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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灵狠狠瞪着他道:“附体?附体也是附在老板、师爷和副县长身上,你有什么可怕的?”
贾七一急道:“谁能难保死难者中没有近视眼?他们万一认错了人呢?”
其实刘小灵嘴里是这么说,她本人狠不得马上就走。吃喝都在次要,在狗子沟这地方呆得时间长了,精神上受不了,刺激太强烈。
但贾六六和小赵却想留下来,他们是一个心思,贾六六要彻底了解小煤窑矿工的生活,矿主的底细。而小赵更直接,他反复说,要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一定要给北京的读者一个满意的交代。
至于周胖子吗,他无所谓。贾六六一被救出来后,他就拉着贾七一道:“兄弟,咱们要是没救出你哥哥来,我什么话都不说,谁让咱们是朋友呢。可现在你哥哥出来了,看样子还挺硬朗。那我这趟山西就不能白跑,你得出一千块钱车费,我这辆车是借的,人家也得给公司交份儿钱。多呆一天多一天的费用,这样吧,一天另加四百块。怎么样,我不黑吧?”
叵测的聚会(2)
贾七一看了看周胖子,又瞧了瞧王老五,然后笑道:“看来,你们才是亲哥俩呢,一模子刻出来的。”
正在众人争执不休时,王老五家的电话响了,是他老婆接的。之后王老五的老婆把消息传达给王老五,王老五又把团长要请客的消息告诉大家,这一来大伙有点儿蒙了,团长请客?这顿饭能吃吗?
大家探讨出很多可能,却理不出个头绪。最后,贾六六舔胸叠肚地说:“甭怕,他把咱们怎么样啊?去,不吃白不吃。”
就这样众人来到饭馆,团长已经在雅间里恭候了。
大家落座,众人一一做了自我介绍,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身份稍微地夸大了那么一小点儿。刘小灵成了群工部的主任,贾六六摇身变成了著名作家,小赵自然是北京的知名记者了。而周胖子则干脆隐去了出租司机的身份,直接说自己是运动健将,一直在体委工作。
贾七一最生窝火了,这伙人里唯一有点儿实权的就属自己了,好歹我贾七一手下也管着二、三十名职员呢。但一旦摆到桌面上,自己的工作似乎最不体面。没办法,贾七一只好说自己是著名作家的弟弟。
团长没想到这群家伙的身份如此难缠,脸色忽青忽白,呼吸时粗时细。最后团长苦笑着道:“记者、作家、运动员、群工部的领导!嘿嘿,你们都是能人哪!在北京都是很体面的人,我居然在这儿和你们碰上了!嘿嘿,要是没有这挡子事,估计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来到狗子沟的。怎么样,这回对我们西部地区的印象更深刻了吧?”说着他端起酒杯,高高举到贾六六面前:“我很佩服你这样的,如今能跑到这种矿井里来体验生活的作家不多了。我一直认为中国的作家不过是作协笼子里的八哥呢,人家爱听什么就说什么,看来也不全对。”
贾六六沉痛地说:“您说的那种作家是吃俸禄的,我要靠自己的书养活自己,不写点儿真格的不行啊!”
团长点头依旧举着酒杯:“是啊!是啊!在市场和读者的判断力面前,所有的谎言都是灰白的,说真话永远值得尊敬。您受惊啦,嘿,差点儿死在我们这个破地方。真是,真是——来,先喝杯酒吧。”
贾六六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歪着眼道:“我倒想知道知道,你们如何向死难者的家属交代,如何向法律交代。”
“按国家规定的办,按法律行事,不会有一点偏差的。至于责任人嘛,他们自然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一个也跑不了。这点请几位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请!”团长第三次向贾六六举起了酒杯。
贾六六终于给了团长民间字,第一杯酒就这样喝下去了。然后他依然有些不信任地叮嘱道:“我等着看行动呢,我们的信息是很灵通的。”
“我相信诸位的能量。现在是信息社会,信息渠道太多了,堵都堵不住,谁要是想欺瞒别人,无疑于开玩笑。请大家放心,我不弱智。”团长忽然看了看小赵和刘小灵,语重心长地说:“我有件事,要托付托付二位,希望两位新闻界的朋友不要拒绝。”
小赵一下午都在编写稿件,为了稿子的事给版面编辑连打了六个电话,主要是编辑觉得这事太荒诞,担心消息来源不可靠。小赵以自己奶奶的名义和刘小灵奶奶的名义发誓赌咒,编辑才有点儿动心。在来饭馆的路上,小赵收到了稿件明天发表的通知,兴奋得进门时差点撞门框上。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在饭桌上,于是盯住了刘小灵。
刘小灵从来是当仁不让的,立刻接口道:“是不是新闻报道的导向问题?这一点我也请您放心,我们有自己的尺度。”
“是的,是的,北京的媒体自然是值得信赖的,也是值得钦佩的。你们的确敢说话,很多在当地不敢报道的事都让你们挖出来了。”团长说话的速度很慢,好象在思索着什么。
刘小灵决定先下手为强,用硬话把团长顶回去。于是道:“新闻报道首先要对人民负责,要对社会的良心负责。我们要保证人民的知情权,这是宪法赋予我们的权力,也是正义给予我们的权力。”
“是啊,是啊!”团长又苦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抿了口啤酒,皱着眉道:“我是专门检查安全生产的,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十年了。有幸啊,我的良心还没有泯灭,也为老百姓做过几件实事。”
叵测的聚会(3)
贾六六忽然开始同情团长了,这家伙也挺不容易的。他点着头道:“从您行事的风格上,我们能看出来。”
“谢谢,我知道社会舆论对我们的看法,人一旦当了官就和贪字挂上钩了。但请诸位相信,你们面前的这位官员不是贪官,我也并是不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团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酒杯上,似乎很是伤感。
刘小灵也心软了,喃喃地说:“有事您就说吧,只要我们能做到,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那我就开诚布公了。这么说吧,我们省是煤炭大省,全世界都知道山西没别的,就是煤!你们也都看见了,大矿、小矿、私人小煤窑到处都是,这是我们的经济支柱,在短期内是无法改变的。可实际上煤矿的安全生产问题,在全世界都是个难题,怎么预防都会出事的,没办法。我干的是件苦差事,每年平均要跑上十五万公里,两年跑坏一台进口越野车。从我手里抓进去的人,一共有七十二个,同事们都改名叫我捕快了。”团长说这话时,多少有些无奈。
贾六六非常惊讶,大声道:“这么说你和孔老二一样啦,孔老二也拯救了七十二个人。”
刘小灵摇着头道:“他有三千个弟子,贤者七十二。”
“是有弟子三千,可他只把七十二个人教育成材了。剩下的那两千多全是朽木不可雕。”贾六六道。
“嘿嘿!”团长微笑着摆了摆手:“都挺有学问的,嘿嘿!不管怎么说,我真是抓了七十二个。可即使这样,山西地面上还是老出事,老死人,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大矿的事有国家负责,虽然也出事,但这个是比较规范的。问题主要出现在小煤窑,小煤窑是野火烧不尽,有没有春风都生满地呀。这可能是体制原因也可能是人性的原因,当然这不是我这个级别的干部应该琢磨的。唉!说实话,我已经有点儿绝望了,这样下去,早晚我得成了神经病。今天这个事呀,怎么说呢,大家都看见了,用什么形容词形容它都不过分。唉!如果你们要是我们省内的媒体,报道也就报道了,省内控制嘛。但你们是北京的媒体,北京的媒体影响太大了,可能会对我们整个省,整个行业造成不利影响,这个,这个……”团长求援似的望着大家。
小赵使劲掐了掐眉心:“你的意思是,北京的媒体就别凑热闹了?”
团长苦笑一声:“话不能这么说,反正,反正能不能不在北京报道呢?你们可以把稿子给外地的媒体吗。”
贾七一、贾六六、刘小灵、周胖子和小赵相互看了看,然后同时盯住天花板,屋里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团长眼巴巴地望着大家,嘴唇不住地蠕动却总也出不来声。最后团长陪着笑脸道:“要不,大家说说,说什么都行,畅所欲言吗。”
众人仰着脑袋,似乎飞碟已经落在屋顶上了。
尴尬大约持续了两分钟,团长突然激动起来,他把一大杯啤酒狠狠灌了下去,满嘴挂着酒花,一字一顿地说:“报!就在北京的媒体上报道,让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知道狗子沟这个破地方,都知道知道咱们身边还有这样一群见死不救的狗崽子。从重从严,一定要从重从严,枪毙了他们都不多。”
刘小灵高叫一声:“好!这就对了!”
贾六六却比较冷静,试探着问:“您就不怕牵连到当地政府的官员?你们在同一个省里做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呀。”
“牵连到谁都是活该,谁让他们不知道检点的,这人命是闹着玩儿吗?”说完,团长又激动地喝掉一杯酒,喘着粗气道:“我现在是司局级干部,谁想撤我都不容易。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呆一天,我就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
贾七一等人兴奋得再次鼓起掌来,刘小灵的眼眶都湿润了。
团长疲惫地张开手,摇着头道:“拉倒吧,我这人就是个普通人,就是还有点儿良心,我也一直在担心,我怕早晚有一天我这点儿良心也得被狗叼了去。好在我入党已经二十年了,以前也干过不好事,有了事党会帮我的。”
贾六六哈哈笑起来:“一旦有了事,你就被开除党籍啦。”
众人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连团长都乐了。他晃着脑袋站起来,嘻嘻哈哈地说:“不愧是北京的作家,脑袋就是快呀!没错,出了事我就被开除了,还是别出事的好。行啦,今天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估计得干到后半夜了。诸位放心吃吧,我已经付过帐了,我能报销,这点权力总是有的。”说完,团长起身,向众人作了揖,然后向外走去。
叵测的聚会(4)
大家自觉自愿地送了出来。
团长默默走出饭馆,贾七一走在他后面,忽然看到团长的肩膀哆嗦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僵立在门口不动了。
贾七一第一个感觉是有人要暗杀领导干部,他叫了声“不好“,飞身冲出去,把身体横
团长没事,只是吃惊地望着前方,一个劲摇头。贾七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我的天!饭馆门口聚集了好几十人,大眼灯似的瞧着他们呢。贾七一扫了几眼就认了个大概其,这些人大部分是他们上午在食堂里见过的死难者家属,很多人为了死人的事和老板发生过争吵。
贾七一长出了一口气,欣慰地告诉团长道:“他们是死难者家属,估计是要您主持公道的。”
团长无限同情地看了看贾七一,挺直腰板,朗声道:“外面太冷,风硬,大家有话在屋里来说吧。”
贾七一不明白团长眼神的含义,但他觉得自己肩负着一些责任,便拉住站在最前面的老张头道:“老张头,团长是好人,是党的好干部。您放心吧,老板这回肯定进监狱了,他跑不了啦。”
老张头吧嗒着眼皮不说话,此时他身后的兰考中年人轻声道:“老板让公安局抓走了,俺们的钱呢?俺们的钱怎么办?”
贾七一觉得这话不对劲,不得不回头看了看团长。
刘小灵大声道:“你什么意思吗?难道老板不该给抓去来吗?”
兰考人理直气壮地说:“抓不抓是政府的事,能不能拿到钱是我们的事,我死了儿子,不能白死啊。”
团长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他表情凝重地说:“大家先进屋吧,有话慢慢说。”
刘小灵偷偷拽了贾七一一下,小声道:“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贾七一也不明白,挥手指了指团长,此时正要转身回屋,众人只好跟着。
大家刚一转身,只听得身后的地面上“扑通”响了一声,然后便“扑通”成一片了。众人立刻回头观望,天哪!几十名家属在老张头的带领下,全都跪在地上了,那情景跟演电影似的。老泪横流的老张头用膝盖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哆哆嗦嗦地伸向团长。
团长大惊失色,拼命想把老张头拉起来,嘴里道:“老汉,你这里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呀。”
“首长,你得为我们做主啊。”老张头哭道。
“您放心,我们一定把责任人法办,尽快尽严,绝不姑息,一定要给死去的人讨个公道。”团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老张头跪在地上纹丝没动。
老张头不仅不起来,后来竟咧着嘴号啕起来,哭得刘小灵等人心惊胆战。
此时后面的不少家属喊道:“领导,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