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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们想得到的,就都得到了。
哦,你瞧,我们的蒋校长又是很哲学,对不对?他是用哲学在治校呢。当然这是他的哲学,他的哲学是什么呢,就是把平常的道理再兑一点酸果汁,让别人似懂非懂,又止不住频频点头。
陶陶他们都是从小街绕到烧烤摊去的,人太多了,而又要欢天喜地地庆贺,挤在栅栏门后偷偷摸摸地吃,像什么样子!我和朱朱走到离烧烤摊还有三、五十步远,就觉得热浪滚滚,烟雾弥漫,就像河边的清洁工移到了小街烧落叶。当然,烧落叶的烟雾不会有臭哄哄的香味,那是食肉动物钟爱的味道,而且他们自己也嗜血嗜肉,他们发出的气味也就成了臭哄哄的汗味和臊味。
小街的正午,尤其是这个热得柏油路一踩一个坑的正午,本来是安静得只有蝉子的叫声。沿街都是低矮的的平房,青瓦长着青苔,铺板已被磨得看不到漆水,有胖老汉在竹马架上打盹,手里还捏着苍蝇拍。直射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地上就像是铺了一张又一张的鱼网。一切都那么安静,好像是为了不惊动游向鱼网的鱼儿。不过,鱼网一样的安静,等来的不是游鱼,而是陶陶他们带来的喧腾。他们打破了安静,把小街变成了一个狂欢的集市。好几个烧烤摊都闻风推来,摆成了一条烧烤的长蛇阵,高二·一班的学生就在摊前随意地取着吃着喝着,就像在享用假日酒店的自助餐。他们好开心啊,高声谈笑,或者扭着屁股唱歌。泡中的学生,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自卑、猥琐、自暴自弃,他们其实永远不缺吃喝,不缺欢乐,那种聚众相庆时的欢乐。至于相庆什么?狗屁的,谁管它是什么呢!
朱朱皱着眉头,她说,算了,算了,风子,我们别去了,我恶心。
我说,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呢,你又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啊。
朱朱说,我说了是味道吗,我是觉得心里恶心。你看到陶陶志得意满的臭假样子,你心安理得吗? 朱朱说完这句话,就斜着眼睛看我,眼光就跟针尖似的,刺得我的眼皮发抖,眼睛发痛。
我说,这有什么呢,跟我没关系……
我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看见陶陶在人群中高高凸起的身子。他一手搭在阿利的肩上,一手举着一罐可乐,也可能是啤酒,在接受也举着什么罐子祝贺他的人群。他的脸上浮着笑,冷漠的和矜持的笑,从今天他出场到现在,他的表情就被这冷漠和矜持锁定下来了。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如果说这次烧烤是陶陶的盛宴,那么盛宴总会散去,对不对,他还会去面对宋小豆,是不是,他还会去面对黑暗,是不是?他不是在黑暗中成长起来的奇迹么!他也是这副神态吗?
朱朱自然也是看到了,她笑起来,她说,陶陶有点像教父了。他是有点那个派头了,对不对呢?你还在喜欢他?女孩子都喜欢被阴沉、狠辣的男人玩在手心里,我说得对不对呢?
我没有理睬她,不晓得她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怪问题。同时我发现,朱朱碎碎叨叨的时候,横着竹签子大吃大嚼的人群都扭过头来看我们,闹哄哄的声音慢慢安静了,只有咀嚼的声音在均匀地响着,还有焦味十足的烟雾在炙热的空气中飘啊飘的,一直飘不完。他们的眼里也是飘啊飘的,飘着迷惑,惊讶,不安……我被这些眼睛注视着,觉得自己成了从动物园跑出来的猩猩,一丝不挂却又全身是毛。朱朱的手握住我的手,它在不住地颤抖,而且在不断地浸出冷汗。我又看看陶陶,陶陶的手仍然牢牢地抓住阿利,好象一个猎手片刻不离自己的猎物。他也在看着我们,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当我们根本不存在。
我忽然心里格登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去。我看见在我和朱朱的身后,稍稍靠左侧一点的地方,已经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金贵。
第二十九章 小街正午
两个强人在沙漠上决斗,麦麦德坐在一边喝着马奶观战。他俩曾请求麦麦德主持公道,一个说另一个要偷走自己烤熟的全羊,另一个说只是看了一眼,就被扇了一个耳光。麦麦德笑了,他说,哪有什么公道?你们哪需要什么公道!你们只需要一个理由。打吧,打吧,麦麦德说,和这只全羊比起来,荣誉就是沙子,风一吹就飞了;公道如同枯草,火一点就没了。只有全羊还是全羊,你们就打吧打吧,打吧。两个强人说谢谢指点,就打了起来……我不晓得输赢的结果,因为那本连环画的后边被撕破了。
那天的正午,站在陶陶和金贵之间,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多想。我是在向你讲他们的故事时,才想起这另外一个故事来。两个故事有没有什么联系?当然有联系啊,不然我怎么会从这个联想到那个?不过,没有谁是麦麦德。从来没有,就连连环画上的麦麦德也是画上去的。真的,我没有相信过真有这个人。
在那个突然喧腾又突然安静下来的正午,金贵的眼睛从我和朱朱的肩膀越过去,直直地望着陶陶。他们之间的对视,其实跟我和朱朱并没有关系。
金贵穿着厚型的牛仔裤和夹克式的迷彩服,更像是盖搂房或者疏通下水道的民工了。但是,他脚上却令人吃惊地蹬着一双标准陆战靴,好像在大声否定我们的看法:哪有穿着陆战靴的乡巴佬?!甚至他的黧黑的红皮肤,乱蓬蓬的卷发,都让他看起来是一个驯化的印第安酋长——只差屁股上挂一壶弓箭,或者一把啪啪作响的左轮。他站在小街的中央和两个女孩子的身后,笔直地站着,双手下垂,很熨贴地贴着裤缝。他迷彩服上的扣子都严严实实地扣着,领口、袖口,都裹扎得纹风不透。这是什么天气啊,夏天正午的太阳通常被称作是毒日头,金贵顶着毒日头,他自己看起来也成了一个毒日头,汗珠像胡豆大的玻璃珠,硬粘在他的脸上、手背上,发出黯淡的光,黏乎乎的光。噢,今天,在我今天的记忆中,金贵和陶陶的对视,好比雪亮的光柱,一柱射着另一柱,射得人眼睛发黑,也射得人一身发冷。朱朱说,我们走吧?我说我不走,要走你走。她叹口气,拉了我,悄悄退到了街边的屋檐下。
屋檐下是正午发黑的阴影,朱朱的手在轻微地哆嗦。我没有放开它,我想让她镇定下来。她的手在我手里紧了紧,好像在说,真的要出大事吗?我也把它紧了紧,我是在回答她,要出事就出吧。
我当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的,要出事就出事吧,天大的事情,不也就天那么大吗!
噢,我又要说到麦麦德了。在这个时候说到麦麦德,就像在情节剧中插播一则保健品广告,吊胃口、卖关子、捞钞票,一箭三雕呢。可是,这些东西麦麦德都不需要,是我在需要着麦麦德啊。当我看不清某个事情,说不清某个事情,麦麦德就会在我的心里蹦出来,让我变得清醒一点儿。麦麦德可能真是虚构的人物吧,可我们自己的故事不也像虚构的故事吗?虚构和虚构重叠了,麦麦德就始终站在我故事的交界处,弹刀微笑,如同骏马咴咴,他说出的一句话、二句话,句句都像是对我说的话。他说,万事不必焦虑,再大无非天大。天若有边际,事情就会有解决。
金贵站立在小街上的造型,就是来解决事情的样子。他好像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其实也就是一小会的时间。而且他也可能没有停过脚步,而是一直地走着,自顾自地走着,走得很慢,好比某个人说话,听起来字斟句酌,而其实心意已决。哦,这是我的记忆,金贵是在我的记忆中走着的。记忆就这么可怕,把快的变成了慢的,又把慢的变得更加慢了。太阳那么毒,金贵的汗水把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都有点像潜水衣一样沉重了,像古代的甲胄一样笔挺了,可他还是只管走去,什么都不理会。他接近的目标,当然就是陶陶和阿利了。
在陶陶和阿利的前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家伙,一个好心肠的男生,他举着一串烤糊的鸡屁股递给金贵。就是从前包京生喜欢吃的那种鸡屁股,还流着油,焦黄焦黄的,竹签子头上还在冒着火。包京生不在了,可他对鸡屁股的爱好却流传下来了,成了大家的爱好了。金贵接过来,像个有文化的城里人那样,说谢谢,谢谢。就大口大口地把鸡屁股啃了起来。他的嘴巴啪搭啪搭地响,油脂从嘴角滴下来,滴到地上和他的陆战靴上。胖乎乎的男生没说什么话,但他的样子在告诉我们,什么话都好说,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嘛。
金贵把鸡屁股啃完了,竹签子一直捏在手里。他走到陶陶和阿利的跟前,却不看陶陶。他说,阿利,好兄弟,你可波可以请我去吃一顿白果呢?我是一个乡巴佬,能去吃一顿白果,我就有个东西垫底了,是波是呢?
阿利冷笑一声,阿利说,你想吃白果么,如果我们去吃,你可以跟着我们去,就算白果给你垫底,你给我们垫底吧。可我们不去白果。阿利侧脸看看陶陶,意思是陶陶,你说是不是呢?
但是陶陶没有说话。
金贵却笑起来,他说,阿利啊阿利,你一个百万富翁的儿子,怎么也跟我这个乡巴佬一样贱呢?你请人家去吃白果,人家波去,你还引以为荣,津津乐道。我们乡下人爱说一句话,打狗欺主。人家把你当作了狗,还叫你爸爸也丢尽了脸,你跟我这个乡巴佬凶,逞什么英雄呢?
阿利嘴皮哆嗦着,连胸脯子都在一起一伏的。他犹豫了一小会,扬手朝着金贵扇了一耳光。但他的右手被金贵的左手挡开了。金贵说,扇我的耳光算什么呢,我波过替你说了心里话,出口恶气罢了。
阿利又看看陶陶,陶陶把一只手放进书包摸了一摸,又拿了出来。书包沉沉的,放着那个狠家伙。
先前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又踱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竹签子,全串的是鸡屁股。他笑嘻嘻地说,金贵,你不要开口乡巴佬、闭口乡巴佬,我们五百年前哪个不是乡巴佬?你不当自己是乡巴佬,谁把你当乡巴佬。吃吧吃吧,吃吧!
金贵刚接过鸡屁股,陶陶啪地一响,开了一罐可乐,塞到金贵的另一只手上。喝吧,陶陶很和蔼地说,吃了喝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有什么事情,再回学校说,啊?
金贵灌了一大口可乐,把嘴里嚼碎的鸡屁股冲下肚子去。他说,学校,学校是说话的地方啊,你在学校和我说过几句话?
阿利突然当胸给了金贵一拳,他说,妈的×,谁给你说话,正眼看你就是瞧得起你了,你给脸不要脸!说着,他又是一拳,又是一拳。拳头打在金贵的胸脯上,就像打在水桶上一样,发出咚咚咚的空响。金贵手里拿着吃的,竟然没有避开。阿利出手也够狠的,像把积了几百年的恶气都使在拳头上。金贵的身子摇晃着,总算没有仰天倒下去。陶陶说,够了,阿利。但是阿利又打了两拳才住手,我看出来,阿利在表示,我就是要我行我素呢。
金贵慢慢缓过气来。阿利的拳头击在他的胸口上,气往上涌,把血都从嘴角濡了出来。我实在看不过去,就过去递给金贵一叠纸巾。金贵的双手还拿着东西,他勉强地笑笑,说,风子,你波给我擦擦?
我把手伸到他的嘴角给他擦了擦,血擦在雪白的纸巾上,竟然是酱色的,像番茄酱,像电影里的道具血。我说,金贵,你何苦呢?金贵动了动嘴唇,还没有说话,阿利已经把我的手拉开了。他说,风子,是我的朋友就不要站在乡巴佬那一边。
我说,阿利,你说谁是乡巴佬呢,我只晓得这里没有一个叫乡巴佬的人,你是吗?不是,那当然不是,可你的名字也不叫公子哥儿,对不对?
风子,陶陶瓮声瓮气地说,风子,男孩子的事情你弄不懂,你走吧。
我说,我要是不走呢?
朱朱过来拉拉我的手,说,我们走吧。走吧。
陶陶说,你不走,不走就不走,我们还能怎么样?
我忽然冷笑了一声,我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冷笑。我说,我们,谁是我们啊?就是你和阿利吗?
陶陶摇摇头,他阴森森地说,所有的人。你除外,还有,陶陶朝着金贵努努嘴,说,他也除外。
朱朱怯怯地望着陶陶,她说,那我也除外吧,我不怕你。
我说,朱朱,你为什么要说怕呢?他陶陶又算什么,牛皮吹破了,也就是会说几句洋腔洋调嘛,还不敢光明正大……
陶陶的胸脯一起一伏,他咬着牙,总算是忍住了。人群都慢慢聚拢来,围在陶陶的身后边,他们的手里还拿着竹签,嘴里也还在嚼着。陶陶朝着他们稍稍侧了侧身子,说,别让他扫了我们的兴,对不对?
第一个应声跳出去的人,居然是那个胖乎乎、好脾气的男生。他不用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