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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雅竟然不惊讶,只是懒懒一笑:“你是我儿子,连推卸责任的借口都一样。”
理事低下头去,想起彼时年少。
田雅与他并不同系。新年舞会她是场中焦点,理事眼光只随她舞步移动,打听她是谁,同学摇头劝他:“李,那个女生名声不好,你要小心。”
小心甚么?多小心的人还不是交通意外,再小心的人还不是癌症晚期。能感到心动的抽搐,比被陨石砸中一般难得。福气。
但他一无所有,除了真心。
冬天站在她楼下,夏天等在她教室外,全校都知道他迷恋她,传得沸沸扬扬。她依然与不同男生约会吃饭跳舞,当他透明。他气馁,却不死心。
整整一个假期,接了四份家教,打了三份零工,熬得体重只剩52公斤,终于购钱买枚钻戒。放在蓝丝绒盒子里,竟然像滴眼泪。
她不是不知道他,但是她忽略他。提到这个人,只会想到那人满怀情意的眼神,想到她嘴角淡淡浮出微笑。
田雅自问是普通女生,李生勤奋上进,高大英俊,且一心一意。没理由拒绝,她等他开口。等到的却是钻戒。她惊讶,他低头。她微笑,他无语。她戴上戒指,他才恍然大悟。兴奋得满脸通红,她心里涌出从未有过的柔情。
也许走得太久太累,需要个肩膀。把钻戒卖掉,改订一枚银戒,一只怀表,满脸幸福:“这样就是两个人谁都不落下。”
不是不快乐。
但是快乐不会永久。山珍海味吃多了尚且反胃,偶尔也要青菜稀饭。但是顿顿食素,也会倒胃口。
她不能忍受跳舞的时候还记挂图书馆,她不能忍受喝酒的时候还惦记考试。他们兴趣相差太远,全屏最初的火热维系。
新鲜的时候,光脚踩在沙滩上看免费话剧就是幸福。新鲜的时候,逃课到山上看日出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就是幸福。新鲜的时候,雪天等在他家教学生门外冻得浑身冰凉也是幸福。
新鲜不是幸福。《圣经》说,爱是恒久忍耐。与新鲜无关。但人的感觉,与新鲜有关。
如果不新鲜了,感觉会否迟钝麻木?
她爱玩,爱漂亮,爱慕虚荣,她是至为普通一个女子。但他不能总是依靠打工来满足她,何况打工势必两人见面就少。
久而久之,那一份模糊的也许叫爱情的东西会死。
田雅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不英俊,不是不动心,不是不爱,只是…
一旦有了只是,后面就会跟上可是,但是,于是…
你看,爱是建立在物质上,别忘记了,就算在童话里,灰姑娘也是换上新衣服才得到王子亲睐。没有水晶鞋,王子不也没有认出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心上人?
爱是至为奢华的一件事。
没错。
田雅早在二十年前就明白的道理,也许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明白。
Young without god(又名:BT学院)(下部) 下
第 63 章
陶韬缓缓吃着牛排,偶尔喝口酒,他心情不好不坏,就像割除身上的盲肠。
留着,没甚么影响,取走,也没甚么留恋。
他觉得自己冷血。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却将她比作盲肠。
可想一想,她给他的温暖,也许还没有一条盲肠多。
没有盲肠不会死,但没有母亲,你连出生抗议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又感激
这个女人。
这是种矛盾复杂的感触,非身处其中不能体会。
陶韬于是举杯:“我敬两位。”
理事回过神来:“为甚么?”
田雅眼角笑纹隐隐:“就是,为甚么而干杯?”
陶韬轻笑:“为能喝到26年的红酒。”
三人齐笑,一口饮尽。谁都没有失了风度。
交谈少到叫人诧异,理事想与田雅忆旧,田雅想与陶韬交谈,陶韬只是沉默
。随后他手机响起,道声抱歉,离座去接,边走边讲。
理事看着他的背影,在田雅的眼中。
“你很爱他?”
“谁?”田雅回头,“你说谁?”
“陶韬。”
“那是我儿子。”
“但他不爱你。”
“谁说爱是双方的?”田雅咯咯笑起来,“我爱他,只因为我得不到他。”
理事居然点头:“是你的作风,所以…”
“所以我也会终身爱你。”田雅微笑,“因为我失去了你。”
理事突然很想打她一记耳光:“我从未想过离开你。”
“迟了二十几年才兴师问罪?”田雅依旧微笑,“还好我命够长。”
理事握起拳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甚么?”田雅冷道,“你想我痛哭流涕,想我一无所
有,想我匍匐在你脚下请你原谅,想我求你再爱我?”
理事震惊,田雅冷哼一声:“你恨我,却说爱我,只不过因为我离开你,依
旧生活得很好。”
理事张大了嘴:“我没有。”
“自己听听多么苍白无力。”田雅看他一眼,“男人,有十亿身家才好开口
。”
“今日我生意布满十几个国家,莫说十亿,更多都有。”理事昂起头来。
“所以你威风了?”田雅竟笑,“你妻子呢?若她知道你在这里,不知多伤
心。”
理事苦笑:“你永远懂得如何讽刺我。”
“不,讽刺挖苦人的田雅早十年已经死去。”田雅举起杯子来饮酒,“我的
确寂寞,我的确下贱,但我决不走回头路。”
“你永远反叛。”理事皱起眉来。
“也许是。”田雅微笑,“人一生总要放纵自己一次,不然老了有甚么好回
忆?”
“你放纵不止一次。”理事喃喃低语,“你放弃了自己。”
“不,我只是放弃了不切实际。反叛这个词,只对未婚,或是三十岁前的人
有效。”田雅放下酒杯,十分诚恳道,“李,你记得我,不管因为甚么,我都开
心,真心的快乐。”
理事伸出手来:“田雅。”
田雅温柔的握一握,随即放开:“请不要为难陶韬,他至为无辜。”
“想到他是你的儿子,我恨不得待他如待你,但想到还是那个人的孩子,我
恨不得杀了他。”理事低下头来,“我只是普通人。”
“现在已经不流行父母债子女偿。”田雅抚摸发梢,“他生意全数叫你收购
,在这世上永无翻身之日,这已经够了,何必赶尽杀绝?”
“你知道?”
“加拿大也有中文报纸,谁叫你老作惊人之举,叫人不知道都难。”田雅一
笑,眼睛微微眯起,与上学时没有不同。
但眼神终究是黯淡了。
我们的老祖宗早说过“饱暖思淫逸”,生存尚且困难,何谈精神。理事早已
明白,只是拒绝承认。爱情的奢华,也不仅仅在于此。
那种感觉,可遇不可求。不是金钱可换来,不是死亡可威胁,也许他美化了
爱情,但勿庸置疑,爱情不是站在下一个街角的红绿灯。它并非你诚心气祈求就
会出现,也不是家里养的小狗永远等主人回来。
理事很心酸,也很无奈,但他终究平静下来:“我不会原谅他。”
“因为我么?”田雅轻笑,“真荣幸。”
“你选他,因为他比我有钱。但他不能始乱终弃。”理事坚定道,“也许我
古板传统,迂腐造作,但我不能忍受男人离弃自己的妻子儿女。”
“他并非有心,当时他也身不由己。”田雅苦笑,“何况我还没有资格称是
他的‘妻’。”
“你替他开脱?”理事看着她美丽的眉毛:“你相信在二十世纪还有非法监
禁在家里不能出来的幼稚理由?”
“不,我替自己开脱。”田雅低下头来,“胸大无脑真是对女人最无耻的攻
击。我没有蠢到那一步。”
“所以你逃到没人能找到你的地方去,生下儿子,却又无力抚养。”理事摇
头,“为甚么不来找我商量?虽然那时我穷困,但两个人总不会饿死。”
田雅抬头轻笑:“李,你觉得我有何颜面见你?”
理事不语,田雅喝口酒才道:“我从未想过会再见到你,但是你做得并不潇
洒。白可何其无辜,谢书文又是何其无辜?”
“为甚么不说我无辜?”理事一笑,柔声细语吐露阴冷,“我挤垮白家,却
无意中找到他的私生子谢书文,还遇到他的法定继承人白可,不是天意是甚么?
”
“他们还是孩子。”田雅忍不住出声,她想到陶韬,心里绞痛。
“谢书文实际和陶韬只差几天,可见与你交往时他也没有忘记红旗飘飘。”
理事放下刀叉,“陶韬是提前一年上学,我才找错了人。但你找错了人,不值得
。”
“你想作甚么?”田雅瞪起眼来。
理事却温情默默的笑:“你大可放心。我一直以为谢书文是你的孩子,对他
很好,虽然我没想到陶韬才是…但我不会亏待了谢书文,已经叫人替他办妥转学
,他将在外国安渡下半生,不愁吃穿。”
“就因为他帮你找到了陶韬?”田雅觉得难以理解,“你想作甚么?”
“私家侦探只查到你结婚离开时是一个人离开。陶家保护孩子做得很好,小
时候转过很多次学,也没有与你做过任何多余接触。”理事微笑,“但只要孩子
还在国内,我终究会等到你回来。”
田雅忍不住打个抖:“你竟然动过这个心思!”
“我至为爱你。”
“爱屋及乌?哼。”
“也许。”理事低头一笑,“但你回来了,我改变心意。”
“白可怎么会与你结成同盟?”田雅难以置信。
理事却笑:“这个世界上罪恶的根源是人心,而钱可以加速它的腐化。”
田雅不发一言。理事柔声道:“是你说的,男人,有一亿身家才好开口。”
田雅大笑:“李,你以为我会屈服?”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屈服。”理事摇摇头,“你早不是那个田雅,也许我想
找的根本不是你。”
每个人心里爱慕的那一个影子,不过是个假象。你以为终于找到的真爱,不
过是你喜欢的那个样子。理事明白的这个道理,也许很多人一辈子也不明白。
但不明白又如何,还不是这样过完一辈子。
不见得不幸福。
陶韬默默听完,并没有立即回到座位上。他去洗手间洗个脸,觉得清醒很多
,才回到座位上。
理事与田雅就似甚么都没发生过,陶韬略略欠身:“两位,真是对不起,今
晚八点学生会有例会,我应该走了。”
田雅起身:“我送你。”
理事亦道:“我往那个方向。”
陶韬一笑:“还没吃到主菜呢!两位放心,我点的一定合口味。”说着转身
离去。
出门打车,直奔学校。
不过在手机上设个闹钟的小玩意儿,不知甚么时候会被拆穿。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追究这些。陶韬觉得眼前模糊,取下眼镜,才发现脸
颊冰凉。没来得及伸手触摸,司机已经关切道:“小伙子,没事儿吧?脸色这么
难看…”
陶韬失笑:“我昨晚没休息好,谢谢您。”
司机不语。陶韬感慨万千,心灵已经麻木,但身体还会自然作出些许抗议的
反应。
理智总是自相矛盾。诸如理事,他口口声声家庭道义,却在外面寻找女友,
又算对得起自己的妻子儿女么?
世界真奇妙。
再奇妙,也要呼吸生存。人进化到今天,早已懂得如何调剂。
套用句外交辞令,双重保准。
只不知他的子女知道这些,会怎样。
陶韬并没有当面说出这些,他的手机是设定的闹钟,一说就要先暴露自己,
何必?
到学校时间刚到,开完会陶韬关灯锁门出来,正好李铭夏也替他将办公室处
理好,两人走回宿舍。
李铭夏走在前面,踩着路灯下的影子。一路哼着曲子,断断续续,偶尔重复
。
陶韬觉得心里有个洞,渴望着更多的甚么来填补。
但那个甚么,会是李铭夏么?
陶韬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今晚其实吃得不多。
事实上,从决定今晚这个聚会以来,他几乎没有吃过甚么。若不是为了工作
,强迫自己咽下些许食物,也许他已经饿死了吧。
陶韬苦笑。身体的反映比我们的心灵更纯粹。
可惜他不是感觉派。他厌恶自己是感觉派,他惧怕自己是感觉派,他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