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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推演这个故事,大概就是这种原本沉重的表演最终转
化成了商品,与世俗完全地合流,而正典与世俗的两难也
就到此为止。
出于对戏剧性情节的追求,小说写到暮年的程蝶衣
在香港与段小楼重逢,物是人非之后,一句看似震撼的话
被段小楼揭发:“师弟。。我
—
—我和她的事,都过去
了。请你
—
—不要怪我
% ”
世俗生活中突然出现了正典表演的幻影
—
—《霸王
别姬》中的破绽甚多,大多都只是贪图渲染时代的风云物
换而失之造作,对人物和情感的表现倒无大碍,只是这一
句话和它所引发的心灵的轩然大波,却让整个故事到底
尴尬地文艺和煽情起来,原本是想将结局落进全面的虚
空,不小心降落在一块暧昧的陆地上了。虽然他们的情感
纠葛至此算是有了一个交待,让读者的阅读略略好过了
一点,但是,抛开言情风格的要求,这个结尾的设计,多少
也可以说是一个较突兀的败笔,正典与世俗的界限不幸
地模糊起来,被指定见不得人的那些暗淡的欲望和愁苦
倒真的无处藏身了。
《白蛇传》是一个流传广泛的神话,它不像“霸王别
姬”那么有案可查,没有打起始就有的厉艳的悲情和哀
怨,完全是在成型过程中经历了持久的虚构,才从单线条
的、基本上不带价值判断的“妖精惑人”发展为错综复杂、
淡化了人妖之分的家庭故事。它的故事蓝本本身就已经
朝着一个大的文化趋向数度遭到改编,在欣赏趣味方面
的构筑是更加稳固的
—
—尽管它原先主要是在民间知识
的基础上完成,但伴随并最终满足数百年来中国人的欣
赏趣味的流变和沉淀,是幻想文学,又是社会文学,圆融
于两种规则;若颠覆它,势必要求颠覆整个解读背景。经
过李碧华的改写,这个被“还原”为一个毫无新意的多角
关系的恋爱轶事,其支撑点便由文化上的忠诚变为了私
人感受上的背叛和挫败,只有当人们更为偏向关怀私人
感受的时候,这样的改写才能显示出它的意义。而原有的
解读背景才合理地得到消解。
所谓文化上的忠诚,指的是在“白蛇传”故事里读
者可认知到的两性之间受到世俗规范的相互追随,虽然
它只能在强行编造的结局中获取令人满意的回报。但毫
无疑问,蛇妖最后被取定“白素贞”这个含义高尚的名字,
就已经流露出了传唱者对这一段传奇的褒许之意,蛇妖
对丈夫、家庭的全力维护以及她最终获得许仙的坚定等
待和一个状元儿子这样一些情节,都表示她跃入了被官
方标准称之为具有美德的人物行列,主要以道德上而不
是女性魅力上的优势得到爱情的胜利。但是这种惨烈的
忠诚所换来的荣誉以别样的角度来看,恰好说明了传统
那庞然的道德律法的虚无:白素贞不但没有真正得到她
想要的东西,反而花费了至少二十年的漫长时间来承受
道德斗争的残酷后果,她被镇在雷锋塔下,被动地等待着
拯救。一个生硬的美好结局足以安慰封建社会的芸芸众
生,却不能平息二十世纪在浸染着西方意识的中国大都
市中产生的对这个古老故事的感伤和反思。对自身人性
的清醒的审视告诉此地的知识分子,用这样的形式成为
道德偶像并非是一件值得钦慕的事情,灵魂的缺陷是合
法的,个人有足够的理由去质疑约定俗成的道德规范,只
要它挫伤了世俗生活的愉悦。过于苛刻无情的道德,必定
使人们在由商业化行为决定生活质量好坏的时代身受束
缚,得不到解脱。
·!〃
·
《青蛇》自然要破除白许恋情宣扬的理想的道德境
界,这也正是此故事成为正典的重要原因。用小说里小青
的话来说:“宋、元之后,到了明朝,有一个家伙唤冯梦
龙,把它收编到《警世通言》之中,还起了个标题,曰《白娘
子永镇雷峰塔》。觅来一看,噫
#
都不是我心目中的传记。
它隐瞒了荒唐的真相。酸风妒雨四角纠缠,全都没在书中
交代。我不满意。明朝只有二百七十七年寿命,便亡给清
了。清朝有个书生陈遇乾,著了义妖传四卷五十三回,又
续集二卷十六回。把我俩写成‘义妖’,又过分地美化,内
容显得贫血。我也不满意。他日有机会,我要自己动手才
是正经。谁都写不好别人的故事,这便是中国,中国流传
下来的一切记载,都不是当事人的真相。”毫无疑问,这是
作者在用小青的口传递自己的理念:具备了传统的“中
国”特征的故事便是歪曲了个人的心路历程,隐掉不堪启
齿的深处和内幕,唯一的目的是将之变成大众的教材。那
些呈现出来的三贞九烈、道貌岸然和皆大欢喜都牺牲了
真实的人情世态,再美好也站不住脚,如是者不过是自欺
欺人。
在李碧华写来,白蛇传无非是自私的男人欺骗女人,
而耽于温柔的女人纵容男人的欺骗,彼此玩着你情我愿
的都市化的性爱游戏,因此被堆放在蛇妖身上的礼义仁
智信都不存在,剔掉这些,打动人的是一个少女的成长。
小青这个人物在白蛇传正典中是一个极其平面的形象,
她除了忠仆性格和暴力上的优势之外乏善可陈。但是这
篇小说恰恰选择了她作为主角,她的一片空白被一系列
的观察、模仿、追逐和思考所填补。在正典中她不是真正
的女主角,但是她和众人选中的女主角白素贞没有本质
上的差异,她们都是蛇,是人性与兽性的结合体,是被人
的世界排斥又不愿意混迹于兽类的个体,靠无边的谎言
来维系自己的生活,最后由于谎言揭破而遭到放逐,以此
看来,她们的感受应该差不多才对,何以在正典中两者的
地位却有这么大的偏颇呢这正是引起作者关注的地方,
正典总是突出一个,忽视其他,只着力在塑造典型。但是,
边缘的人物也有感受的权利,像小青。她找到这两个女性
的关系所在,她们之间并不是从属关系。她们是在幽暗寂
寞的少女时代彼此相伴的人,为了世俗生活的引诱而反
目成仇,虽然可悲可叹,却也是必经之路。然后才知道一
切私心恋慕自以为比天地更加永恒的爱情,都不及自己
的生命久长。小青在一个轮回结束的时候总结自己的人
间旅程,她没有提出任何道德的教训,只是觉悟到每个人
的爱情都有两面性:青蛇和白蛇,许仙和法海
—
—得到的
终将厌弃,得不到的那个总是最好的。这里面没有道德的
立场,连许仙也不是被谴责的对象,他们都是依照自己的
·!〃
·
本性生活,为了一点来之不易的世俗的享乐:即使冷漠凝
重如法海,他耻笑蛇妖的需求:“爱情
,
我从来不相信
这种东西。真幼稚
#
”,可毕竟也逃不脱情欲,只能用野蛮
的破坏来掩盖弱点。如果道德加入进来,每个人物的痛苦
就要加倍,活着的乐趣就要锐减,因为他们将在谴责别人
的同时更有力地鞭挞自己,心灵绝无安宁。但是《青蛇》罔
顾了这些。出于各自的利益和视点,青蛇痛恨白蛇的霸
道,白蛇嫉妒青蛇的插足,许仙对青白二蛇都虚与委蛇,
法海则不依不饶,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有意地不去意
识到正是自己使他人忍受折磨。这不是真正的《白蛇传》
发生的那个世界的故事,而是一个“渺小的自我”可笑而
勇敢,甚至是有点疯狂地占有和争夺的时代的故事。换言
之,这是一个失去了缘自传统的价值指针的中产阶级的
故事,有着最深邃的洞察力却坚持茫然地漂移,只是舍不
得所谓的“爱情”:基于想象的“被关怀”的感觉。如果说
《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还不自觉地戴上虞姬的面具,把
自己悖于道德的世俗追求掩饰在戏剧中,《青蛇》则直
接地改写了一个为道德而张扬的正典,把作者不乐见的
传统完全置换了。
—
—放弃得很干脆。
李碧华的小说被称为是有着大众魅力的。她写的边
缘人,在各方面都称得上孤绝,尤其是那些游离于历史文
化的流浪者,许多超逸时间、空间的灵魂。她更愿意描写
远离自己的时代,秦朝、唐朝,这两个中国古王朝最适合
神秘诡异的想象,但重要的是,它们强大,富裕,在当时的
世界是幅员辽阔的万盛之国,也许香港文化迷恋的是那
个时候的中国,那种中国的感觉。还有三四十年代,转折
中的国家上上下下布满了瞬息万变的美丽和苍凉,战争
成为民族走向的分水岭,这或者是香港本土与中国传统
的最后一次真正的相认,因此回忆还残留在那里。然而往
事终究是往事,不可不承认,从那时走到今日的香港是别
样的,新鲜又奇异,说它是西方留恋的旧殖民地也好,是
市民阶级热爱的大都市也好,李碧华和她的小说在这里
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这个社会所需要的文化,必须能合上
奔放简约的娱乐节拍,能抚慰自由而孤独的人际沧桑。兴
趣的层次有多重,未必要析出孰重孰轻,值得注意的是,
虽然对中国传统陌生得可以肆意把玩,心态仍然是关切
的,善感的。
西方把中国当作一个梦,中国把西方当作一个梦,香
港就是这互为反照的梦的缩影。当造梦的人也承担解梦
的工作时,梦也随即变得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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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龙迪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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