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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格去问胡三,胡三说:“前几天还见你妈妈来着,这几天,没看见。噢!我
想起来了,前几天,我经常听见你大和你妈吵架,很凶的。兴许你妈回你外奶奶家
了……”
四
黑马的叫声明显地减弱了,那叫声全变成了一些丝丝拉拉的东西。听起来却直
往人心里钻。
大洋马怕得不得了,尤其一到晚上,核塞躺在炕上一声不吭。大洋马说:“核
塞,我看这马不吃不喝的都快三天了,三天前你倒的豌豆还放在槽里没动一颗。槽
里的水也没动。你得想一想办法!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核塞!你看,你看,(她
用手指着自己的左眼皮),我这几天左眼皮老跳,怕是要出事呢……”
核塞不吭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洋马冲过去,拔掉他手里的烟扔了。
核塞起身走出去,他恶狠狠地盯着黑马。但不敢靠近它。马一看见核塞,就立
起身子,拼命地嘶叫起来,刨动的蹄子把马棚里的尘土扬得到处都是。
狗日的,看我怎么收拾你!核塞一转身,进了屋。出来时,手里端着一杆土枪,
他二话没说,对着马槽就是一枪,随着一声响,喷出的沙子四处飞溅。等尘土落下
时,大洋马回头一看,半个马槽都被掀掉了。水流了一地。
在一片弥漫的灰尘里,马还站着,只是索索地抖着……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着
气,像拉风箱。
狗日的,我看你再敢叫!核塞骂着,进了屋。
大洋马看见,黑马的身子颤动着,披满尘土的皮毛全竖了起来……一双眼睛变
得惊恐又茫然。
半夜里,院子里静极了。村子里的寂静变得像岩浆似的。大洋马一到晚上身子
就抖起来。马叫的时候,她在抖,马不叫的时候她还抖。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张
熟悉的脸。她几乎喊出了声。大洋马死死地抱住核塞的身子。屋子里有一种比死亡
的气息更人的东西。核塞的身子硬梆梆的。黑暗里她看见核塞的眼睛大睁着……
半夜里,马又叫起来,声音含混而可怕。他们一晚上睡不着。核塞走出去又对
马槽放了一枪。枪声在夜里炸开来,传得很远。不到半个小时马又叫起来……
这一次,核塞不敢出去了,他怕看见黑暗的马棚里那一双闪动的马眼!
五
日子又过了三天。大洋马看见那匹黑马的一身皮毛全干了。灰土土的。马的身
上有几处被石子击烂了。流着血,又黑又红。有几处伤口已结成了一层紫色的疤。
这天下午,哈格回来了,一个人。他回来的时候,正碰见父亲骑着摩托带着大
洋马到乡上去。他理也没理,车就从身边开过去了。哈格回过头,啐了一口!
哈格来到空荡荡的院子,但没进屋。他坐在门坎上落眼泪。神色呆呆痴痴的。
他找了三天也没找着妈妈。没有人能说得出妈妈的下落,好像妈妈突然从地球上消
失了。哈格的神色呆呆痴痴的,他找了三天也没打着妈妈的下落。现在,他一遍一
遍想起来,他做过的那个梦:妈妈骑在一匹马上飘呀飘,然后就向一座悬崖下面沉
下去……像一只大鸟。他几乎天天晚上都做这个梦。
黑马对着哈格叫起来……哈格走进马棚,看到这匹不成样子的马。心里一阵酸
心。马看见哈格像见了亲人一样,哼哼唷唷地叫着,把头放在哈格的脸上反复摩挲
着……哈格抱着马头,呜呜咽咽地哭了……
马的蹄子在马槽下使劲地踢着,刨着,咴咴地叫着。哈格先看见埋在土里的一
截子彩条布。他伸出手一拽,没拽动。却又拉出了一些。哈格有些吃惊!
他拿来了一只铁锹,取出上面的土——就发现了土里埋着一个人……
哈格还没看清是谁就丢掉铁锹昏死了过去。后来,哈格是怎么跑出去的连他自
己也说不上。
六
天擦黑的时候,一辆警车悄悄地开进了村子。停在路边。从车上跳下几个全副
武装的警察,一路小跑,向核塞家冲去……
警察来到院子的时候,黑马站在马棚里静静的,头一扬一扬的。一溜五个警察,
一闪身冲进屋去。
从屋里传出一些人的喊叫声,或东西的碰撞声。但马上又沉寂了。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警察去马棚验了尸体,而且拍了照。其中一个对围观的群
众挥了挥手,说,完了完了。回去吧!
核塞和大洋马双双被铐着,从房里走出来。人群喧哗起来。警察押着他俩一直
走到停放的警车旁。村子里早轰动了,路上,墙上,屋顶上全是人。
哈格一直站在警车旁,牙帮子还抖着。刑警队长看了看哈格,盯着核塞说,你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核塞瞟了一眼哈格没吭声。他回过头去,看了看他家的院子,说:“我后悔!
我没一枪崩了它!”
以后,村子里再也没听见那马的叫声……一年以后,那马瘦干皮毛而死。
过了很多年,还有人记得,红嘴子村,有一个人合同姘妇,掐死了自己的婆姨,
埋在了马槽里,却被马刨了出来……
这可真是匹义马呀!啧啧啧!……
黑屋子里的女人
王清平
马集乡政府大院的东南角上有间孤零零的黑屋。平顶,墙上没窗,一扇铁门锁
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钻不进去。鬼才知道黑屋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建的,作什么用
的。反正,据传只有书记才掌有黑屋的钥匙,简直就像叶利钦克林顿手里才有核按
钮一样,是权力的象征。还是据传说,有一年夏天,经过黑屋的人都能闻到一股臭
味,后来闻不到了,却看见铁门底下成群结队爬出蛆来,有人断定,黑屋死了人,
要不然就死了一窝老鼠,否则,吃完死人或老鼠的蛆虫不会心甘情愿爬出光天化日
之下被太阳曝晒而死。
但有一件事让马集人百思不得其解。就在那一年,黑屋的钥匙失传了。同时,
马集街上一个赵姓汉子,原先是个人精,一觉醒来身边的女人没了。找遍小街角角
落落,没见老婆的影子,一口痰下不去,翻翻白眼,突然天外来客似的喜怒无常,
满口胡话。跑到乡政府大院的黑屋门口,砰砰敲门,吵得乡政府工作人员心神不宁。
而且说,敢肯定,他老婆钻进黑屋子。后来,乡政府派人把他拖出乡政府大院。赵
疯子从此就嘴里嘟嘟哝哝,眼睛直直地瞅着脚下,见什么都不稀罕,就见到废弃的
钥匙像见了老婆似的欢天喜地,见一把拾一把,拾一把就吊在腰间。天长日久,居
然比配钥匙的还多,叮叮当当地挂在腰间比常人簪金佩玉还神气。
于是,有人说,失传的黑屋钥匙在赵疯子手里。由于黑屋的神秘,新任的乡领
导虽然没像丢了核按钮的总统那样岌岌可危,心慌意乱,但只要看见黑屋,就都不
免皱紧眉头,那屋是干什么用的?钥匙在哪?第一个问题没人回答,第二个问题就
有人感了兴趣,决心刨根问底,大海捞针地找黑屋钥匙。听说在赵疯子手里,就问
赵疯子要。不给。比要他命还难。买糖块哄,不给。递烟给他抽,赵疯子嘴里啪啪
地抽烟,双手却紧紧捂住钥匙串。骗他,把黑屋门打开,送个女人给你。赵疯子挑
出一把往黑屋的锈锁眼里一插,咯吧,锈锁开了。有人趁势推门想进去,不行,赵
疯子死命堵住门,说,我女人在里面哩!一句话吓得人汗毛直竖,浑身冒冷汗。天
哪,那臭味莫非真的是赵疯子女人死在里面的。黑屋原来是座坟墓。赵疯子掌握着
坟墓的钥匙,根本不是什么核按钮。不是核按钮,那还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从此,黑屋无人过问。只是,有人提起来都知道,钥匙在赵疯子手里。斗转星
移,不知过去多少年,小街的乡政府大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茬一茬换人,小
街不时出现新面孔,似乎永远不变的只有没天没夜游来荡去的赵疯子。
一年夏天的深夜,小街上所有夜游的东西都睡去了。叮叮当当的赵疯子还在精
神十足地游荡。走着走着,猛抬头,撞见一个人,几乎脸贴着脸,那人说,赵疯子。
赵疯子说,你是鬼。那人驴桩似地站直了,任赵疯子在黑夜里端详他是人是鬼。终
于,赵疯子辨认出来后,哈哈大笑,刘乡长,干吗?找王书记吧。王书记进黑屋去
了,带个女的。我开的门,天亮再放他们出来。没说完,赵疯子哎哟一声大叫,原
来他的手被刘乡长死死抓住,刘乡长压低嗓门说,你是说王书记带个女人钻进了黑
屋?赵疯子说,王书记不让我说,这是你说的。刘乡长问:是你锁的门?赵疯子说,
这是你说的。说完跑了。
刘乡长敲派出所马所长的门。马所长是王书记的内表弟,不买乡长的帐,迷迷
糊糊,骂骂咧咧,半夜三更,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刘乡长说,黑屋有情况,赶快出
警。这话正击中马所长的兴奋点。马所长拎起手枪,子弹上镗,问,什么情况?刘
乡长说,一对狗男女钻在黑屋里睡觉。马所长把枪往床上一扔,说,我说刘乡长,
你一天没回县城看到猫叫春狗吊油就耐不住还是怎的。可别拿警察不当人,捉奸是
乌龟王八的事。刘乡长急切抓住马所长,有人强奸民女,你该不该管?不告不管。
有人嫖娼,你管不管?管。今天就有人在黑屋嫖娼,赶快把黑屋给我看好。
马所长打着呵欠,拎起枪,走向黑屋。
刘乡长回到宿舍,抓起了电话……
天还没亮,刘乡长转到黑屋门口。周围没人,他轻声轻气喊,马所长,马所长。
没人应。他把脸贴在黑屋的铁门上听听,里面一点动静没有。就屏住呼吸贴在墙边
站住。忽然,腰间抵上一杆枪,不准动。吓得他乖乖地举起双手,一看是马所长那
个冒失鬼,猛地捣马所长一拳,吓我一跳。马所长被捣得重了,险些摔个仰面朝天,
十分委屈,但没敢龇牙。说,刘乡长,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刘乡长说,这你别管,跑了人,我拿你算帐,联防队的人都来了吗?马所长说,都
埋伏在周围。刘乡长放心。
啪,乡会议室里突然灯火通明,乡党委委员们个个睡眼惺忪,却都精神饱满地
坐在平时开会的位置上。王书记坐的位置一直空着。最后,刘乡长走进会议室,当
仁不让地坐到王书记的位置上。委员们面面相觑。刘乡长冷笑一声,说,搅了大家
的好梦,不好意思。根据可靠消息,王书记昨晚带个婊子钻进了黑屋。大家大惊,
有的着急,有的冷笑,有的木然。刘乡长继续说,王书记年青有为,前程远大,干
出这样的事,我们为他感到惋惜和痛心。但是,从维护领导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出
发,大家谁也别传出去。现在我们研究怎么救出王书记。
大家开始酝酿,交头接耳,点头的,摇头的。武装部长说,刘乡长,救出王书
记首先必须找到黑屋钥匙,听说只有街上赵疯子手里有。细心的组织委员说,我们
不必要管那么多的闲事,谁有本事谁去睡。刘乡长提醒组织委员,大是大非面前,
组织原则哪去了,不能和稀泥啊!有人说,那赶快去找赵疯子找钥匙。一名副书记
急得站起来,我去找大铁锤来,干脆把锁砸了。刘乡长摆手,不行,那样影响太大。
讨论来讨论去,莫衷一是,究竟怎么办。刘乡长说,我想最好的办法,等他们自己
走出来,我们两套班子全体同志在黑屋门前列队欢迎,就像欢迎他从省里开会回来
那样,大家看怎么样?
这时,有人突然问,他们不可能自己走出来,因为王书记根本没有钥匙。刘乡
长哈哈大笑,那他们怎么进去的?什么脑子,钥匙虽然只有赵疯子有,但钥匙是最
好复制的,懂吗?
噢,大家都显得茅塞顿开,明白了,有一把钥匙完全可以复制出一千把一万把
同样的钥匙。真理往往最简单了。但是有人似乎还有疑问,既然王书记带着婊子走
进黑屋,那他就不可能再从外面把门锁上,既然从外面锁上,那么要么是里应外合,
有人成全,要么有人落井下石,想出王书记洋相。不过,这些问题都像《皇帝新装
》里的有没有衣服那么简单而又复杂,没人去问,谁问谁傻瓜。
会议在天亮前结束,最后一致通过,等天亮两套班子在黑屋前列队,欢迎王书
记走出黑屋。
迷蒙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风风火火,跌跌爬爬跑进马所长视野,扑向黑屋
铁门,拳脚并用,不时伴以头撞,把黑屋铁门撞得砰砰响,响得乡政府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