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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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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点伤处的|穴道,对接下来的战斗,影响该小些。
若左手持剑,右手压力小,流出的血也会少些。
可是他没有。
空左手,以待出击。
男子示意身旁较矮小的一人上前,“抓了他,再杀戚少商。”
那口气,仿佛九现神龙,金风细雨楼代楼主,京师武林龙首,根本不足一提。
矮小男人躬身行礼,
再没起身。
他在那弯腰的瞬间变成了一只球,浑圆,弹跳,向顾惜朝扑去。
志在抓人。
一只球,又没有手,如何能抓人?
所以这由人变成的圆球渐渐伸出了一只爪,一只仿佛天上地下万物退却,仅余此一物的爪,虽然和球比起来那么小那么枯那么瘦,却像看准了猎物的隼,盯死了顾惜朝,也即将钉死他。
顾惜朝只有逃。
尽管真正逃起来不会被任何人抓住,可他必须等,等戚少商的消息,所以不能离开井口太远。一圈圈游走下来,才发现这矮小男人虽然直线速度并不出奇,但转弯极快,比猴子还敏捷。眼看双方的距离便越来越近,爪风屡屡扫上衣襟,刺得皮肤生疼。
皱眉,心焦,右手剑下垂,似不胜其重——确实不胜其重,因为此刻伤势本就没止住,随着奔跑地上已经出现了一圈刺眼的红。
脸色越见苍白,
脚步越见凌乱。
“跑得倒快,就不怕失血死了?”
他纵然逃得狼狈,还是抽空答道:“还没把虎组四末全杀掉,怎会收手?”
男子脸色一沉,良久才嘶声笑道:“看来你知道得很多。”
“我当然知道很多。云从龙,虎从风……这大内之‘云’……总共六十人,赵楷一介皇子,能动用……最多不过最后一组‘虎’之十人。而地道两端……都有人把守,出口较易,你们必定是……排行做末的四个。”
听他断断续续说完,为首男子大笑,转向那瘦高些的部下,使个眼色。
他终于明白了顾惜朝动作敏捷,缠斗无益,但自己却要提防戚少商,于是叫部下先合力抓一个再说。
他关心的是,
戚少商做什么去了?
会不会偷袭?
被他偷袭,岂不是死路一条?
顾惜朝眼看两人一前一后扑来,退了两步,叹息,心想,
戚少商怎么这么慢?
正待最后舍命一搏,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笃笃”两声,不禁笑了出来。
——好,终没辜负我的信任。
扬眉,疾退,遥伸左手,曲,如兰,一指点向当先冲来的肉球。
他没有内力,难道还想点|穴?
连自己的血都止不住,难道还想点|穴?
莫非妄想以此吓退敌人?
三人齐笑,矮小男人甚至长笑出声,根本不加理会,直直扑了过去。
撞击,
落地,
得手——
得手的,竟是顾惜朝。
瘦高男人迎面撞上同伴沉重的身体,几乎跌了个跟头。
功成,身退。
三人心知不妙,欲追,青影已没入井口。
俯身下看,哪还有人在。
“下毒!”
为首男子怒道,“两个蠢材!”
他忘了,就算换了他,方才也定会受那不该有内力的一指。



●26 流萤

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
他们如此厉害?
他们如此厉害。
戚少商早知道顾惜朝狠毒,且对自己对敌人都狠毒,此一去必定两败俱伤,可还是没想到,他竟真的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一般。
发出暗号,
下跳,
接应。
一把揽来,血的味道那么浓,那么重,那么执着倔强。
门合,
漆黑如墨。
仿佛倏忽间又回到连云寨,八百里风与沙,满目苍凉月,那一场追杀,他在地道下,听手足兄弟血肉相搏,心痛,如绞。
上,上不得,走,走不了。
只能听。
想听,又不忍听。
顾惜朝几乎是滚进密室的,
然后就仰面躺在地上,喘息,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鸟。
一只永远等不来幸福传书的青鸟。
戚少商急伸指点了他伤处|穴道,紧攥着剑鞘的手指才松弛,“痴”嗒地一声滚落,自荡出片片温热,朵朵猩红。
竟愣住,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忍不住道:
“扔了不就好了?”
白白带着负担,白白拖重了伤势,何苦?
“我答应过,当然要拿回来。”顾惜朝看着眼前的黑暗,轻声说完,忽然笑,赞道:“好剑,够亮。”
够亮?戚少商叹了口气。恐怕几千年来,只他一人会用“亮”来评价剑的好坏了。
如今,和鱼池子何其相似。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不能见光的九幽,和那九死还生的一战,才想到借助天上月光作为暗器?
一摸怀里,才发现火折子不知何时已经丢了。
“有火种么?”
顾惜朝一愣,“方才地道里已用尽了。你呢?”
“那怎么处理伤口?”
“血都止得差不多了,看见又能怎样。倒是这么黑……我们出不去了。”
差不多?
还差很多吧?
戚少商心中怀疑,答道:“我知道怎么开门。”
“怎么开?”
“门右边有和井底一样的石砖。”
顾惜朝长出口气,“那就好。他们现在一定害怕被偷袭,在外面下药,万万不可去尝试。”
不知是不是眼睛看不见的原因,戚少商觉得,此刻的顾惜朝同以往不一样了。
同追杀他时不同,和鱼池子共同御敌,又反目成仇时不同,和旗亭一夜,惊才羡艳更不同。
如果硬要说,和晚晴灵堂上失魂落魄的人,有些像。
像一片青玉,薄如蝉翼,半透明的,能看到氤氲,却看不清。
坚硬,而脆弱。
用自尊孤立自己的脆弱。
却原来他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知道有人想帮他么?
纵然永远有血腥横亘,也仍旧可以回头。
——只要回头就能开始。
逼得太近,才会剑拔弩张,如果各自后退几步,虽难说海阔天空,至少……
他一定知道,
可还来不及开始,就碰触不到了。
“我进来前往地道里洒了点血,他们肯定往那头追,怎么都想不到下面别有洞天。”
“是,我也想不到,提示在井壁,机关在井底,密室入口却在那条地道的下面。”
“不如此,怎能隐藏至今。”
顾惜朝语气中笑意更盛,似得了便宜的孩子,浑没想到这太隐秘的机关险些就让他万劫不复。
他又怎么可能没想到?
“多强的敌人,至于示弱至此。”
“不甘心?他们‘风云阵’需要三人发动,就算打不死你,还余一人,正好对付我,不除掉两个,顷刻间就完蛋。可惜,那指若能重些,确实可以再杀一个。”
顾惜朝说累了,停下好一会,继续道:“要是我解机关,定能比你快些,也不需这么费事,可你戚大楼主上去,是一敌三,我上去,是一敌一,谁的便宜比较大?”
戚少商又叹了口气。只有叹气,因为这话很对,简直太对了。
当年输给铁手,不也是类似的原因?
可……
便宜?
拿自己的胳膊喂剑,也算得上便宜?
不以为然地想,便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轻轻嗤了一声。
被笑的人自是不服,
“你们这些武林人,受伤了,第一件事就是点|穴止血。不挨上一剑,怎能让他们深信我真的内力‘全’……”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对方本不该知道这点,此刻怎一点表示都没有?顿了顿,道,“你知道?”
“我知道。”
“哼。”
原来如此。
什么都知道,却还说出那些话……么?
顾惜朝沉默了很久,忽道:“多谢。”
多谢,
多谢你的好意,
多谢你的多事。
一句多谢,好诚挚,
也好沉重。
因为背后是拒绝。
让了一大步,换来的却是拒绝。
不愿意,不能,还是不屑?有没有后退,愿不愿意后退?
没有答案。
即使天下人都不会原谅,但最不原谅的,其实是自己么?
戚少商想,接下来若是寂静,必定不胜其重。
接下来,正是寂静。
一半的寂静。
心脏跳动,血液流过血管,淙淙,骨骼相互摩擦,吱吱作响,
呼吸渐沉。
必须离开,
必须疗伤,
必须搜索这一方密室,
必须打破寂静。
其实顾惜朝也在想,该说出来,即使说不出,也必须说的话。
否则……
恐怕就来不及了。
黑暗能遮蔽很多,也能让另一些平日看不到的东西浮现,浮现到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例如流萤,例如星光,例如后悔。
“如果,能回到旗亭相识之前,你还会邀我入寨么?”
“会。”戚少商答得很快,很不假思索,然后深吸口气,“但我不会让你杀他们。”
“我不会。”
顾惜朝也接得很快,快得甚至有些茫然,停了片刻,才坚定地重复道,
“我不会去旗亭。”
原来他这么想?
戚少商愣了愣,
“宁可不执行命令?”
或者说,宁可不认识我?
“我不会,该带人光明正大与你一战,不论胜负生死,都很好。”
没错,那场追杀的缘起,本就是一个命令,和一个选择。
背信弃义的道路,还是光明正大的道路,人,都是要杀的。
长叹。
“仍是血流成河,万骨成枯。”
顾惜朝长笑,“……原来你真的知道很多。”
“当然。你一刀杀了我,简直太轻易,太干脆,也不会连累那么多无辜之人。”
“可惜我必须杀你,你只有逃,我也不想死。”
“所以在鱼池子你拒绝了我的要求。”
“所以我最后仍旧失去了晚晴。”
戚少商皱眉,“这不是因果关系。”
“错,我要的东西必须到手,但别的东西,却只有等失去了才知道曾存在过。”
例如,某些明明追求了一生,却还是擦身而过的东西。
“现在要什么?”
“报仇。”
“报仇之后呢?”
“死。”
“便是不去风雨楼?”
“不去。”
“为什么?”
“为什么去?”
“为什么不去?”
被执拗到不可思议地追问,顾惜朝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非要我承认去不了才高兴?”
——原来,或果然,还是诚然——
还是太迟么?
不信。
沉默很久,戚少商又道:“我曾一直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
冷哼。
“清楚大内暗藏组织的人很少,诸葛先生是其中之一。”
无声。
“连武功路数都知道,你又能接触的,只有他。”
“蔡京也知道。”
依旧是黑暗,依旧是平静如水的回答,却有了波澜。
戚少商陡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不该表露却压抑不住的愠怒,
“蔡京!蔡京是他压制住的吧?赵楷的人本出不了京吧?你……为什么明明在帮我们,却怕人知道?不是骗人也要做出骗人的样子,让别人误解才高兴?该不是……东君柳真是你母亲?怎么这么多年都无人知道,如今却风烟四起?”
“帮你们?我是为了自己——他把我害成这样,我当然要他好看,谁管你们死活!”
“所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语塞。
“我就是要救你,管得着么?消息是我放出去的,诸葛小花是我主动找的,计划我订的,毒药我吃的——你有意见?不要以为我改邪归正赎罪忏悔摇尾乞怜,我受不了你们大侠的自作多情——”
竟当真如此。
戚少商很想大笑,苦笑。
长久困扰他的疑问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是个局,一个针对蔡京党羽的弥天大局,一方,是顾惜朝,一方,是诸葛小花,而其他人,不过是不得不被圈进去的配角。
而这局,从一开始便倾斜了,
因为……
“我也就是要救你,管得着么?”
“不怕我背后捅刀子?”
“多谢担心,你不会,别人没机会。”
戚少商很有信心,也很开心,很忧心,
既开心又忧心,
他同样不知道这疯子还有没有留下机会。
“跟我回风雨楼,不管温家还是唐门,总有人能救你。”
顾惜朝冷笑,是真正的冷笑,像根冰针,在黑暗中闪烁,
“你不希望我死?”
许是对着黑暗,话语中的讥诮更甚。戚少商反问:“很可笑?”
“当然可笑,当真可笑。”
“我知道,你笑的是,当初我巴不得你死,你却不死,现在不希望你死,又是徒劳。”
冰,易融。
顾惜朝突然不笑了,也无力再笑。
他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笑过,
因为每次微笑,就会立即发现这快乐即将毁于自手,无笑可笑。
生存是一切生物的本能,看轻自己性命的,只有傻子和疯子。
但,太累了。
不管争取还是等待,不管坚持还是期盼,都太累,与其枯萎,不若拼死一搏。
“是不是徒劳,你有全力争取过吗?”
顾惜朝自嘲地笑了,“你倒是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
所以才让他屡屡刺痛了眼,被亲手背弃的阳光灼痛了心。
——无法再相信,宁可不看不听。
“必定没有争取……你眼中一点希望都没有。”
顾惜朝从没有觉得戚少商如此难缠,如此讨厌,如此可恶,
如此可怕。
为什么你眼中没有希望?
问得好。
心中充满希望的人,必定不曾被希望抛弃。
要希望做什么?
反正从不成真。
没有才会冀求,错过才会后悔,卑微才想强大,脆弱才求坚强。
一切追求的,是本就不存在的。
哀,莫大于心死?
错。
最深重的悲哀,在于心不死,在于出师未捷,心有希望,身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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