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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下雨。你小时候看过下雨吗?我小时候不能出去玩,常常从窗户里看外面下雨,挺有意思的。”
“阿龙,你真是个怪人,也是个可怜的人。你想要着那些闭上眼睛都能看见的事情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如果你真正想快乐的话,这样是得不到的。
你总是想看这着那的,就像个只知道记录下来再进行研究的学者。简直就像个孩子。小孩子看什么都新鲜。婴儿盯着陌生人看着看着就哭起来,或笑起来,可是,你现在要是盯着别人看的话,就成疯子了。不信,你就试试看,目不转睛地盯着行人看的话,你马上就成变态了。阿龙,别像个婴儿似地陵卷。”
丽丽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喝了一口冰牛奶,吃下一粒药丸。
“戏可不那么认为,我看屋外的时候十分快乐的。”
我拿来毛巾给她擦身子,把她的湿衣服挂到衣架上。我问丽丽要不要听音乐,她摇摇头说,想安静一会儿。
“丽丽,你开车兜过风吧。开好几个钟头的车去看海,或去看火山吧。一大早就出发,途中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休息一会,喝着水壶里的茶,在大草原上吃着冷饭团。
在奔驰的车里,你会想到各种事情吧。今天出发时找不到胶卷了,放在哪儿了呢?昨天中午电视里的那位女演员叫什么名字?鞋带快要断了,千万别出车祸,还有我是不是不再长高了等等,这些想法和外面的景色相重叠。
农家和田地渐渐接近,又渐渐远去。风景和头脑里所想的合为一体。在路边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们和穿着睡衣的步履蹒跚的醉汉;推着满满一车桔子的老太婆;花埔。港口。火力发电站等等,从眼前—一闪过,和脑海里浮现的回忆重合了。你明白吗?胶卷的事和花圃,发电站都重合在一起了。我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取眼前看到的景物,在脑海里从容加以组合,再从梦境,读过的书中,记忆里去搜寻,花了许多时间来想像,从而在脑子里形成一幅照片,或纪念照片的情景来。
新进入视野的景物不断添加到这张照片里来,到了最后,仿佛照片里的人又说笑又歌唱他活了起来。于是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做着各种事情。
这座宫殿建成后,往里面观看非常有趣。就像从云端观看下界一样。里面应有尽有,各国的人都有,说着不同的语言,宫殿的柱子各不相同,千姿百态,世界各国的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那场面比电影还要盛大、精细,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有瞎子、乞丐、佩戴金质奖章的将军和血流满身的士兵、还有食人的土人、男扮女装的黑人、女歌唱家、斗牛士、以及在沙漠中祈祷的游牧民。
我所看到的宫殿都是建筑在海边的美丽的建筑物。
这就仿佛是自己拥有一个游乐场,什么时候想去就可以去那神话般的仙境里进游,只要按动电门,那些木偶人就活动起来。
这样一路欣赏着美景,就到达了目的地,于是要忙着搬行李、搭帐篷。换游泳衣、和别人说话,我千辛万苦制造出的宫殿受到了威胁。别人一对我说什么‘这儿的水真清啊,没被污染哪?’,我的宫殿就成泡影啦。丽丽你也能理解吧。
那次,我们去了火山,是九人有名的活火山,我一登上山顶,看到喷出的火山粉和灰烬就恨不能立即炸掉那些宫殿。我一闻到火山的硫磺味儿,就等于点燃了炸药上的导火索。那是战争,丽丽,宫殿被炸毁了。医生来回奔跑,军队指引着前进的道路,可是都无济于事,我的脚底下已震动起来了,战争已经爆发了,是我发动的战争,于是,转眼之间宫殿成了废墟。
反正是我构想出来的宫殿,毁坏了也无所谓,我总是这样反复着,开车兜风时养成了这个习惯,所以在雨天,观赏外面的雨景也会使我浮想联翩。
前些日子,我和杰克逊他们去河口湖,这回建造的不是宫殿,而是一座城市。
城市里道路纵横交错,有公园、学校、教堂、广场、电台、港口。工厂、车站、市场。动物园、办公楼、屠宰场。就连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的长相和血型我都安排好了。
我一直在想,最好有个导演能把我头脑中的想像拍成电影。
一个女人喜欢上了一位有妇之夫,这个男人在战争中杀死了一名外国儿童,那个儿童的母亲在动乱的年代里,不由自主地救了这个男人,和他生下一个女孩。女孩长大以后成了黑道人物的情妇,这人对她很温柔,却被地方检察官打死,这位地方检察官的父亲在战争中是盖世太保。电影的结尾是女孩走在林荫路上,配有勃拉姆斯的乐曲。我并不希望拍这样的电影。
这就好比把一头牛切成小块来吃一样,你明白吗,我想把头脑中的宫殿和城市都像切牛肉一样,切成小块,来构成一部电影,一定能制作出来的。
这种电影就像一面特大的镜子,把所有见到的人都映在里面,我的理想就是看到这样的电影。要是有这样的电影我一定会去看的。
我把这电影的第一幕讲给你听听吧,一架直升飞机运来一幅耶稣的画像,怎么样,不错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动心了。阿龙,咱们去兜风吧。去看火山吧。你制作出城市来说给我听,那个城市现在一定在下雨呢,我想看打雷的城市。好吗,走吧。”
我一再说,这种天气开车很危险,丽丽根本不听,她抓起车钥匙,冲进了瓢泼大雨中去了。
刺眼的霓虹灯和对面的车灯,发出大型水鸟的叫声一样的卡车,突然耸立的大树和没有人住的旧房屋,排列着不知干什么用的机器的冒着黑烟的工厂,炼钢炉里流出的溶液般弯弯曲曲的道路,都展现在眼前。
发出动物叫声般的黑沉沉的河水,生长在路边随风摇曳的草丛,铁丝网里冒着热气,颤动着的发电所,以及疯狂地大笑的丽丽和看着这一切的我。
所有的一切都自己在发光。
由于雨水而增幅的光照射在沉睡的住家的白墙上,犹如怪兽毗出尖利的涂牙,使我们胆寒。
这地下一定潜藏着一条巨大的隧道,那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地下水不断地流下来。冷赠赠的,大概是一条裂缝,里面决不仅仅生存着不知名的生物。
我们胡乱地开着车,走走停停,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车灯把前方照亮了,在发出轰鸣声的发电所前,丽丽停下了车。
我们看着用粗电缆缠绕出来的铁丝网和橡陡峭的山崖一样的铁塔。
“这里是法院吧。”丽丽说着笑起来。灯光照出了发电所周围的农田,这是一片西红柿菜园。
真像大海啊。
西红柿是这阴雨绵绵的暗夜中唯一的红色。如同圣诞夜装饰在圣诞树或窗边上的闪亮的小灯泡,西红柿在车灯中闪烁着。这些迸发出火花的,摇曳着的无数红色果实,犹如游戏于深海中的牙齿发光的鱼类。
“那些是什么呀?”
“大概是西红柿,看起来真不像啊。”
“多像汪洋大海呀。是一片从未去过的大海,海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
“那是水雷,是防犯用的。碰上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它是保卫海洋的。”
农田的那边有一排长长的建筑物,大概是学校或工厂。
一声巨雷响起,车里亮如白昼,丽丽尖叫着,光腿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方向盘打起晃来,牙齿嘎嘻嘻嘻地响着。
“别害怕,是打雷,丽丽。”
“别瞎说了。”丽丽叫喊着猛地拉开车门,怪兽吼叫般的风声涌进了车里。
“我要到海里去!在车里要憋死我的,你放开我,放开我!”
第05章
转眼间已浑身湿透的丽丽,啪地关上了车门,汽车发动机冒出的粉红色的烟气,飘向天空,车灯照出了马路上升腾的水雾。丽丽在车窗外冲着我毗牙咧嘴地嚷着什么。或许那里真的是大海,丽丽就是一条发光的深海鱼。
丽丽向我招手,她的表情和动作似乎是我梦中曾见到过的,一个追逐白球的少女。
雨刷擦擦的响声很像要把人夹起来溶化掉的巨大的贝壳。
这金属房子般的车里,白色的车座就仿佛是巨大的贝肉,粘糊而柔软。
贝壳里震动着,流出了腐蚀性很强的酸液,我被它包裹起来,就要溶化掉了。
“快出来吧?在车里你要溶化的。”
丽丽如农田里走去。她伸开手臂,就像鱼鳍似的。她湿淋淋的衣服,恍如发光的鱼鳞。
我打开了车门。
风声呼啸。走近一看西红柿并非红色。近似于夕阳西下时,云朵那独特的桔黄色。是闭上眼睛也会烧灼视网膜的亮闪闪的桔黄色。
我追赶着丽丽。胳膊触到西红柿的叶子,毛茸茸的。
丽丽摘了一个西红柿,对我说:
“阿龙,你看它多像电灯泡,还发光哪。”
我跑到她跟前,拿过她手里的西红柿,朝天上扔去。
“丽丽,快趴下,那是炸弹,快趴下!”
丽丽大笑着,和我一起倒在地上。
“我们好像是潜入海底了,静得吓人。阿龙,我都能听到你的喘气声。”
西红柿在呼息着,和我们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在枝叶间雾一般游动着。水汪汪的黑色泥土中散落着杂草,生存着几万只小虫子。
“那边一定是学校,好像有游泳池。”
灰色的建筑物吸收着声音和水分,也把我们吸引了过去。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校舍,就像是漫长的洞穴尽头的金色的出口。我们拖着沾满泥水的双腿,践踏着熟透后掉在地里的西红柿,横穿过了这块田地。
我们躲进房檐下避雨,四周象是被空中的飞船罩住了似的,寂静无声,顿时感到一般寒气袭来。
宽大的运动场的一角有个游泳池,周围种着花。盛开的鲜花就像腐烂的尸体发出的疹子,又像不断增殖的癌细胞。花瓣散落一地,在风中飘舞。
“我觉得好冷,快没有知觉了。”
丽丽哆嗑着拽着我想返回车里去。从窗口看见教室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桌椅,令人联想起无名烈士墓地。丽丽想要尽快逃离这可怕的死寂。
我拼命朝运动场的另一头跑去,丽丽在后面叫喊着。
“快回来,求求你,别到那边去呀。”
我跑到铁丝网前,开始往上爬。下面的水面,波纹交错,和节目播放完的电视一样,在雷电的反光下白花花一片亮点。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回来吧,要不然你会死的!”
丽丽双手抱紧身体,两腿交错地站在操场中央吼叫着。
我像个逃兵似地从铁丝网上下来,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万点涟调的游泳池里。
闪电照亮了丽丽握方向盘的手。她那透明的皮肤上满是泥水,汽车沿着基地的铁丝网,行驶在弯曲的金属管似的马路上。
“哎呀,我忘了件事。”
“什么事?”
“我忘了给想像中的城市加上座飞机场。”
丽丽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脸色煞白,脖子上青筋暴露,肩膀上满是鸡皮疙瘩。
剪窗上滚动的雨滴宛如夏天的甲壳虫。就和甲壳上映出了森林的小虫子一模一样。
丽丽总是踩错油门和刹车,不停地伸直僵硬的白腿,使劲摇头。
“城市差不多建好了,不过是海中城市,飞机场怎么安排呢,丽丽,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算了,别胡说八道了,太可怕了,赶快回家吧。”
“你也弄了身泥吧,干了以后很难受的。游泳池里的水很清初,闪闪发光。我决定要建造一座海中城市。”
“叫你别说了,听见没有!阿龙,你说现在咱们在哪里呀?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看不清路。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们也许会死掉的,我一直在担心会死掉。阿龙;快告诉我,咱们在哪里?”
突然,象炸弹爆炸一样,车里闪过一道桔黄色的光。丽丽声嘶力竭地怪叫起来,松开了方向盘。
我急忙拉动刹车闸,汽车由于惯性继续向前滑行,刚到了铁丝网,撞在电线杆上停住了。
“瞧,飞机!你看那边有飞机。”
跑道上灯火通明。
探照灯的光束在转动。所有建筑物的窗子都亮着灯光,等距离排列的指示灯明灭着。
喷气式飞机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在明亮耀眼的跑道起跑线上待命。
高高的塔楼上有三架探照灯,像恐龙脖子似的光柱掠过我们照出了远处群山。光束照出的一团雨雾,一瞬间仿佛凝固了,变成一间银光辉映的屋子。明亮的光束在固定的范围内来回转动着。每隔一会儿便扫射到距离我们不远的道路上来。我们因刚才的冲撞而茫然不知所措,就像一上了发条就一直往前走的廉价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