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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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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才算爱抚,对此许多人持有异议,那么包括爱抚在内的广义的性行为从何时、从何处开始呢?当然,这得看具体情况。这属于难以一语道破的愚问吧。尽管如此,相爱的人们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不重要吗?在我看来,这和分手前确认他们之间的性行为真正告终一样重要。    
    还在没想到离婚、但已口角不断之时的一天,他的妻子照例抱怨说,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在乎她。他便回答说,不在乎自有不在乎的道理,说到底,不在乎也可能继续下去,希望彼此暂搁不提。但是,她断然说“不!”,并唠唠给叨叨搅得他心绪大坏。终于,他忍无可忍地喊道:    
    “你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足以保证你可以如此乐观,如此自鸣得意地对待我吗?你不知道,我们的担保只不过是结婚证上的几句话和户口本上的几个字吗?我们彼此都没有拥有对方的确凿可信的东西,所以该倍加谨慎才是。近来,我甚至听到你走近我的脚步都感到讨厌。你不明白吗?”    
    她听罢,睁大眼睛怒视着他,随后粗鲁地关上门去了客厅,接着传来她穿衣走出楼门的声音。这时,我脑中开始形成几个有决定意义的想法。由于他说话非常轻率,他与她的性行为已告结束。虽说,这在此时此刻只是一种暂定假设,但结果难免如此。从不久前开始,他们之间的性行为,只是在彼此心怀苦涩楼抱之时才开始,而一旦完事,性行为便完全告终。换言之,性交时间越来越短,而今这也失去了重复的可能性,等于失去了性行为本身。然而,如同生命体生死交替一样,他以为性行为也会复生,却不知从何开始,所以心里倍感忧郁。    
    大概是终日用脑过度的缘故,尽管他舒服地坐在她面前喝了几杯烈酒,前额的疼痛仍不见减轻。从几个小时前开始,头痛症就钻到了脑中心。他的头痛有些特别:一旦发生,就像一头讨厌的猴子坐在他头上,乱晃他的头。这种痛苦一般不易消失,特别是想用吃头痛药或冷水洗头来消除痛苦时,那猴子又长又尖的爪子,会更无情地抓他的头发,久久不去。    
    如同他体内潜伏的性欲时时窥视着发泄欲火的洞口一样,他的头疼也是一种热病。    
    其实,身上的异常均表现为发热。那怕是颗疹子,也是一块热团子。令人烦心感伤的一段回忆、一个念头,也会化成热流在体内回荡,何况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头痛病呢?    
    要寻觅头疼的根源,还得追溯到久远的过去。他对幼年时代的具体记忆,始于入小学前后。那时他就开始跟这来历不明的头疼病斗了。然而,对孩子来说,这种斗争过于吃力。每每头痛时,他只能用掌心摩挲前额。当时他以玩泥为主,所以前额上总是沾满尘土。家里看到他的病不寻常,多次请医生诊治;但他们认为这是他不断抚摸前额所致,所以不让他摸前额,并力图把他的注意力引向别处。所以,每当他从学校回来,就得涂上很多不明成分的黏乎乎的软膏,再用绑带裹上。他缠着绑带到处走,白色绑带脏得发黑,大半松垮垮的。不过,那时医生的话为时已晚,他更习惯头痛时用手摩额头,还涂口水。    
    待到父母知道软膏绑带无效,便带他去了城里某大医院。但诊断依旧,并给了他一瓶药水,叫他随时擦前额。其实,那不过是酒精,刚擦时有一阵凉快,但这种权宜之计治不了他的头疼或他的坏习惯。这本是洞若观火之事。然而,不管怎样,他仍起劲地涂医院那药。后来酒精擦完了,头疼没治好,倒添了个搔痒症。于是,他前额摩得更厉害了。如今任何人细观他的脸,都可以发现前额中间的皮肤比其他部位黑。有一天,他随母亲上医院,医生见毫无转机,想动用吓人的妖法。一个修女护士把他带到一边,给他看手术刀,做出怕人的表情说,他若继续用手摩额头,她将用它断了他的双手,吓得他从此怎么也不肯去医院。父母见他如此顽抗,就此作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他的头疼确实忒怪,跟一般人的偏头痛截然不同。因为他后来也得了偏头痛,以至两者并存。大体上,偏头痛服止疼药可减轻病情,但对头痛病却完全无效;唯有他酒意正浓,或者全身心投入某事,或者体力消耗过度时,他才能摆脱它。但时间一过,他条件反射,又习惯地想起头痛来,不觉间,那猴子的幽灵又在他头上乱蹬四肢了。自他戴眼镜以来,病势更加重了。镜架在鼻梁上触到前额的感觉,令他无法忍受。所以,他把眼镜放在兜里,需要时才拿出来戴。他曾一度借隐形眼镜来缓解过病情。然而,随之而来的一连串麻烦约束他。于是,他束手就擒,乖乖听从摆布了。所以,他无计可施,只能拿手摸弄前额了。    
    除非埋头做事,这痛苦一直追随着他。换言之,他必须经常返回痛苦自身上来,不时地意识到自身和自身的状态。因此,他因头疼变得过敏。反言之,头痛成了他衡量自身状态和工作专心度的一把尺子。这样,头痛病完全成了他的一种生理需要。他曾多次试图用意志战胜它,但每次都以痛苦的失败告终,感到浑身的力气冲到了眉宇之上,前额仿佛在燃烧,四肢的关节扭曲,其不爽难以言表。    
    由此看来,这种痛苦不时诱发他的躁郁症,导致他性格异常,是理所当然的。他拥有的几种强迫症也如出一辙。后来,当他长大跟女人上床时,这种症状也一成未变。性交时,他没一点头痛的感觉;但是,当射完精瘫在一边时,那头痛便又重新扼住了他的脖颈。所以说,头疼是他的穷途末路,却也是他逃亡藏匿之地。那么,他为什么突然想起头痛病并喋喋不休呢?也许他现在到了可以客观看待性的时候了。当他回顾性对他的疯狂影响时,突然遭遇到街头的伏兵——头痛症的攻击,这决非偶然。    
    所以,如今他看到了性自身的狰狞面目,一块涂色的原生质在他眼前蠕动,脆弱得象薄冰似的一碰即碎的玻璃瓶子,在他体内颤危危地晃悠着。    
    小时候,别的孩子见他头痛无奈之状,觉得奇怪,便模仿他摩额的样子加以嘲弄。他成年后,便采用不易为人察觉的方式同头痛症进行斗争。所以,现在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内在痛苦及其严重程度。不久前的一天,他接受一个知情朋友的劝告,去了城郊偏僻处的一家药房。听说,那里的韩医精通医学,看准人的体质,通过运气治百病。他坐在一个格外舒坦的黑黝黝的房间里,闻着药草的芳香,向韩医细述了自己的症状。把完脉的医师说得很干脆,他体内有火气流动,一旦滞留便出现病情:到腹中便产生消化不良,到了头部便诱发头痛,反复头痛之余,便成了固疾。所以,先用韩药治火。但病情顽固,需长时间的治疗。听罢,他一时觉得此乃韩医贯常处方,但仍认为这位老韩医比较准确地把握了自己的状态,并得知他的性,不仅跟他的先天体质有关,而且同后天的“气”有着深切的关联。    
    所以,他走时自然拿了老人给他配的一个月的药。然而,如医师所言,一天三次缺一不可,连续吃几个月,而且还要禁酒,这于他几乎不可能的。起初一段时间他还打算照办,但因不可能立即见效,他很快放弃了根治头痛的打算。    
    她跟他相识不久,但作为大学文学讲师,对佛教和《周易》也很关注,所以知道他的诸般症侯,知道他遇上烦心事,态度就会出现某种异常。有一天,她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点。他则向她大致诉说了自己的苦痛,她一听,马上睁大眼说道:    
    “这么说,你是属火了?这可能吗?我是属水的呀。”    
    他听到她意味深长的话,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感动:他和她,是火和水。    
    可见,人间处处可以感受到对人类相爱的淳朴期盼。岂止是期盼,实际上人类及其相关的一切不都是一统体吗?    
    然而,令人焦虑的是,即使知道这一事实,人类仍不能脱离自身的界限。为了超越这一界限,需要制定多少规则,需要动员多少非人的方法去控制自然之物呢!太难了!还不如保持现状为好。于是,他伸手倒了一杯酒。    
    “现在想来,当时我该这样回你妻子的话:如果说你跟我结婚,是为了跟我可以随时离婚,那么当初你跟你妻子结婚,选她为配偶,也是因为她比其他女人更好离婚的缘故。不过,我没那么说。因为我从她的语调中感到她心情很坏。当然,也是为了你。你是不是头痛得很厉害了?这些日子来,我每次见到你,总操心你是否又犯病了。见你一直没多大动静,我很放心。但今天好像有点两样。我理解你的心情。”    
    几天前,他俩去了她常去一座寺庙。他们在汉城近郊的一处山坡下了车,上了好一会山路之后,到了通往庙区的台阶前。这时,他无意地把手掌贴在她的臀部上。她蓦然一惊,转身看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地回望她。尽管周围人不多,但在入口和区内,有五六群穿旅游装的人群在走动。所以,她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并意识到了他人的目光,以致她的反应比预料的要迟缓些。这不冷不热的反应,教他感到失望。随后,他们到了大雄宝殿前。当她在左门前脱鞋时,他再次不动声色地偷摸了她的臀部。他的手心感到痒兮兮的。然而,这次她干脆头也不回,伸手推开他的手,整齐地脱下鞋,走进了殿堂。    
    她点了两支蜡烛,俯身磕头,随后起身合掌。他一直注视着她。如同刚才不理会他的手一样,她也不在意他的目光,多次往不同方向合掌磕头,周而复始,可见她从进庙起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或心里。他见此也许心感委屈,便心血来潮摸了一下她的屁股。他这么做有点过分,但无非是为了阻止她庙中变得恍恍惚惚,不觉迷失了现实。同时,为了抚慰自己变得正经趋于忧郁的心绪,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身子,就像捞救命稻草一样。    
    他留意地望着她一再磕头,完了又到佛像前更换香火。他转身慢慢走下石阶,不久她跟了上来。他可以同时感受到她脸上的红潮与微喘的呼吸声,意识到她的健康。跟此起彼伏的木鱼声和念经的声音,不很协调。他不再摸她的臀部,而声带怒气低语道:    
    “我进庙,禁不住整整衣,心情变得严肃而且舒坦。但有时候不仅不舒坦,还叫我忍无可忍。细想来,这不难解释:菩萨既是为普渡众生而存在,那么它又干嘛要有这般大威严来压倒众生呢?这跟交通警察比行人更有权威相似。交通警察应为行人谋便利,怎么可以整治行人?为谋便利须加治理是种邪说,而这正是宗教的戒条和社会制度。在那戒条和制度的堂堂名份下,隐藏着黑影似的暴力。”    
    “不是的。从真正意义上说,菩萨在众生脚下,在众生的心里,而且可以说众生皆菩萨。”    
    “菩萨欣然处于众生脚下?真是像那么回事,说得很棒。看来,教堂和寺庙,尽教些假话呢。”    
    “这让我很惊讶。语言虽然不完整而虚弱,但一旦注入信心,就会变成类似信仰的东西,你不知道吗?”    
    “也许吧。我总忍不住想知道,你和其他许多现代人是否倾心佛教胜过佛教本身?我不是怀疑你的信仰,而是为你倾心山庙、时时忍不住进山顶礼膜拜而感到心烦。”
    “你是在攻击我。在现实中,大多数人脚置信仰之坑里,心却沉浸在个人主义之中。人们时时进庙向菩萨磕头,我就是其中一个,你可以说那是他们在向自己磕头,侍奉自己;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为自己磕头还是为心中的菩萨磕头?我为此感到惊慌失措,你现在就是嘲笑这样的我不成?也许你是对的。当我们在床上颠鸾倒凤之时,我也想彻底无视菩萨的存在呢。说真的,这不是我虚伪,而是我的实际情况。乍看来有点像二律背反,实际上是合二为一……”    
    那天,她拖我到一间庙屋见一女僧。它位于佛堂边的山后,从那里看山下一目了然。那尼姑是那儿的主持。她平时从心底里拥戴这位尼姑,而且个人关系也很亲密。她坚持来这寺院,也是为了见这位主持。她脱鞋进了屋,就像刚才说的在佛像前一样,向站在门口迎接她的女僧磕了好几个头。而她,一个四十好几的女僧则站着合掌受礼。礼毕,她朝他使眼色,似乎问他干吗不像她那样行礼。但他摇了摇头,低头合掌,轮流看着她俩说,他尚未笃信佛教,容他以后深思之后,再来磕头行真礼。女僧听罢,含笑无语,只是用手示意他进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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