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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也没有,她心下喜欢,抚摸着马鬃微笑道:“好端端地怎么去招惹蜂子?那可是最厉 害的葫芦蜂,尾巴有毒,要被蜇上可就惨了。” 那马似有灵性,吁吁作声,将嘴来叼着她的袖子,摆头往回路上看,眼中依稀有乞求之意。 她猛然醒悟,皱眉道:“刚才那人……被蜂子蜇了?你快带我过去。”
陈家湾里第一个燃起晚炊烟的人往往是陈诚婶,也怨不得她,一家子上下连带长工十几口人, 都指着她做饭。这日她在绣房督着柳柳做了会儿活计,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走到院里,见 那日头果然已经走完大半个中天,便转身进厨房抱出一捆青菜,蹲着摘菜。 院门吱呀一声响,徐徐开了,却又没人进来。陈诚婶以为是村里顽童在闹着玩,站起来笑道: “又是那个猴崽子把门推开了?下次被我抓到,仔细你们的皮。” 门外却传来马打响鼻的声音,她心下诧异,走到门边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雪樱满脸焦虑, 牵着一匹马站在门外,见她出来,松口气道:“婶子,这人在水渠边被葫芦蜂蜇得厉害,瞧着 情形真是不好。刚才他还能说话的时候,叫我送到湾里管家这儿来。我已经将他脸上显眼处 的蜂刺拔下来,也拿蒲公英汁子抹了,只是看着不怎么管用。” 陈诚婶见那马极是神骏,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不敢怠慢:“既是来找你陈叔的,先将他扶下 马来再说。” 两人合力,将人从马上扶下来,祖荫已浑身软绵绵地站不住了,脚一落地便往地上倒去。雪 樱见状,只得一把扶住他。他比她高出一头,将整个身子都靠过来,十分沉重。她还是未出 嫁的姑娘,此刻与一个大男人贴身站着,脸羞得通红,却不敢撒手,额上汗水密密浸出。 陈诚婶忽然惊叫一声:“好少爷,你怎么突然到湾里来了?”当下急得声音都嘶哑了,朝屋里 大喊,柳柳,快去田里叫你爹并所有长工回来,再差一个人去请大夫,少爷被蜂蜇昏了。”
雪樱同着她将人扶到房里躺下,便默默转身出来。回家的路原是走惯的,却不知怎的脚下发 飘。原来刚刚那人竟是陈家少爷……以前跟柳柳一起绣花时,柳柳言语间把他家少爷夸得那 样好:邻村给二郎神起神身时,泥匠塑了半月,庙祝总不满意,结果十六岁的祖荫跟着父亲 到陈家湾来,被泥匠看到,大喜之下就照着他的大模样起了神身,这差事才成了。后来此事 被陈家知道,将工匠叫来一顿好骂,若不是神像已经开过光,庙里香火又盛,灵验得远近闻 名,定要将神像拆了不可。 想着柳柳说起少爷时眉飞色舞的表情,再想到刚才渠边那人被蜇得满头包的模样,雪樱忍不 住便扑哧笑出声。走到自家院外,隔着柴扉便瞧见青牛小小的身影坐在院中,手里不知道拿 着什么东西玩呢。她故意将脚步放重,上前一看大惊失色,绷着脸问:“青牛,柴刀也是你该 玩的东西吗?还不快放下,小心一会儿把手削了。” 青牛抬起头来,喜笑颜开:“姐姐,我当官兵啦!爹爹答应给我做刀,都快一个月了也不动手, 我自己做好刀,就能上阵杀土匪了。” 雪樱知道他这几个月心心念念就牵挂着当官兵,却因为年龄小,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儿,一听 也十分高兴,笑道:“咱家青牛可真了不起!今天怎么当上的啊?” 青牛嘘了一声,招手让她蹲下,趴在她耳边笑眯眯地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告诉娘 去。”
雪樱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给我听,让我也替你高兴高兴。” 青牛蹦起身来,拿着杨木叉子在院子里呼呼舞动,大笑道:“铁蛋要我去抓个土匪,就收我入 伙。我去找了个蜂巢,放到水渠边上,再用斗笠扣上,坐在渠边哭起来,一会儿就哄了个骑 马的过来。他下马帮我拿斗笠,一掀起就是马蜂窝。他被蜂子一蜇,一定会跳到水里去,我 就算抓到人了。” 雪樱越听越觉得心惊,问道:“他若没跳到水里去,被马蜂蜇了怎么办?” 青牛摇头道:“谁会那么傻,见到马蜂还跑?我还特地把斗笠放在渠边,只要他跳到水里去, 蜂子怕水,又蜇不到他,一会儿就飞走了。他再傻些,手里还有斗笠呢,挥一挥就能把蜂赶 走。除非是傻瓜,怎么可能真被蜇了?” 他见雪樱眼睛发直,奇道:“姐姐,你脸色好奇怪。对了,我放在渠边的斗笠怎么在你手里呢?” 雪樱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半天才艰难地说出话来:“青牛,你闯大祸了。你在家好好待着, 我先去跟陈诚婶子说一句……若他醒来了,先赶紧替你道个歉吧。”
才一会儿功夫,陈家方才还空落落的屋子便多出十几个人来,交头接耳,乱成一团。雪樱站 在门口,从人缝里看进去,祖荫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陈诚婶坐在床沿,声音透着 十分焦急:“我的好少爷,你别将脸侧开。若不把刺先拔干净,没法抹药。”过了半晌,摇着 头站起道:“柳柳,还是你来吧。” 柳柳转头东盼西顾,吐吐舌头笑道:“方才都试过好几次了,怎么还指望我?” 陈诚婶额上的汗滚滚而下,叹口气道:“少爷怎么谁也不让碰?若医治不及留下疤痕,这可就 是天大的祸事……”转目突然看到雪樱站在门外,忙招手叫她,“樱儿,你来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嗖嗖地看向门边,此刻什么道歉的话都不必再说了,更不能转身离去,她只 得走进来轻轻道:“少爷,刺里有余毒,若不赶紧拔出来,日后会留疤痕的……您别再躲开了。” 她将手抖抖缩缩地伸到他脸边,自己先把脸羞红了。 这声音似乎蕴含奇效,祖荫竟不再扭头侧脸,静静地一动不动,由着她拔完蜂刺,又拿白棉 布往伤口抹药。 陈诚婶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低声笑道:“好姑娘,你可帮大忙了。”扭头便对柳柳说,“快去, 跟她娘说一声,今晚要留下雪樱照顾少爷。等忙过了,我亲自上门道谢。”想一想又对陈管家 道,“恐怕柳柳说不管用,你也跟着一起去,一定要把人留下。” 管家忙带着柳柳去了,满屋子的人顷刻间撤得干干净净。陈诚婶心神初定,笑向她道:“亏你 亏你,不然少爷此次有个三长两短,只怕陈家湾上下好几百号人都不够赔的。好雪樱,婶子 知道你素来妥当,就暂时在这里陪着少爷吧。我先做晚饭去,他若醒来,你赶紧叫我。” 房间还没点上灯,渐渐地暗下来,他仍是昏沉沉皱眉睡着,只怕是疼得厉害,眉头深深蹙成 了一个“川”字,双手紧紧握成拳。 她静静看着他,想了又想,慢慢伸出手去,正欲替他把眉头抚平,门却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她忙将手缩回,端端正正放在膝上。却是柳柳连蹦带跳地进来,笑眯眯地说:“雪樱姐,你娘 答应让你留一晚。今晚咱们两个人一起看着祖荫哥哥。” 她心里不知为了什么,蓦然一松,点头微笑道:“青牛在做什么呢?他可说什么没有?” 柳柳想了想道:“青牛……好像在削木头刀呢。你问他做什么?”俯身到床边看看,扑哧笑道, “祖荫哥哥被蜂子蜇得真惨……哎,这下可要在咱们湾里多耽误几天了。”
第二章 一捻醉红倚纱窗
窗户纸渐渐暗淡,四下里一丝一丝地冷上来,两人抱来被褥在地上铺好,又在被窝里说了半 天闲话。柳柳漫无心事,说着话渐渐便睡着了。 雪樱只将外袄脱了,和衣卧着不敢睡沉,梦里也凝神听着床上的动静。半夜恍惚醒来,窗棂 外似乎有风沉沉刮过,树叶微响,明明隔着窗户,那风却像是刮在身上,浑身都不自禁地抖。 她撑起身一看,只见推窗半掀半开,一点雪青的月光透在窗户纸上,阴影落在地上如蝴蝶的 翼。 虽已春末,夜风犹凉,往里丝丝缕缕渗着寒气。柳柳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梦见什么, 唇边犹带笑意。她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袄,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将推窗关紧,又把小销插 上,正要回地上再睡去,却听床上有动静。 她一动也不敢动,就在原地静静站住。过了许久猛然醒过神,悄悄地走到床边,颤抖着手划 了一根火柴,借着一点荧荧的光,只见他额上密密地都是汗水,正烦躁不安地翻身。 她心里一惊,被蜂蜇重了容易体热——恐怕他也是发起热了,不及多想,伸手一摸他的额头, 果然滚烫如火。忙去将豆油灯点燃,又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斜着身子在床边坐下,轻声道: “少爷,喝口水吧。” 许是灯光刺眼,他翻了个身向里而卧。她咬着唇想了半天,慢慢伸出手去,将他身子一寸一 寸地扳过来,将茶送到他唇边。 他也似有知觉,张口将水慢慢喝完了。她心下大喜,忙又去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微笑道:“这水是温的,多喝几杯就不难受了。”正要伸手去揽他肩膀,却呆在当地,双颊飞 红。 他许是略有了些力气,虽然眼睛肿得睁不开,却已欠起半身,正伸手解衣服的第一个扣子, 左撕右拽,盘扣却纹丝不动。 她又羞又窘,端着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垂下眼睛不敢看,半晌叹了口气,扭身坐在床边, 替他将扣子解开。云白色的衣领一敞开,他神情蓦然轻松,嘴角动了动,含笑道:“柳柳,你 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变得这般体贴人了?” 她无声地一笑,站起身低头道:“少爷渴了吗?我拿水给你喝。”
豆油灯莹黄的光圈在暗夜里极刺眼,虽然知道他此时看不见,她也把头发拢了拢,才将茶盏 端过来,半欠着身子送到他唇边。他微一迟疑,抬头将一盅水就着她的手喝下去,默了一晌, 突然摇头皱眉道:“你不是柳柳。你到底是谁?” 她垂眼掠过他半开的衣领,不自觉略略注目,只觉脸颊烫得如开水浇过一般,扭头咬唇微笑 道:“我是宅里的丫头。” 他只觉头疼欲裂,闭目摇头道:“陈家历来有规矩,不许乡下宅子请丫头。你不肯说就罢了, 明日我再问别人。”含笑复翻身倒下,哼了一声道,“顺便让陈管家查一查,谁家的小孩那么 胆大,居然敢捉弄我。” 她心里一紧,忙轻声道:“少爷……下午水渠边的小孩是我弟弟。他人还小,一时贪玩,请您 别跟他计较。”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只静静地不再出声。她俯身将被角掖好,默默叹口气,吹灭油灯回被 窝睡下,心里仍然不踏实,却到底劳累一天,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雄鸡远远地叫了,一声既起,只消一会儿工夫,村落四下里的公鸡便此起彼伏地打鸣。陈诚 婶照例是鸡一叫就醒的,忙到祖荫这儿察看,见他脸上余毒已褪,睡得很沉,略放下心。转 身走到地铺边,轻轻把雪樱推醒,见她睁开眼睛,轻声笑道:“好樱儿,村里的有福家今天娶 媳妇,婶子和柳柳她爹都要过去照应。家里实在是没人了,我也指望不上柳柳,就把少爷托 付给你,你多费心看着点。等过了今日,你就好好歇几天,也不用来替柳柳绣嫁衣了。” 雪樱听到她说“也指望不上柳柳”时,微笑不语,坐起身来将大袄披上,才慢慢地说:“婶子 放心去吧,这里万事有我。” 她起身收拾好被褥,转目看向床帏间,只觉心跳如鼓。他正翻身向里睡着,大半个后背都露 在被子外面。那衣裳原来是雪地白的,不似昨晚灯下的云白色。怔了半晌,雪樱悄悄走到床 边,替他将被角扯好,这才返身推柳柳道:“我去绣房做嫁衣裳了,你醒了就过来吧。”叹了 口气,微笑着转身出去。 外头檐下有几只鸟儿扇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柳柳坐在绣房里只是心神不定,听远 远有唢呐声吹打而来,定是迎亲的花轿进了村子,跑到窗前凝神细听,扭头对雪樱道:“好姐 姐,我去瞧瞧少爷醒了没有。” 雪樱头也不抬地笑道:“我刚去看过了,还没醒呢。你想干什么就去吧,不用跟我遮遮掩掩的。” 柳柳听那唢呐昂扬欢快,心里痒痒的按捺不下,跑到院门口张看,送亲的队伍正沿着公用的 大道走来。那帮吹鼓手眼见着到了村里,越发卖力,将一首《迎花轿》吹得千回百转。她不 知不觉地便撵着轿子去了,直到花轿抬到陈有福家门口,眼看着新娘子下了轿门,才依依不 舍地回来。 雪樱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前绣嫁衣,见她兴高采烈地进了门,回头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心 急,过几个月自己就做新娘子了,还怕没得看?”一边笑,一边指着嫁衣道,“肩上的小团凤 如意云纹都已经绣完了,你来试试吧。”
衣服一展开,绣花果然已经完成大半,下襟用盘金牡丹大镶滚装饰,与胭红缎面上的百蝶牡 丹暗花遥相呼应,心思十分精巧。柳柳又惊又喜,点头笑道:“雪樱姐姐真是仙女下凡。”拿 着衣服左看右看,越看越爱,欣喜道,“雪樱姐姐,不如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雪樱慌得将手乱摇,笑道:“嫁衣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