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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诚恳地说:“小殷,到我这儿来吧,我这儿缺笔杆子。”
他礼貌地笑笑:“学校也缺人才,恐怕不会放。”
“你那个学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一年收入多少,最多三四万元吧?”
他脸红了:“不到三万。”
“穷书生呀。”老板在黑暗中感叹道:“星星和我说了,她希望你换换环境,挪挪窝。”他听老板把他的环境称为窝,感觉很不是滋味。心中在嘀咕可不是吗,说白了就是窝。有了孩子后就更像一个窝,小孩车、火炉、尿布、奶瓶,围困着他们的婚床。中国人的生存环境太差,他不用假充斯文,自命清高,应该说高校知识分子是清贫的。除非当了名教授,身价才能加倍,而他仅仅是一个穷讲师,要熬到教授还不熬白了头,他感觉他现在的生活像是一条狗,不!简直是老鼠。老鼠虽然自由,可吃的是腐肉,活得太委琐了。于是他的心有点蠢蠢欲动。
“到我这儿来,我作为人才引进,宣传教育处副处长的位置留着给你坐,分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三年后提正处,八年后等我退休你来接班。”老板开出了她的条件。这条件像是一根悬挂在他眼前晃动的肥肉,是很现实的。老板颈脖中的南非大钻石在他眼前闪闪烁烁。
他说:“让我考虑考虑。”他不想太轻易把自己拍买了,他知道进入了官商合营的企业,而且是党和政府垄断的企业,就意味着进入了官场。进入官场就意味着他将失去独立的自由知识分子的人格,必须像狗一样牵在老板的手中,一头是良心知识,一头是金钱地位。尽管他在心中事实上早已作了选择,但表面上他还要维护知识分子人格的尊严,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托词,他答应考虑考虑再说。
他们在优美的《天长地久》的舞曲声中结束了那次对他人生起到重大转折作用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第一部分一股异样的气味儿
两个月后,他的档案进入人才市场,他风度翩翩地跨入了老板为他设计的前程。过去的他,已经被他毫不犹豫地像是脱掉了一件肮脏的袍褂那样丢在路边,他要穿戴着官服戴着官的面具讲着官话去适应官场的一切。而他和金星星的关系也从这时起慢慢发生变化,老板在那宾馆有一个办公用的套房,这是她为了躲开单位的吵杂,在宾馆开始设计时就为自己预留的。待他可以自由出入这间套房时,他们的夫妻生活就开始不自由了。尽管老板给他三室二厅的宽大住房,老板那时私下里已称呼他“蝈蝈”,不再很官方地称他为“殷处、殷总”了。他和金星星开始冷战,冷战之后是热战,也就是终于他在网上看到金星星相好那位新闻界人士的太太散布的流言蜚语,对他们儿子出身的种种传言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证实了这些流传不虚的“谣言”。星星带着八岁儿子走了。这时他也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离婚后,他原来的住房就给了星星,还挂在他的名下,星星也搬了出去,报社又分了一套房子给星星。老板好像是赏赐似的又分了一套四室一厅的住房给他,因为他确实是效忠于她的,他现在已经是副总了,最多再过两年老板功德圆满,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老板。
他深深地知道给一个权力欲极强的女人当副总那就只能是一个陪衬,是一个集体领导的花瓶,就是傻瓜也拎得清谁是真正的掌权者,只有围绕权力的旋转才能获得利益。在权力面前讲人权、讲自由、讲平等、讲独立人格,无异于与虎谋皮,除非你远离权力,自甘淡泊,你才能去自命清高,孤芳自赏,然而这又能得到多少喝彩呢?对一个出身寒微,不能在学术上独步天下的普通知识分子来说,只有进入权力预设的圈套,才能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他快了,快了,快了结精神上当牛做马的岁月了。最多两年,他将成为从精神到物质都驱牛驭马的骑手,骄傲的骑士。这两年是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的,一切小心为妙。他现在需要为自己的登基再进行铺垫,他精心策划了“全省集团公司连锁电子自动化办公系统”。
这个方案一拿出来,老板就称:“这是非常典型的电脑软件系统,这种系统可以将全省整个集团公司从行政到经济上连成一体,成为一台电脑操作的航空母舰,拧成一股绳地向外出击。”
他补充道:“这套系统最重要的功能可以对全集团公司系统在各市的子公司进行全面的监控,打破了市级公司对省公司的封锁,全程电子化办公,信息化管理,行政、财务、业务、经营、销售一体化。”
这次他去北京,就是带着全套资料要求总公司认定并希望能够获得“典型工程开发奖”,如果能在全国服饰系统推行,无疑软件版权的转让、专利的出售也能给公司带来很大的收益。为他出任总经理,担任这个拥资数十亿的大企业老板是一次大的投资。
老板说,在全国获奖推广后,将给他设一个“非常典型”奖,奖金在推广后的收益中提成,那将是好几十万呢……他就是在这模模糊糊的往事,断断续续地闪现中进入梦乡的……
直到凌晨五点三十分,老板的车子来接他。他匆匆忙忙漱洗,匆匆忙忙穿戴,背着电脑包,拖着箱子下楼时,手机鸣叫起来。他打开一看正面显示着:“我在机场等你。”他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车子停在枫丹白露花园的入口处,这是他们所在小区的名字。这名字真好听,他觉得徐志摩将法国这座王宫的名字译得真美,不愧是唯美派大师悲情诗人。现在这名字又移植到这座城市,他所住的小区就是一片法国式的建筑,他是特别喜欢法国文学的,因为于连是法国人,他就是中国当代于连。他的鼻子感觉很不舒服,一股异样的气味儿,使他鼻黏膜感到阵阵抽搐,连带着喉咙口有点恶心,就有想呕吐的感觉。在这个早春时节,美丽的法国式庭院内竟弥漫着一股恶臭。他心中暗骂道,他妈的,每到春秋两季,这城市就会充溢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臭气,环保部门是吃屎的!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跨进了老板的轿车。驾驶员大陆热情地为他拉开车门,他头脑有点晕沉沉的竟一头撞在车门框上。他在心中咒骂道,这大陆真他娘狗眼看人低,也不像对老板那样为他在车门上挡一挡。
“殷总,没事吧?”大陆关切地问。
他说:“没事,没事,轻轻碰了一下。”表面上他不以为然地说,他不停地揉着被碰得生痛的脑壳。
奥迪车平稳地行驶在黎明前的街道上,他又昏沉沉地继续着他在婚床上没做完的梦。直到大陆提醒他:“殷总,机场快到了,要过收费站了,把安全带系好。”他才大梦初醒似的把门框边的安全带抽开系在自己身上。那幢航空母舰似的现代化建筑已在满目灯火的辉映下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机场沉浸在黎明前的梦中。
他穿着笔挺的浅灰色西服,背着手提电脑,拖着全牛皮的拖箱,款款步入机扬大厅。
搭早班航班的旅客比较少,机场候机大厅显得有几分空旷。播音员带有几分睡意朦胧的嗓音,有点懒洋洋地在空旷的机场大厅漂荡,使人感觉像是在梦中行走。惨白的白炽灯使这个天蓝色基调的大厅略添了几分冷清。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长发披肩,发际用一个韩国式白色发带束着,在惨白的灯光照射下肤色显得格外苍白,配上挺拔苗条的身材,很有点亭亭玉立的样子。他在心中想,女人真正一个女人一个味儿。她穿着一身牛仔服,脚踏一双黑色松糕鞋,显得很简洁,很青春的样子。这个女人正背对着他在打手机。
第一部分年龄在男人眼中永远是一个谜
他不知道这个自称“潘晓虹”的女人的实际年龄,也搞不清楚她是什么地方人,甚至她的工作单位也是很含糊的。鬼使神差就使他们一起搭乘去北京的航班。对于漂亮的女人来说,年龄在男人眼中永远是一个谜,女人的气质不仅仅在于穿着打扮还在于温文尔雅的语音,彬彬有礼的举止。甜美的嗓音,标准的普通话使她的声音辨别不出东西南北,或者城市还是乡村。而她来到他办公室自我介绍时是浩虹中外名牌服饰公司南方销售部主任。他接到了北京总部机关的销售部常经理打来的一个电话,他也就接待了她,他帮她在这个城市办理了一切展销手续。
在那个天气晴朗的节日里,浩虹公司这个民营公司就以他的集团公司的名义成功地举办了一个展销会。他甚至还把他的风度翩翩的女老板拉去参加了开幕式。这个可爱的小女子也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那是他们在那个烛光摇曳的茶座里,在轻音乐的伴奏下吃了日本式的美味简餐后,很朴素地品着铁观音,嗑着葵花子时,她笑着轻启樱唇道:“殷总,这次展销会多亏你张罗,要不我们这个民办小公司怎么有资格在贵市举办如此规模的展销会,我们老板委托我代表他对你的感谢。”说完她从她随身带的小坤包里掏出了两个信封装的纸包:“这个纸包呢,一点小意思,你和你们老板一人一个。”
他下意识地客气着:“这不是总部常经理的面子嘛,我们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提供一点小方便而已。”他有意将“而已”两字讲得很重,仿佛很漫不经心似的。
他们彼此非常明白,这公开展销的事,如果不是以他们集团公司的名义,凭北京这么个皮包公司是没有主办资格的,而他们提供了增值税的发票,提供了全部的转账手续,就使展销几天数百万的销售转到了北京的账上。集团公司所得到的只是空头的一进一出的销售额。他们也清楚这是洗钱,是民间公司拉大旗做虎皮使非法交易合法化。当然对方虽然是民间公司,但据这位浩虹服饰公司主任吹嘘来头很大,老板是有背景的总部赵总经理的秘书,秘书当官当腻味了要下海玩儿一把,就办了这个浩虹服饰公司,搞服装设计,又搞产品销售,还投资过某省的高速公路和许多省头头都有很好的关系,甚至还具备军方背景,某军区副司令的二公子兼着公司的董事长。
对这个小女子的吹嘘,他很不以为然,在他的心目中北京来的人个个能侃,所谓的背景真真假假,就像这个女人的背景他也搞不清楚。她自称是专搞服装设计,几个有影响的电视剧服装她也参与了设计,她有高层的背景,是某大军区司令员的儿媳妇等等,听那口气她和老公已离了婚,而她为司令员生了一个男孩,所以司令员视他为己出,她仍可以自由地出入司令员的大宅院。
对他的自我介绍,他是不敢轻易相信的,只是他所熟悉的总部常杜鹃经理打电话来关照了,他才半信半疑地帮她办了手续。那晚他接过那两个牛皮大信封,起初他并不知道他们能给他和老板多少钱。回到家中打开看了之后才使他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给他信封里装了一万元。给老板的信封封得很严实,掂掂分量,似乎还要更多一些。第二天他在宾馆的套房内将此事向老板汇报,老板却是很不以为然地笑着将那个大牛皮纸信封甩进了抽屉,然后夹着韩国烟半真半假地说:“蝈蝈呀,这没有什么奇怪,他们赚了大钱,我们帮了忙,而且他们用的全是我们公司的增值税发票,我们公司是国营的,税率只有12%,他们要交17%,光这税率之差他们们就嫌了几十万。当然我们这一进一出,虽有点卖空卖空,但今年的销售就已超过了下达的指标,年终承包奖就能多不少,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于公于私于己于人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总部常杜鹃经理的面子也能说得过去了,我只是提醒你呀,别被那个小妖精的美貌给迷了本性呀,他们那个公司我去过,整一皮包公司。”说完她斜了他一眼笑了,那笑很意味深长,老板还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耳朵,然后又十分亲切地拍了拍他那张略带女人气的脸蛋。有点耳提面命很亲切的样子。他忐忑不安地收了这一万元钱。
他轻轻地绕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会儿,才猛然地一叫“晓虹”。显然她一个激凌,吓了一跳。她关上了手机:“你这个死鬼,吓了我一跳,你真坏。”说完还发嗲似的捶着他后背,他也只是嘻嘻哈哈地笑着,他明白这就是打情骂俏,男女亲昵的一种形式。
“鬼鬼祟祟的给哪个相好的打电话呢?”
“我还能给谁,给我们老板呗,好安排车子接待你呀。老板打电话来说,北京正在闹非典呢,死了好几十个人了。”
“什么非典?我怎么没听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