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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什么要把井口封起来?”此时小赵已经不害怕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就是怕有些家属不死心,偷着进去,弄不好还会搭几条人命进去。人命关天,我们能不小心吗?”师爷颇为感慨地晃悠着脑袋,似乎很是伤感。“现在呀,是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瞎折腾有用吗?没用。人死不能复生,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咱们还是应该为活人着想。”
贾七一是越走腿越软,最后连都腰要塌下去了。他现在是欲哭无泪,肚子里全是沮丧。咳!鬼都不清楚贾六六为什么要到这个鬼地方来,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到井下去,难道作家的脑子都有问题?如今贾七一只清楚一件事,搞不好,自己连哥哥的骨灰盒都抱不回去,怎么向老妈、嫂子和侄女交代呢?总不能说贾六六自己把自己埋了吧,谁能信呢?
从办公区门口走到办公室大约只有几十来米,但贾七一竟觉得那是一条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路,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在地上。刘小灵向周胖子使了个眼色,周胖子不得不在旁边搀着他。即使如此,这段路贾七一还是足足走了三分钟,他怕见那个矿主,怕听那个极为讨厌的“死”字。
绕过办公区,大家看见一栋大房子门前立着块纸牌子:事故处理中心。众人在师爷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事故处理办公室设在一个大食堂里,屋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死难者家属,大家脸上洋溢着悲切和忐忑,有些女人甚至哭出了声。另外还有不少孩子,他们瞪着茫然地眼睛,一心想跑出去玩儿,而女人们不得不在孩子屁股上经常拧上几把,孩子又不敢大声哭,一个劲冽巴。
食堂中央有个大方桌,一个横眉立目的庞大的家伙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摆满了纸张、公章、钢笔之类的东西。
此时桌前坐着一位老者,正与庞大男人商量着什么。
师爷小声介绍说桌子后面的就是老板,是说了算的,在这一带很有名望。众人毫无表示,师爷只得安排他们在末席坐了。
此时老板忽然冲着老者大声吼起来:“两万块钱你还嫌少啊?买头驴才八百块钱,你能养一群驴了。”
老者小声嘟囔了一句。
老板又立着眉毛叫道:“人?人怎么了?婆姨不是人啊?前年你们家买个婆姨才花了多少钱?五千块钱,谁不知道啊?我告诉你老张头,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家老二的媳妇不就是从四川买的吗?那叫贩卖人口,罪过大了。你自己说说,到底多少钱买的?”
老张头又小声说了句什么。
老板的嗓门更大了:“你们家困难,谁家里没困难?国家干部家里都没困难,你有那个福气吗?四个孩子?四个孩子怎么了?谁让你们家老大一口气生四个的,那叫超生你懂不懂?就是告到县里,也得先处理你们家的超生问题,罚款就得好几万。你又犯法了,你知道不知道?”
老张头害怕了,低着头不说话。
老板突然“嘿嘿”笑了两声,语气又缓和了不少:“老张头,两万块钱不少啦。我这是看你们家有困难,特殊照顾你的,谁让咱们是乡里乡亲的呢?你不服气是吧?去告状吧,到县里去告,去呀,你能不能告出两万块来还是回事呢。你不是不清楚我和县长的关系吧?县长是我干爷爷,县公安局长是我干大爷,我不怕。有本事,你今天就别签字,你不签字,明天县公安局就得到你们家拿人去,你拐卖人口,你们家老二的媳妇就完啦,你还抱孙子呢你?屌!”
手印、脚印(4)
老张头抱着脑壳不说话了,肩头一个劲抽搐。
老板不耐烦了,“咚咚咚”地拍着桌面道:“把他弄出去,倒霉样子!不签就算了,下一个。”
老张艰难地高举双手,终于投降了:“我签,我签!”
老板脸上浮现了笑容:“这就对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这是照顾你们呢。”说着,他从桌子上拎出一张纸扔在老者面前。“签了,明天上午就拿钱,我这人吐口唾沫是个钉,说话算数,绝不耍赖。”
老张头惶恐地在合同上浏览着,还没看上三眼,老板就指着合同下方的一块空白道:“看你也看不懂,赶紧签吧。就这儿,签在这儿。”
老张头的大拇指哆哆嗦嗦地在印泥中沾了一下,最后闭着眼狠狠按下去,白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再之后,他做了个让贾七一一行人打死都想不到的动作,老张头把鞋脱了,露出肮脏的光脚板。然后大腿一抡,小腿一抬,脚丫子就上了桌面。他把印泥扣在大脚指头上也沾了一下,之后再拿起合同,使劲往大脚趾上一按,红手印边上又出现了一个红脚印,排列得还挺整齐。
“啊!”刘小灵双手捂住嘴,头扎到了两腿之间,不敢再看了。
小赵和周胖子几乎同时把头转了过去,贾七一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道:这狗东西是在处理后事啊,难道贾六六就值这两个脚印吗?媳妇五千一个,矿工两万一个,那作家得多少钱一个呀?
此时老者已经被人驾出去了,老板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中年瘦子,他先是向老板鞠了个躬,然后一脸奸笑地欠着屁股,慢慢悠悠地坐下到了椅子角上。
老板审贼似的上下打量他好几眼:“你哪儿的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六毛的爹,早上刚从兰考赶过来的,是坐火车来的。”说完,瘦子又讨好地笑了两声,眼神里充满了局促。
“河南的呀?”老板脸上出现了不屑的表情。
“河南的,河南的。”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石林,抽出一支,双手递了上去。“老总,您抽烟,您抽烟。”
香烟送到了眼前,老板连看都没看,用一根手指头把香烟扒拉到地上去了。厉声道:“河南人跑到我们山西来挣钱,不容易呀,啊!好几百里地呀,啊!这样吧,一万五!现在就签合同,明天拿钱。”
瘦子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此时老者的背影依然在门口晃悠呢。瘦子一脸惶恐地说:“刚才那人不是还两万呢吗?”
“废话,他是当地人,我们是一公社的。你儿子是外地人,能一样吗?河南的物价比我们这儿便宜,给一万五就不错了。快点快点。”老板向外挥手,似乎在赶猪。
“我们家一个大活人才一万五啊,我,我,我……”瘦子憋红了脸,最后道:“我是坐火车来的,我来回车票还花不少钱呢。”
老板的眉毛又立起来,他不耐烦地骂道:“就他妈你们这帮河南人最歼了!得,一万七,爱要不要,不要现在就滚!”
瘦子一点儿被痛骂的屈辱感都没有,似乎老板在骂老板的爸爸,与自己无关。他赶紧点头道:“我签,我签,谢谢老板,谢谢啊。”
说完,他做了与老者同样的动作,由于年轻,动作极其麻利。
刘小灵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瞪着师爷道:“你们是人贩子啊?”
食堂很大,刘小灵的话根本传不到老板耳朵里,师爷却不以为然地说:“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得先把活人安顿好喽。”
“你们这帮孙子,也他妈的也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了你们?真够缺德的。”周胖子的大粗手指头顶上了师爷的鼻子,看样子那鼻子随时会被小棒槌敲回去。
师爷避开周胖子的手指:“老天爷的事我们管不着,我们跟老天爷说不上话,我们只能跟人打交道,只要把人安顿好喽,就什么事都没有。你们看,这些人不是都挺高兴的吗?他们家儿子干多少年能攒下两万块呀?这就不少啦!能从四川买回四个老婆来。我再告诉你们一句话,我们这儿的孩子便宜,从一岁养到二十岁也花不了两万块,他们还有赚呢。”
贾七一狞笑道:“你们老板是不是也想这么打发我们呀?”
手印、脚印(5)
“那不会,那不会,你们是北京人,北京肯定比我们这儿的人值钱。咱们好说好商量。”师爷安慰似的笑了几声。
此时老板已经把其他人打发走了,他虎着脸大声问师爷:“到底还有几个呀?不是二十七个人吗?怎么还有四个人呢?”
师爷赶紧小步快跑过去:“他们是一起从北京来的,就剩一个啦。”
“妈的,这大巴子就是该死,把一个北京人弄进去干什么?他吃多了他?”老板厉声骂道。
“你他妈不该死?你丫早就该死,你这孙子应该让驴踢死,让猪啃死。”周胖子冲起来,硕大的身躯影壁似的立在桌前,比老板大出了一圈儿。
老板没想到这个家伙如此茁壮,一时间有点慌张。“这,这是什么东西?”
“你他妈才是东西呢。”周胖子骂道。
贾七一也按捺不住了,他冲到周胖子前面,双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纸张、钢笔和印泥都飞起来了。“狗杂种,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没完,我不把你弄进监狱去,我姓你的姓!”
小赵又偷偷打开了录音机,刘小灵站在他身前做掩护。
老板从没见刚这么刁蛮的家属,一时间被骂得不知所措了,只得眼巴巴地盯着师爷。
检查团(1)
贾七一和周胖子的发难顿时让事故处理中心寂静下来,隐约中,小赵录音机磁带转动的声音都能听见了。
好在老板、师爷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老板正求援似的望着师爷呢。师爷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吓了个半死,他使劲揉了揉脖子,喉咙里才发出声音来:“诸位诸位诸位,你们都是北京人,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我们有事好商量吗,何必非要这样呢?大家坐下
这个师爷不亏是山西人,对山西近代史是了如指掌。
贾七一可没心思听他胡侃,他在眼睛在喷火,红光吐出半尺多长。老板怕烧到自己的眉毛,不得不站远了些。贾七一凶恶地哼哼道:“孙子,你们真孙子!二十多人被炸在里面,你们不张罗着赶紧救人,倒在这儿处理后事。万一井里还有活人怎么办?就看着他们死里头啊?”
“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还有活的。贾先生,你别心存侥幸,瓦斯爆炸了,就上不来啦。坐,坐下,咱们好好商量。”师爷拽了贾七一一把,没拉动。
老板似乎很长时间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了,他运了一会儿气,牙齿间逐渐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最后这小子梗着脖子道:“牛什么牛?你们不就是北京的吗?北京的大干部来了我也不怕,在狗子沟我说了算。”
“你以为你是谁呀,草菅人命,你不怕坐牢吗?”刘小灵喊道。
老板冷笑了几声:“嘿嘿,这几年我的矿上都出了七回事了,没一个人能活着上来的,除非他是孙猴。可我还是我,谁能把我怎么样?哼!派人下去救,想什么呢?那不是白填陷吗?万一再搭上几条人命,我还得赔钱,我凭什么老给我们钱?他们又不是我儿子,凭什么非要让我去救他们?有本事你自己出钱雇人下去,我看看他谁敢去?”
师爷把老板推到一边,然后拉住贾七一,苦口婆心地劝道:“兄弟,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为大局着想吧!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们的难处啊!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得为活人想想啊,是吧?你哥哥的孩子得上学吧,老人得抚养吧?我知道你们闹、你们折腾,不就是为了俩钱吗?可你们闹是闹不出来?这地方可不是北京,我知道北京的干部不敢把老百姓怎么样?你们一闹就管用。可我们这儿是狗子沟,我们老板在狗子沟跺跺脚,县城都得晃三晃。咱再说句难听点儿吧,县长是我们老板的干爷爷,我们老板和咱当地黑老大是拜把子兄弟,哥俩个好得穿一条裤子,出门玩儿一个小姐的交情。你们明白了吧?啊?”
“呵!吓死我了,我这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周胖子装腔作势地捂着胸口,仰面就躺在桌子上。他指着屋顶叫道:“我今天就死在这儿了,你们拿刀去,拿枪去,把我弄死得了,把我大卸八块喽。我要看看我的肠子是怎么流出来的,我这脚丫子是怎么跟我这条腿分的家。拿刀去,快去,快点儿啊。”
老板扭过脸去不看他。
这一来周胖子更有劲了,狞笑着说:“就这点儿本事啊?不敢呀?癞蛤蟆过马路,假冒中吉普,我真以为你们能撒出一丈二的尿呢,原来都是冒大泡,吓唬人。啊呸!”说着,一口痰刮着风声,射向老板的眉心。
老板躲过周胖子的袭击,顿时大怒,伸手就往腰里摸,师爷又一把拉住他,神秘地在老板耳边说了句什么,老板狠狠一跺脚,扭过身去不说话了。
师爷郑重站在众人面前:“诸位,咱们是解决问题呀,还是在这儿胡闹啊?要不你就闹吧,我们走,这间屋子归你们了。”
大伙不明白师爷葫芦里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