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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干嘛去?”贾七一问。
“还差我四毛钱呢,我得找他要去。”说着,老妈一溜风似的出门了,接着就是“咚咚咚”的捶打楼梯的声音。
老妈前脚刚走,海燕就出现在客厅里了。
实际上贾七一没起床时,海燕就起来了,但她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摘眉毛,女人化妆就是这样,左一根右一根地扒拉,半天也舍不得揪掉一根,似乎要把全体眉毛理出个甲乙丙丁,然后再各自起个名字。
贾七一抽完烟,穿好衣服,打好了领带,海燕依然专心致志地摘呢。他实在不忍心目睹老婆的自虐行为,只得先去刷牙了。
如今海燕终于把眉毛整成了一条细细黑黑的蜿蜒小路,容光焕发地昂首走进客厅。
贾七一例行公事般地夸奖道:“哎呀,真够in(时髦)的!和天生长出来的眉毛一模一样。”
海燕气得给了他一巴掌:“少损人啊!”
“我什么时候损人了,你自己看看,一点人工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不信你走到大街上问问人家:您看我这眉毛像是摘出来的吗?人家保证说不像。”贾七一一脸坏笑,他甚至准备挨上几拳。
但海燕除了狠瞪他两眼外就再没别的表示了,她走到饭桌前看了看:“今天怎么没早点?”
“老妈说油饼涨钱了。”
“老妈说的?”海燕的眉毛动了一下。
“是啊!说是长了一毛钱。”
海燕飞快地转动眼珠,两秒钟后她一字一顿地说:“妈——不会是嫌咱们的生活费给得少吧?”
“我妈——我妈没那么多心眼,嫌少她早说话了。”贾七一狠命咬了咬牙,他实在搞不清楚,女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物质构成的?她们琢磨出来的事总是那么高瞻远瞩、创意无边。她们能从油饼涨价联想到生活费的问题,能每天坚持不懈地根据天气预报换衣服,吃饭时硬说炒菜中的肉有股子腥气而坚决不吃,只吃小排骨。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
油饼涨价了(3)
海燕微微皱了皱眉:“那我在超市买一袋酸奶吧,一块钱就够了。”说完,海燕提着包下楼了。
贾七一今天不用上班,他把电脑打开,然后连线上网。
门户网站刚刚打开,一条条极其醒目的特大新闻就把占满了整个屏幕,《今年粮油副食
贾七一心里叫了声不好,全国的粮食都涨价了,相关产品的涨价也在所难免,看来老妈不去台湾是砍不成价了,她得多伤心呢!
原来老妈是附近的名人,她的最大爱好就是货比三家,价比六处,哪儿家的价钱要是高了,老妈就会把这事嚷嚷得满街都知道,非给人家挤兑死不可。
去年物价局听说老妈有这个爱好,还特聘她当了物价监督员,这一来老太太更牛了,在市场上一转悠,池子里的鱼都不敢吸大气。
这回塌实喽,全国都涨价了,老妈去物价局告状的权力都被剥夺了。贾七一脑子里晃着老妈茫然无助的样子,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此时电话就响了,是海燕打来的。海燕就在楼下,她告诉贾七一,自行车胎又被人扎了,不得不打车上班。贾七一立刻明白了,赶紧应承道:“您放心,我就是不吃饭也得把您的香车修好。”
海燕当然毫无表示,连句谢谢的表示都没有就把挂电话了,她就这样!
贾七一和海燕是去年结婚的,婚后,贾七一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就跟炒菜没放盐似的,将就着吃。海燕是一家公司的主管会计,人也的确象个会计,算计不到的事绝对不能干。
他们的认识很简单,是同事介绍的。
贾七一当时觉得这姑娘不错,人长得干净,脾气也算温顺,见面的当天晚上就拉着海燕去KTV唱歌了。
那年贾七一已经快三十了,多少掌握了些向女人献殷勤的心得,第一首歌是《月亮代表我的心》,第二首歌是《明明白白我的心》,接下来是《心会和爱一起走》,最后一首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一顿“心”下来,介绍人当场就呕吐了,但海燕却算准了贾七一的心。
几天后,他们发生了身体接触,贾七一啃猪蹄似的亲吻了海燕的小嘴,油油腻腻,香香甜甜,而且还有点凉,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不知道海燕是什么感觉,反正几个月后,二人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有时贾七一也觉得这个过程太顺利了,居然连一点儿波折都经历过。但人就是这样,无论是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的,婚总是要结的,否则生理上缺憾,心理上不健康。
海燕就是个一般人,不过是比一般人算计的事多一些,兴奋的时刻少一些。她平时不怎么爱说笑,偶尔笑一回也只能露出四颗牙来,万一露出了第五颗,那就是一天中最大的失败,是不可原谅的。至于贾七一平时不合时宜地打情骂俏,海燕是根本不带搭理的,弄得贾七一寂寞高手般找不到对手。
没办法,贾七一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人,说话和吃东西是他最大的爱好,但老婆不接招儿,弄得他毫无办法。有时他特希望老婆能跟自己急一次,哪怕是真翻脸呢,但海燕的涵养比河马都好,凭你说什么,人家就是不理你。
满后栽萝卜,娶媳妇随婆婆,好在老妈对这个儿媳妇比较中意,过日子的人家自然要找过日子的儿媳妇!这么塌实的媳妇多难得啊,且比闹猴子似的媳妇强多了吧?而且老妈在海燕身上隐约中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但贾七一并不这么想,自己是找的是老婆,又不是干妈!
实际上除了为人太严谨外,贾七一也说不出老婆有什么不好来,先这么过吧。老婆是会计,至少攒钱的事,不用自己操心。
此时老妈一膀子将门撞开,贾七一回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老妈左手提着一大捆雪里蕻,左手拎着一小麻袋土豆,足有二三十斤。更吓人的是,老妈牙齿上还叼着一只西瓜般大小的塑料袋,在下巴上来回逛荡。
油饼涨价了(4)
贾七一赶紧冲上前去,先把老妈嘴上的东西接了过来,原来那是一大袋子豆芽菜,至少得有五斤!
老妈的嘴刚被解放出来,就开始恼怒地大喊大叫了。“全涨价了,全涨了!豆浆一块钱一斤了,怪不得那小子不给我找钱呢。可那小子没告诉我,让我一顿数落,乖乖地把豆浆退了。”
“涨价了您还买这么多菜?”贾七一惊奇地问。
“就这三样菜没涨钱,人家说保不准明天就会涨。我得预备点儿啊。”老妈擦擦了头上的白毛汗,气喘吁吁地说。
“这么多得吃到那年去?”贾七一惊道。
“不多,雪里蕻我厣起来,冬天吃,土豆放不坏,今天咱们就吃豆芽,三天的菜都不用买了。”接着老妈又骂了起来:“这帮卖菜的,全黑了心了他们,好几毛好几毛地涨,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黄瓜从五毛涨到八毛,茄子从六毛涨到八毛,西红柿都一块一斤了,这帮黑了心的。不成,下午我就去物价局,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
贾七一回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算啦,不是他们的事,应该是国家调控的,全国都涨了。你告谁去?”
老妈一听这话,鼻子、眼睛和嘴立刻纵成了一小团,然后炸弹爆炸般向八方飞散开来。“凭什么呀?我们退休工人也没涨工资,他们凭什么涨价呀?事业单位退休的倒是涨了30%的工资,可我们没涨啊?凭什么我们企业单位退休的就是后妈养的呀?不成,我得回我们单位去,我跟他们没完。”说着,老妈冲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柜门就找衣服。
“您干嘛去?企业单位退休的都没涨工资,你们单位能单独给您涨工资?”贾七一叫道。
“那……那这以后每个月得增加多少开销啊?”老妈也知道自己肯定是白去一趟,顿时泄气了。
“也就多花几十块钱吧。”
“你财大气粗啦?几十块钱?谁白给我几十块钱呀?这是咱家的生活费,是嚼谷。”老妈狠狠剜了贾七一一眼,似乎这个儿子是别人寄养的。
“您还在乎那几十块钱?”贾七一觉得有点儿烦,老妈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地算计钱,有什么用啊?死了还能带走是怎么着?就算是以前穷怕了吧,可总这么算计最少也得折几年寿吧?
“我能不在乎吗?咱们一家四口人的嘴是我管着呢?每礼拜你哥你嫂子还得回来一趟,哪次不得做几个象样的菜啊?要不,你嫂子的脸就得跟门帘子似的,咱们全得看着。”
“你一个月六百多工资呢,我给您六百,我哥每个月也给几百呀。我早算计过了,每个月您都剩下几百。”
“胡说!算计谁呀,你小子算计你妈呢?”老妈真急了,整张面孔又爆炸了一次,脸的面积凭空扩大了一倍多。“谁说我一个月能剩几百呀,谁说的?这不是放屁吗?”
“您自己说的,上个月您自己说走嘴啦。”
“放屁!”老妈冲到贾七一面前,几乎要动手了。
“就是你自己说的,您说您股市里还有钱呢,全是生活费里省下的,结果被套住了,七块多的股票变成四块多了,还说坚决不割肉呢。”贾七一使劲按着下巴,绝对不能乐出来,一乐就没气氛了。“您是忘了,可我记着呢。您当着我和我妹妹一块儿说的,您真不记得啦?”
“你——你记你妈点儿好!”果然老妈泄气了,她打量着贾七一的表情道:“我手里没俩钱行吗?你妹还没结婚呢。”
“您这不就是做倒行市啦?咱家又不是娶媳妇,是聘闺女,您出哪门子钱呢?那是婆家的事。”贾七一这回真乐出来了。老妈嘴上一直骂贾七七不争气,可心里是真着急,二十六、七的大丫头却有十几个男朋友,当妈的心里能塌实吗?为了心疼闺女,手里留几个钱也能理解。
老妈眨巴着眼睛:“你小子是不是怪我偏心眼啊?”
贾七一穿好衣服准备下楼。“我是说呀,您留点儿钱自己花吧,谁也别惦记着,自己身体好比什么都强。再说了,我妹妹能看上您那万八千的吗?她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大款。”
“那她要嫁不成大款呢?”老妈担心地问。
“嫁不成也是她自己找的,大款又不是地里的韭菜,一抓一大把。你就别操心啦!我还跟您说句真格的,别指望闺女,指望不上,那是人家的人,靠不住。我爸活着的时候说过,宁看儿子的屁股,不看姑爷的脸。您说是不是,天崩地陷了,都得说亲儿子管用。原来您老说单位是您大儿子,比谁给的钱都多,现在怎么样?我和我哥给您发的钱比您大儿子给得多吧?”说完,贾七一挺着鼻子哼了一声,下楼了。
怪胎(1)
贾七一边下楼边偷着乐,这回给老妈来了个烧鸡大窝脖,估计中午都吃不下饭去了。
头几年,贾七一所在公司的效益很不好,经常开不出工资来。贾六六就更甭提了,下岗在家看孩子,一年多没收入。他不死心,连找了几个中介公司介绍工作,结果白白被人家骗去了好几百块钱,贾六六从小就要强,要不是怕孩子成了孤儿,非得上吊不可。
哥儿俩倒霉倒在了一起,经济形式从来就没这么紧张过,没辙,每个月只能象征性地给老妈一二百块钱的生活费,就这样还是从牙逢里挤出来的呢。
至于贾七七嘛,她的钱从来就没够用过,闺女是老妈的贴身小棉袄,脸皮自然也厚些,贾七七没钱花了就偷偷向老妈要,老妈心软,常常一百一百地往出扔。这倒好,闺女的生活费要不到,白养活还总得赔点儿钱进去。
老妈失落得很,养了三个孩子竟全是白眼儿狼,于是整日介耷拉着脸,天天甩片儿汤话。其实老妈也不是存心和儿子们过不去,她只是不相信,社会主义国家能让自己的大儿子下岗失业?堂堂国家的企业还能拖欠二儿子的工资?她想不明白,于是认为多半是贾七一兄弟俩坏了良心,不把老妈当回事了。
偏巧那两年政府连续给北京的退休工人涨了三次工资,老妈终于有了出火的地方,很有成就感。
每当哥儿仨凑齐了,老妈便喜气洋洋地宣布道:“看看,现在要孩子有什么用?我都六十多岁了,你们还在家里白吃白喝呢。告诉你们,还是单位好,单位年年给我涨工资。我跟你们说,单位才是我大儿子呢,最孝顺,你们全不行。”
当时贾七一的公司眼看就要吹灯拨蜡了,闭上眼睛就会为以后的出路发愁,而贾六六更是连领工资的地方都没了,两人在老婆和老妈面前都是次等公民。二人说话没底气,自然不敢与老妈争辩,顶多是生闷气。贾七七觉得自己反正不是儿子,老妈的话与自己无关,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装没听见。所以老妈的气焰着实嚣张了两年多。
现在情况掉转了,贾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