里头有八家是冰锅冷灶。今日,天一明我打发人到前川找玉山他爹去啦。唉,说来说去,就算把他找到我们跟前,又能顶什么呢!他,也是吃了一天没有一天的人!人上了年纪,就没活法了。他呀,这一阵,说不上三句话,就吹胡子瞪眼。我是受不完的肮脏气!营长,我那大小子李玉山,你该认得嘛!
他有月数时日也没信息,不晓得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那二小子,小名叫满满,也参加咱们部队啦。年青人,高一脚低一脚的,谁晓得会出什么凶险!一个儿女一条心呀!这一阵骨肉离散的……”老妈妈一把一把地擦眼泪。
老妈妈旁边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她说:“妈,你老人家说话就没有个完;人家周营长打了一天仗,累啦!”
老妈妈说:“给周营长说说话怕什么?他是咱们队伍上的人,又不是外人。”她又转向周大勇,指着阻拦她说话的女人,说:“这就是李玉山的婆姨。那一个,”她又指着一个刚交二十岁的小媳妇,说:“是我满满的婆姨。我满满娶过她,没满五个月,世道就乱啦!”
周大勇看老妈妈、妇女、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想,这些个老乡都是他的亲人,他们的苦难就是他的苦难;他们需要他保护!他说:“老人家!快了,敌人眼看就要垮咯!
李玉山么,你不要惦念他。他是个勇敢精明人,吃不了亏。你说满满参加部队了,李老伯伯也给我打过一封信,托咐我找寻满满。老人家,满满的官名叫什么?知道他的官名,我一定尽心给你打问。打问到下落,一定给你捎信。”
老妈妈想了一阵,问满满的婆姨:“满满的官名叫什么?”
满满的婆姨,躲到她嫂子身后,羞羞答答地说:“李玉明!”
宁金山问:“李玉明?他不是上嘴唇长个黑痣?”
老妈妈又惊又喜,连忙问宁金山:“你在哪里见他来?”旁边的妇女和李玉明的媳妇,都把眼光投到宁金山脸上。她们眼睁睁地等宁金山说出她们亲人的下落。
周大勇说:“你老人家不早说!李玉明就在我们第一连嘛。”
老妈妈呆痴痴的端着两手,问自己:“莫非是梦!”过了一阵,她把眼光转向那躺在草上的伤员们身上。其他的妇女也都把眼光投到伤员们身上。李玉明的媳妇更显得惊慌,害怕!
周大勇转念一想:“还有这么巧的事?兴许我们第一连的李玉明跟她的儿子是同名同姓——这种事多得很哪!”他问:
“老人家,我们一连的那个李玉明,填军人登记表的工夫,说他父亲叫……叫什么来?”他用手搓前额。“啊,叫李老千。”
老妈妈说:“是嘛,他爹当年小名叫李老千,后首起了官名李振德。可叫他官名的人倒不多呀!”
周大勇说:“宁金山,你到山上放哨,快让李玉明下来。
另外,你告诉卫刚,放警戒要多操心。”
周大勇走到窑外,站在崖边上,望望天空又望望前面的山沟。
天更黑了,对面看不见人。沟渠里的溪水潺潺地流去。山头上吼着沙漠地吹来的风,山坡上稀稀疏疏的几棵树在摇摆着。
他两手帮在腹前,压着被风吹得鼓胀胀的衣服。他觉得很冷,心想:“立秋该有月数天气了吧!”
周大勇巡查了警戒,回来躺在草上,心里很烦乱。他已经派了一个战士又请了三位老乡,去和九连连长他们联络,可是还不见信息。他听见隔壁窑洞里老妈妈、妇女们和李玉明谈话,谈得正热闹。他也想过去和老乡们谈谈。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老汉,不言不语地进来了。他一直走到灯跟前,周大勇才认出他是李振德老人。
周大勇跳起来,说:“老伯伯,想不到在这里又看见你老人家了!”
李振德老人的眼窝更深了,看来很疲乏。可是他那固执的形样、又耿直又倔强的脾气倒没变。他说:“大勇,你好!”
他蹲在地上,装起了旱烟锅,打火镰。“大勇,我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碰到你!”
周大勇笑了,说:“老伯伯,我也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碰到你呀!”
李老汉吸着烟,烟锅吱吱叫。“不走的路还要走三遍!瞧,我们又到这荒山冷沟里避难啦!”过了一阵,他又说:“我来,是谋划把这里避难的人带到南川去。这一阵,情况时时变,谁也闹不清哪里安宁!”
周大勇说:“老伯伯,你打的信我收到咯!”
李老汉没吭声。他像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脑子反应不快。他照自己想到的事情往下说:“敌人不叫咱们安生,他也快完了。我今日个从玉山那里回来。玉山他们在清涧城北边集合了两三千游击队员。他们说,敌人退下来,就叫他好走不了。”
周大勇说:“是呀,我们要把敌人全盘端掉,让他们知道:
陕北不是好来的地方,陕北人民不是好惹的!”
李老汉像是想起什么重大事情,他眼里发潮,脸上很光彩。他说:“大勇,玉山前些日子在北面川里看见咱们毛主席啦!”
周大勇自豪地挺起胸脯,问:“当真?当真?”
李老汉说:“当真。咱毛主席还和玉山拉了一阵话。玉山呀,一提他见过咱毛主席的事,就高兴炸啦!”八
周大勇昏悠悠地合住眼。他立刻又进入炮火连天的生活里。一个敌人端着刺刀直向他扑来,他闪过敌人的刺刀,抱住那个敌人,滚来滚去,一直滚下沟……下去了,下去了……
耳边风在吼……他一惊,睁开眼,心还在狂跳。可是他眼前却是另外一幅情景:李玉明的母亲和三个老妈妈在灯下忙着:
有的给战士缝鞋子,有的给伤员缝那破烂的裤子。老妈妈——
李玉明的母亲,把周大勇露出脚趾头的鞋子脱下来,坐在周大勇脚边钉补。鞋子泥多,针扎不透,她不停地在那白花花的头发上磨针。她的眼不得力,一边钉鞋,一边揉擦眼睛。有时候,针上的麻绳掉了,她穿针要穿好一阵。看来,她老人家夜间做针线活,是蛮艰难的。但是她一针针地缝,一针针地衲,仿佛,她的亲骨肉——儿子要到万里之外去,她要千针万针结结实实地缝;针针缝上妈妈的希望和嘱咐,针针缝上妈妈的心思和话语,让这山南海北征战的儿子平安、健壮,时时惦记着妈妈。有时候,她停住手,长久地望着伤员们,听他们梦里的呻唤声。她那昏花的眼里,闪着泪花,闪着说不尽的疼爱和怜惜!
北面传来一阵一阵的枪声。西北面炮声轰轰地像打雷。
寒森森的秋风掀起了窑洞的草帘子,蚕豆大的灯舌,摇摇晃晃的。
老妈妈们有时互相贴住耳朵说什么,她们轻声慢气,生怕扰醒战士们。这寒冷而寂静的破山洞里,有一股温暖的感情在流动。哦,这从母亲那伟大而慈善的心里流出来的感情,在苦难的时日里,给了人多少力量,哺育了多少生命啊!
周大勇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老妈妈们。他仿佛置身在家庭生活中,感觉到安宁和爱抚。同时,有一种轻微的声音,震动他的耳膜,这声音,好像农家夜里的纺车声。有时候,他闭上眼睛,想再睡一觉。他疲累得各骨节都酸痛,脑子胀,但是睡不宁。他回想起万千白了头发的母亲。他——周大勇,在华北平原,在大青山岭,在黄河两岸,在长江南北,遇见过多少老爹,老妈,姐妹兄弟啊!在过去那艰难的日子里,他们有的牺牲了自己的儿子或丈夫,救了周大勇,有的用一家人的生命救了一个共产党员。他们这样作,是为着什么来?为了在他们摆脱饥饿,穷困和压迫的斗争中,周大勇和他的同志愿意上刀山,直到死亡临头也不离开他们。
夜深了。李玉明的母亲,把她那稀疏的头发理了理,对其他的老妈妈们叮咛:“脚步子放轻,不要惊动孩儿们。唉,他们给熬累坏啦!”
她们轻手轻脚地走出窑洞。
“叭!叭!”北山上响了两枪。
“敌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抱着孩子提着包袱,叫了一声,从窑门外跑进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了事啦!
这山沟冷窑里,敌人也摸来啦!天老子呀!”接着,许多老乡都涌进了窑洞。
周大勇忽地站起来,说:“老乡!别怕,天塌下来也有我们顶着!”他眉毛一动,盘算了一下,提着驳壳枪朝窑外走。
猛地,一个人扑进门,跟周大勇碰了个面对面。原来是个战士。他报告:“营长,九连的同志们来了。咱们那十个看押俘虏的同志,也带着俘虏回来了。你听见枪声?我们险些跟他们发生误会。”
昨晚,九连连长指挥部队摆脱敌人以后,曾六次派人和周大勇他们联络,都没结果。后来他知道周大勇他们跟敌人粘住了,便在拂晓率领部队去增援,但是几次增援都让敌人顶回来。天亮以后,他们只好隐蔽在那十个战士看押俘虏的那条山沟。当天夜里,九连连长又派了个班,去和周大勇他们联络,大伙找了半夜,也没找出名堂。鸡叫时分,九连连长率领部队,向这条偏僻的山沟转移,才碰巧和周大勇他们遇到一块。
九连连长带的战士们和营长周大勇带的战士们一见面,就挤在一块,说不尽的喜欢说不尽的话,仿佛他们不是分手一天一夜,而是一两年。
九连连长拨开人,三跷两步,走到周大勇跟前,挺起胸脯敬了礼,叫了一声:“营长!”就什么话再也说不出来。
卫刚从山头上跑下来,一进窑洞门就喊:“王连长!你们回来啦?真不简单!给你说,咱们周营长真有几下子哩。他说:‘经历的危险越大,获得的胜利也越大。’千真万确,一点不错!”
周大勇指着身边站的李振德老人说:“同志们,瞧,这不是李振德老伯伯!”
卫刚猛地转过身,两只手拉住李老汉的两只手,看老人那方脸、高颧骨、闪闪发光的深眼窝和那花白的胡子,说:
“老人家,你越发硬朗了!”
李振德老人说:“我算什么哩?瞧,你是多磁实的小伙子!”
李老汉把手从卫刚的手里抽出来,又说:“你把我这一把老骨头都捏酥了。哦,力气出在年青啊!”
周大勇兴奋地说:“卫刚,咱们第一连的战士李玉明,就是李老伯伯的儿子。李老伯伯一家人都在这里。”
卫刚两手一拍,说:“嘿!这就太巧了。刚才宁金山给我说了这件事情,我还半信半疑。”
天明前的黑暗,慢慢地消退着。周大勇告别了李振德老人和老乡们,带上战士们和俘虏,绕道向九里山地区走去。九
今天是九里山阻击部队,日夜猛烈进行阻击战斗的第七日。五六万敌人,在两三千人民战士用智慧、勇敢和意志筑成的铜墙铁壁面前,不但不能前进一步,而且碰得头破血流。
被我军阻击住不能逃跑的敌人,大批地被杀伤击毙,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