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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三辑-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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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兄弟俩骑单车去广番路口的花市。时候不早了。三轮车、四轮车、
摩托、单车等,满载着五彩缤纷的鲜花,陆陆续续离开花市。花市如同梦境,开市
到散场,通常是凌晨4 至6 点钟。来早了,花农没来齐。来迟了,花农回去了。散
场后,清洁工立即清扫场地,天一亮,不知情的人,不知道这儿是花市。

    两兄弟撑好单车,巡视一遍花市,花已不多,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根据需要一
一讨价还价之后——,买了20元红玫瑰;10元红黄白三种菊花;5 元康乃馨;5 元
满天星;5 元情人草,10元紫罗兰。紫罗兰本地没有,飞机从外省运来的,价格较
贵。今天首次送花,买一次以后不买,改用蝴蝶兰剑兰等。首次插花要给人好印象。
花买多了可以保鲜,下次可以用的。

    兄弟俩风尘仆仆赶到番山迎宾馆,保安引路,来到餐厅部侧门边,把花从后座
上卸下。几个漂亮的服务小姐围了上来,哇啊哇啊地叫。

    “好靓的花。花仔,送我一支红玫瑰,好吗?”其中一个姑娘央求道。

    孔福早已训练有素,说:“能使你开心,当然可以。”

    孔贵蹲在地上剪枝拔刺。不敢抬头,不敢同小姐们搭话。

    “好口野好口野,花仔大方,也送我一支吧。”

    “我也要一支。”

    孔福想到初次见面,以后要长期相处,不定有什么事要她们帮忙,反正今天花
买的也多,就说:“我愿意做你们的大众情人。”

    小姐们嘻嘻哈哈,说花仔花心,一边说笑一边主动帮助他,把放在餐厅部储藏
室的花盆收集拢来。插好花,小姐们把花盆摆放到餐厅桌面上。插好花,齐经理看
了一下,眼前不由一亮,豪华的餐厅,有了亮丽的鲜花,让人精神一振,微笑地在
孔福记帐本上签了字。

    孔福有了自己的插花生意,整天处于亢奋状态。心情好,爱想入非非。脸色好,
有感染力,结识到一个姑娘,湖北人。在花店旁边的精品屋打工。往常孔福不太理
睬人,尤其是姑娘。在打工日子,有了女友也觉对她不起。自己状况不好,如何让
女友过好日子?如今不同,美好的前景就在前边,有资格谈情说爱了。湖北姑娘叶
娥,美丽端庄。孔福一见倾心。叶娥见孔福英俊洒脱,心里喜欢。一来二去,两情
相悦,坠入爱河。叶娥不愿意在精品屋打工,女老板一脸丑相,窥探到丈夫垂涎叶
娥,没事找事。

    孔福知悉她的处境,心里活动开了。

    兄弟是靠不住的,只有夫妻才是同到老的。二伢人虽勤快,脑子太笨,又爱虚
面子。一个月有20天空闲,插了三个月花,一桩生意都没有联系上,吃禾种谷的。
他帮我做工,自由自在,我在花店受老板管制。这样下去不行!他是打工的命,让
他当老板,是当不好的。如今有了叶娥,不能让他干了。等以后开花店再叫他帮工
吧。把叶娥接到出租屋,给我洗衣做饭,同吃同睡,日子多滋润!赚到的钱,也不
用和人平分。同二伢就不一样,多一个和尚多一份斋。猴年马月能发财?

    这么一想,当天晚上就去芳村出租屋。二伢居然不在屋里呆着,去看录像了。
孔福很生气,我让你插花,让你不打工,你太不自觉了,有钱乱花,很会享受的。
花我的钱你不上心。

    二伢看完录像回屋。孔福劈头盖脑把他骂得睁不开眼。你太不争气了,有了点
钱就乱花,不晓得打算盘。你在花场一年到头,看了几次录像?买过几身衣服?你
现在学会抽烟了,连饭都去排档吃。我在花店省吃俭用,把钱做成本,你背着我大
手大脚。这样下去,能开花店?能发财?你不想开花店,你不想发财,做一天和尚
敲一天钟,把我害了你知道吗?你在福中不知福,不肯动脑筋,什么事全依靠我,
我要你做什么来?我要开花店,我要发财!

    看了一场录像回来,挨了一通恶骂,二伢懵懵懂懂,一头雾水。我又不经常看,
看这一回,碰巧你遇到了。你讲的有理,我听你的,以后不看就是了。听着听着,
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上纲上线的,不就看一回录像吗。仔细听了,明白了,原
来你想把阿娥接来出租屋,你不想打工了。你骂我,逼迫我一怒之下,主动提出不
插花了。没门!我钱都没收到,你这么一逼,我就白干了?其实你明明白白讲出来,
我心里还好受些,我打工去算了。你的鬼主意太多了。孔贵私下打了算盘,你有鬼
名堂,我有好办法。

    孔福骂着骂着,觉得不能过分。手足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伤了他的自尊,
翻脸了,恐怕对自己不利。缓和口气,话锋一转。说:“我的脾气不好,你从小知
道的。一气之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你也不要东想西想,我是为我们兄弟俩想,
恨铁不成钢。叶娥没地方去,花店我呆不下去了,老板不满意我,迟早我要离开花
店的。你只知道看录像,有看录像的钱,不晓得买多点好菜吃。别人不会讲你是我
老哥。你就是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

    初冬的广州,一连几天,扯麻纱似地,飘着蒙蒙细雨。

    孔福终于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接到芳村区出租屋。久雨初晴,冬日的阳光哗
啦啦洒满一地。

    出租屋像掏空了的蚌壳,孔福们蝼蚁似地挤进来,有了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
他珍爱这片蚌壳。在这阴暗潮湿的蚌壳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楼道很黑,你在院门口站一会。”孔福说。

    孔福抢先几步,钻进黑的楼道里,掏出裤带上的钥匙开了门。门里边迎面扑来
一股凉丝丝的空气。他放下皮箱,朝西南角跨几步,在矮桌上摸到蜡烛和打火机。
点燃蜡烛的手,一阵颤抖。屋子里简陋的陈设跃入眼帘,毛手毛脚的二弟,起床了,
被子也不整理一下;出门了,屋里也不收拾一下。他飞快地把地面上的桶盆什物归
位到墙角,然后去接叶娥。他把叶娥手上的两只塑料袋提过来,伸长右手揽紧她的
腰,走进屋里。

    “你到床上坐一下。”孔福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桌子太过窄小,又怕蜡烛燃着
了塑料袋。扫瞄室内一圈,最后放在床上。他的脸热辣辣的,也许因为走路发热了
;也许简陋的出租屋坐着心上人。他不抬头看她的脸,拉下绳上的毛巾,浸在温水
里,揉了几下,捏干,小心擦拭她汗涔涔的脸。她的脸娇嫩有如埋在石头下面的草
根。

    “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她说。

    “嗯。”他一边答,一边洗毛巾。

    叶娥挪动了一下,靠近小桌,把桌面上的一码旧杂志,择出一本,摊开来读。
孔福立即点燃另一根蜡烛,屋内须臾光亮了许多。蓦地,看见堆放墙角的一捆保鲜
的玫瑰。他选出几支盛开的红玫瑰,剪半支满天星,全神贯注地,把红玫瑰插在花
盆里边的花泥上,剪细满天星,小心翼翼点缀在玫瑰花朵空隙,用口喷几口雾水,
一盆火样燃烧的红玫瑰,展现在叶娥眼前。

    “花好漂亮。”叶娥失声赞叹。

    “花很漂亮,你很美丽!”他微笑地说。

    “油嘴滑舌,坐一下吧。”

    他依从她,坐在她身边,揽住她颤抖的肩,端详她的脸。烛光下她的脸,宛若
雾云中飘飞的神女。他捧起她的脸,在她湿润的唇上狂吻起来。

    “你你——你坐好,——坐好,我累了,让我休休息,一下好吗?好吗?”她
抵抗着,拒绝他的狂热。

    确实很累。他想,迟早我要干你的。今天累了,明天再说。

    “你睡吧,我出去一下。”

    “你去,快去快回。”

    他说:“你躺下,我才走。”

    叶娥明眸一闪,莞尔一笑,她温顺地躺下了。他把床头毛毡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转过身,见两支蜡烛往矮里长,欲吹熄一支,看一眼叶娥,觉
得不好,反手锁上门,去了街上。

    吃晚饭的时候,窗外刮起了风。南方的风,顽童似的,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它
纠缠着你,骚扰着你,没完没了。孔福把低矮窄小的窗户关了。有一块玻璃缺了口,
他用一本杂志堵上。窗外屹立一面高墙,巨人似的横亘在乞丐般的出租屋面前。破
旧的出租屋大白天也见不到阳光。檐下的坑很脏,丝丝缕缕的臭气没日没夜丢进屋
里来。他习惯了。担心她受不了,遂严严实实地堵紧。

    叶娥安静地翻阅杂志,神态专注。他正想把头枕在她腿上,休息一下,猛然间,
“嗵”的一声大响,孔福吃了一惊。叶娥吓了一跳,门外甩进来高高瘦瘦的孔贵。
孔贵穿着黄色丝棉衣,红色大筒裤。头发卷曲散乱。瘦削的脸,老是给人生气的神
色。手长脚长,衣服却老短。

    见屋里坐着漂漂亮亮的叶娥,眄了一眼,脸往他处投。

    孔福说:“吃饭了?你姐把你的饭热在锅里。”

    孔贵说:“不要,我吃了。”说话像落雪弹子,冷冰冰地。

    “二弟,你到床上坐吧。”叶娥扯孔福一下,让出一个位置来。

    “我不插花了。”孔贵鼓足力气说。

    听了二弟的话,孔福心里很舒坦,还算你知趣。突然想到这两天该结帐了,慌
忙问道:“结帐了吗?”

    “前天你拿了几百块,你问结帐做什么?”孔贵把门反手一拉,咚咚咚地离开
了出租屋。

    孔福怔住了,猛然醒转过来,起身去追,叶娥扯住他的衣袖,他坐下。她抱住
他的胳膊,脸往他怀里拱,一堆乌亮的长发摊在他胸膛上。

    孔福感到有一股阴冷之气,在他背膛里蹿。他胸口紧得慌。坐了一阵,轻轻地
托起她,在床前空地踅来踅去。她低头看杂志。

    他瞄了她几下,她的脸色很平静,神态专注。也许她压根儿没有听明白和二伢
谈话的内容。他忘了她是湖北妹。她不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事最好了。初来乍到,
碰到二伢翻脸,真对不起她。她一旦明白了这一切,还看得起我吗?镇静,一定要
镇静!

    叶娥见孔福闭着眼睛躺着,担心他感冒,便脱了他的鞋,拉开毛毡盖在他身上。
从皮箱里取出她几件厚实的长外衣盖在毛毡上边。孔福忽然揭开毛毡,拦腰抱起她,
把她放在床里边,毛毡盖在两人身上。他的左臂做她的枕。右手抱紧她的腰。她见
他没脱她衣服,也没脱他自己衣服,便让他亲热。

    二伢一夜没回。

    孔福起床做早饭的时候,外边的天才朦朦亮。在花店打工时,都是早上8 点钟
才开店。昨天二弟的突变,晴空霹雳一般。他的脑袋像气球,不断地吹大,几乎要
爆烈开来。

    叶娥吃过早饭后,洗了澡,穿好衣服,开门叫孔福进来。孔福眼前的叶娥,换
穿了一套深红色纯棉短袖套裙;着铅灰色时装鞋;头发半干不湿,长长地,垂柳般
披在腰背上。黑多白少的明眸,闪他一眼,他感觉自己脸红心跳,不敢与她对视。
他低头屈背提起洗澡水往门外走。母亲曾经说过:给老婆倒洗澡水的男人,是吃脚
带鞋饭的人,没有出息。此时此地的孔福,根本记不起那些话了。他失去了她,不
敢想象,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我们去芳村公园走走,好吗?”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听。

    “正在下雨。”孔福说。

    “看看书吧。你要心平气和,不要生气,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说。

    他诧异地想,她明白我的心思?她什么都知道了?

    “嗵!”门推开了,孔贵风一样卷了进来。他提回两包方便面,手腕上吊着个
照相机。塑料袋胀鼓鼓地塞满新买的衣服。

    “方便面我吃不了这么多。”孔贵将买福利彩票获奖的方便面,用脚踢到叶娥
面前。

    他脱下脏兮兮的衣服。脱裤子时,转了一下身,将露出大半边屁股的三角裤衩
展示出来。孔福慌忙站起身,墙样横亘在叶娥面前。脸庞发烧,胸膛嘣嘣乱跳。他
不敢看叶娥,眼帘像布了一层雾。

    孔贵穿好衣服,从塑料袋提出几件衣服,抛到叶娥身边,说:“衣服买小了,
你穿。”扣好衣服,似乎头皮太痒,犹豫了一下,收拾提桶,澡巾,香皂,洗发水,
转身去院门口洗澡。

    孔福说:“把结帐的钱给我!”

    孔贵说:“给你?!想都莫想!你把我当憨卵,你自家是条憨卵。有了她,你
就把我一脚踢开了。先前你口口声声讲,不要给别人打工,要自己当老板。祖祖辈
辈当长工,我们这一辈要做个了断!你有了她,把一切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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