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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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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问着自己,那眼泪就似决堤……
  今天走到这个地步来,生命中的一切,都注定是要遗憾的了——她收拾好大信所有给她的信、物;那本她睡前都放在床头的印谱和毕业纪念,是他冒着风雨送来的——
  大信:
  我已经没有资格保有它们了……
  才写第一句,贞观已是噎咽难言……她伏着桌案,半晌只是不能起。
  岂止此刻、此时;她是这一生,只要回头想着,就会疾首椎心,泪下涔涔:
  ——这两本册子还给你,可惜信已毁,无法奉还;这一辈子,我都会因此对你愧疚。
  贞观   
  撕破的那些,其实她大部分粘回来,然而她还是这样呕他,甚至在印谱里写一句:
  风流云散日,
  记取黄自兴。
  黄是办公室的同事,因为名字较众人的好听;贞观竟用它气他!
  爱就是这样好气,好笑,她一阵风似的把对象寄出;以大信个性之强,以她知大信之深,这是如何的后果,她应该清楚,然而她竟是胡涂,她以为只是这么闹闹就会过去——
  信寄出半个月,大信无有回音,贞观知道他生气,自己还是天天上龙山寺。
  她这才了解,当年她大妗祈求天地、神明,护佑在战火中的大舅,能得平安返来,是怎样一副情肠;她是只要他的人无事即好,只要堂上二位老人,得以再见着儿子,却没有先为自身想过什么——
  大妗没读过书,她们那个时候的女子,都不能好好的读它几本书;然而她却这样的知道真爱,认清真爱……比起其它的人来,大妗是多么高啊!
  农历过年,贞观随着潮水般的人们返乡,回去又回来;年假五天,贞观从不曾过这么苦楚的年——初六开始上班;银蟾看她没心魂,回来第一句话就说她:
  “你想过没有,是你不对——”
  “我不对?当然是我不对!我还会对啊?”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六(5) 
  银蟾看了她一眼,仍旧说道:
  “本来就是你不对,你那样做,伤他多厉害!”
  “……”
  银蟾见她不语,胆子更壮了,连着又说:
  “大信知书达理、磊落豪爽,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啊!”
  “——”
  像是五雷劈心,贞观一下悸动起来;她背过身去,开始拭泪:是我愧对故人,愧对大信;我竟不如银蟾知他……
  银蟾续声道:
  “何况,他心情正坏,那里经得起你这一下?”
  “……”
  “你还是写信与他道歉!”
  “……”
  “你不写,我来写!”
  “不要——”
  “为什么?”
  “没有用,没有用蚋他在恼我——”
  话未完,电话响起,银蟾去接,随即要贞观过去;她比了一下,小声说道:
  “是他妈妈!”
  贞观怯怯接起,叫声:
  “伯母——”
  大信母亲在那边说是:
  “贞观,大信有写信给你么?”
  贞观摇着头,泪已经爬出脸来,对方又问了一次,她才想起这是电话,遂说是:
  “没有——”
  “唉,这个孩子——”
  他母亲在电话里怪起他来:“有时还真是个孩子,从来没磨过,才这样不晓得想——”
  贞观以手拭泪,一边说道:
  “——可能他没闲——快要退伍了!”
  “是啊,你不说,我也没想着,就剩百余天,六月就回来,等回来,我再说他——”
  贞观从挂下话筒,开始盼望时光飞逝过去;她以为只要见着他的人,一切就会不同了。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七(1) 
  1
  六月底,贞观从大信母亲那里,得知他回台北;然而日历撕过七月,从一号、二号到八号、十号……十五号都过了——贞观忽不敢确认:自己是否留在人间,否则,二人同在台北,他却隔得她这么厉害;像之间重重置的几个山头。
  这些天,她连三餐饭都未能好好吃,更不必说睡眠了——今天这样,也许是她的错,她不怪他;可是十九号,再这么四天三夜一过,他就得走了,他真要这样一走,再不见她一面?
  他一走,丢她在这样偌大、空洞的台北市;
  ——红男绿女,到今朝,野草荒田——
  他有无想到,以后她得怎样过日?
  子夜两点了,贞观还辗转床侧;听得收音机里,正小唱着歌:
  公园路月暗暝,
  天边只有几粒星;
  伴着阮,目泪滴,
  不敢出声独看天;——
  公园边杜鹃啼,
  更深露水滴白衣,
  ——
  叮咛哥,要会记,
  不堪——
  贞观的眼泪,自眼角垂至鼻旁,又流到颊边,渗过耳后去了。后脖子湿了一大片,新的眼泪又流出来——她披衣起来,其实也无凉意,就又放下了;轻悄开了房门出来,只怕吵着银蟾;才出廊下,见天井一片光华,抬头来看:月娘正明,莹净净,光灼灼;同样的月色,同样立的位置,一年前,大信就站的这里,等她浴身出来,那时候——月光下,贞观就那样直立着流泪,泪水洗湿她的脸,风一吹来,又逐个干了——”你好睡不睡,站到这里做什么?”
  也不知银蟾起来何事;贞观只不看她的脸,随便应道:“里面热,我出来凉一下。”
  银蟾不说话,近前拉了她的手,又推又拥,将她挽入房内;一入房,两人平坐床沿,都只是不言语;停了好久,才听银蟾叹息:“热就开电扇啊,唉,你这是何苦——”
  贞观倒靠到她的肩膀,热泪泉涌般的哭了出来——第二天,贞观肿着眼睛,又咳又呕,把个银蟾急红了脸;”你看你——”
  “我没怎样,躺一躺就好!”
  “喔!躺一躺就好?那医生的太太谁来养?”
  “我——”
  “这下是由不得你做主了,你躺好,我去去就来!”
  银蟾匆忙中换了衣服,飞着出巷口去请医生;不久,带了个老医生进来;医师在她前胸、后背诊听,银蟾则一旁帮着卷袖、宽衣。
  自识事以来,贞观几乎不曾生病、打针,因她生有海边女儿的体魄;如今一倒,才知人原来也是陶瓷、瓦罐,极易碎的。
  打完针,银蟾跟着回去拿药;药一拿来,贞观随即催她:“这些我知道吃,你快去上班。”
  “上什么班?——”
  银蟾翻着大眼,又端上一碗牛奶,道是:“我打了电话去请假,大伯叫我看顾你,嘻,这下变做公事了,你先把这项给我吃了,回头琉璃子阿姆就来。”
  果然十点正,日本妗仔真的来了,还带了那个郑开元;那人坐到床前,跟着琉璃子的手势,在贞观额前摸了一下,问声:“你感觉怎样?”
  “还好!”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七(2) 
  他拿起床前的药包、药水,认真看过,才说:“这药还算和缓,是个老医生吧?”
  贞观点一下头;他又说了一些话,贞观先还应他几句,后来就闭眼装睡;谁知真的睡着,等她再醒过来,已是什后一点,人客都已走了,跟蟾趴在桌前打盹,面前摆的水果、鲜花。
  大信呢?
  他真的不来看她?不管她死活?她病得这样,他知道不知?
  她错得这么厉害吗?他要气她这么久?他真要一语不发离去,她会疯死掉吧!
  隔日,贞观起来要上班,银蟾推着她回床,大声说道:“你这是怎么想?你还是认分一点,给我安静躺着!”
  “可是——”
  “没有可是好说的,生病就是生病,你自己看看你的脸!”
  她说着,递来一个小圆镜;贞观迟疑一下,就接了过来;她不能相认,水银镜内的女容是生于海港,浴于海风的萧家女,她不知道情爱真可以两下击倒人;小时候,她与银蟾跟着阿嬷去庙前看戏,戏里的陈三、五娘,每在思想那人,动辄不起——原来戏情并未骗人……
  “好,那我再歇一日,可是有条件!”
  银蟾听说,笑起来道:“哦,生病也要讲条件?好吧!你倒是说看看!”
  贞观乃道:“我不去,你可不行不去;没得一人生病,二人请假的理!”
  银蟾道:“你病得手软,脚软的,我留着,你也有个人说话!”
  贞观拿了毛巾被盖脸,故意说:“我要困呢,谁要与你说话——”
  说了半天,银蟾只得换了衣裙出门;贞观一人躺着,也是乱想;电话怎么不响呢?门铃没有坏吧!不然大信来了怎么按?
  他一定不会真跟她生气,他一定又与她闹着玩;从前她道破他与廖青儿的事,他不是写过这样的信给她吗——接到你的信,有些生气,(一点点)你何苦逼我至此?——然而信尾却说——其实我没气,还有些感心呢!抱歉,抱歉,我要刻一个抱歉的图章,把信纸盖满——电话突然响起;贞观摸一下心膛,还好,心还在跳,她趿了鞋,来拿话筒:“喂——”
  “贞观小姐,我是郑开元——”
  “哦,郑医师——”
  “你人好了吗?”
  “好了,谢谢!”
  “我来看你好吗?”
  “哦,真不巧,我要上班呢,正要出门——”
  “哦——那,你多保重啊!”
  “多谢——”
  挂下电话,贞观忽想起要洗脸、换衣;没有电话,他的人总会来吧!她不能这样灰败败的见大信,她是响亮、神采的阿贞观——门铃响时,她还在涂口红;家中众人都说她的嘴好看,好看也只是为了大信这个人哪!
  从前的一切全都是好的,连那眼泪和折磨都是;气了这些时,他到底还不是来了——门外站的郑开元;贞观在剎那间懂得了:生下来即是哑巴的人的心情。
  “我还是不放心——你真好了吗?”
  贞观咽一咽嗓喉,说道:“我正要出去呢!家里没人,就不请郑医师坐了!”
  “那——我送你去;街上的出租车有些没冷气,你不要又热着了——”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七(3) 
  直到公司,二人没说一句话;贞观等下了车,才与他道了谢;一上二楼,即在楼梯口遇着银蟾,她正抱着一叠公文夹,见是她,公文夹落到地上去:“你让我安心一些!行吗?”
  贞观将事情说了一遍,银蟾道:“这人怎么死心塌地的?”
  贞观乃道:“这你就弄错了,他不是那样意思;他变做只是关心,第一是琉璃子阿妗相
托,第二是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态度;换我是医科出身,我也会这样跟人家!”
  银蟾道:“好,你有理!可是,这算什么医生,病人给他逼离病床!”
  “我反正也好了——”
  “只好当你好了——”
  然而下午三点不到,贞观脸色转白,人整个仆到桌上。
  办公室一片混乱,有叫车的,有拿药的;乱到最后,又是银蟾送她回来。
  贞观再躺回床上时,她这样想:就这样不起吧!就这样睡到天尽头,日子就跳过廿号去!
  大信是不会来了!让她死了这条心吧!心死了,什么都不必去想!
  看银蟾的眼神,贞观可以了解,大信是真不会来了;银蟾当然打过电话给他;他知道自己生病,竟还是硬起心肠来。银蟾忽说:“我再打给他——”
  “不要!不要!——”
  贞观费力抓着她的手,说是:“你打,他也不会来!”
  银蟾这下放声大哭:“你再怎样不对,他也不该这般待你——我去问问他!”
  贞观幽幽说道:“这一切是我自取!你不要怪他——”
  银蟾咬着嘴唇道:“我打给他母亲——”
  “银蟾,大信那种个性,如果他不是自己想通要来,你就是拿刀押了他来,也只是害死我——”
  “可是——”
  “他自以为想的对,你让他去;你要是打给他母亲,银蟾,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到后面,两个人都哭了起来;眼泪像溶热的烛泪,烫得一处处疼痛不止。
  贞观搵去泪水,心内想——好,大信,你不来,只有我去了;人生走到这种地步来,倔强、面子,都是无用物;我其实也不是好胜,我是以为:我再怎么不好,你总应该知晓我的心啊——难道这些时,我们那些知心话都是白说的;我当然不对,我也不知你的苦用心,你不要家里知道,怕她们担惊、伤神,这是你孝心,可是,我舍不得你生病、受苦,什么都是一人承担——她是不行再病了;大信后日即走,她得快些好起,赶在明天去看他。
  十八这天。
  贞观足足躺了一整日;琉璃子阿妗陪她直到黄昏,情知银蟾就快到家,才放心与郑开元离去;贞观看着手银,差十分六点,银蟾就快到了,她再不走,就会被她拦住不放。
  贞观留了纸条,只说到学校里走走,校园这么大,银蟾再怎样也找不着她;一出门,才六点一刻,大信也许才吃晚饭呢——她只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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