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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上电车,沿着车身斜斜 蹭过,将它抛在身后时,恍惚还听到电车师傅正在破口大骂。 云昊慢慢坐直身子,见后面并无追兵,放下心来。低头看着礼服袖子上已被碎玻璃扎出几个 豁口,颇不美观,皱眉道:“前面掉头回家。” 汽车夫仍是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道:“少爷,若回家一趟,恐怕时间赶不及了。” 云昊哼了一声道:“总不能穿件破衣服去参加英使馆的宴会罢?”突然灵机一动道,“这样吧, 前边左转开到钱庄去,我换件上衣就成了。”启铭钱庄就在南京路上,临着黄浦江,与英使馆 只有一刻钟车程,汽车夫便依言左转。
陆豫岷还在钱庄里审核贷款申请,见云昊如此形容走进来,吓了一大跳,呆呆地站起来道: “这是怎么说?好容易让少爷去取一趟货,就遭了伏击了?”云昊赶着换衣服,冷笑一声道: “估计是申帮最近吞的大小烟馆太多,让别帮没活路,竟然寻到我这里来了。他们也不敢下 狠手,只把后窗玻璃打碎,意图警告。” 他本来穿着一身全白的礼服,宛然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此时换了件墨黑上衣,倒也搭配, 伸手扶正领结道:“你一会儿给申帮挂个电话,让他们查查是哪路的牛鬼蛇神。他娘的,敢寻 我的霉头,真是不想混了。” 陆豫岷连声答应,低头沉思一回,忍不住迟疑道:“少爷,不然就别贷款给申帮了。他们志在 不小,两年就将地盘扩大了好几倍。以后若真把别帮逼到山穷水尽,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一横心拼个鱼死网破,咱们风险就太大了。” 云昊嘴角尽是讥诮之意,冷笑道:“如今贷款给哪家,都不如申帮的鸦片生意资金回得快,他 们又肯出高利息。赚大钱的事情,怎么能干眼红着不伸手?只要咱们钱庄的生意旺、名头响, 想必老头子还肯给我面子,他们等闲也奈何不了我。”见陆豫岷脸色担忧,却也不愿让他操心, 略一沉吟,微笑道,“这样吧,从明日起,不论谁来存钱,不论存多存少,都可以立刻开户。” 原来行内旧俗,一百银元才可起存。云昊这样一改,即使储户只存一元钱也如常接待,对他
们一视同仁。虽然从众多小储户处并不能获利,但经他们口口相传,钱庄却能在坊间落下好 名声。陆豫岷心中暗赞,点头道:“明日恐怕来不及,我让他们尽快准备,从后天起实行。” 云昊脸上慢慢浮起忍俊不禁的笑意:“后天是八月初八,程老板二次赴沪演戏,到时候定有记 者到场。你替我约一个最近比较红的明星,等记者赶着拍照时,我再顺势宣传钱庄的新章程, 让报纸免费打打广告。”看看宴会时间差不多了,长笑一声道,“我还要敷衍那帮洋鬼子,剩 下的事情你瞧着办罢。”将包裹好的鸦片轻轻放在桌上,推门而去。
英使馆坐落在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处,宴会还未开始,道上已停满了小汽车。迎宾道上的爱 神喷泉汩汩淌水,雾气沾人,配着修饰成圆锥形的小灌木丛,清秀玲珑。今日使馆宴请的是 上海银行业的老板或大班们,个个俱是身家殷实,宴会自然也摆出一掷千金的派头。 花园里茵茵草地刚喷过水,从润湿中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云昊在客人中年纪最轻,同来的 淑女名媛们的眼睛便如长了钉子,落在他身上恋恋不去。他往日最爱惬意享受此等倾慕眼光, 今天遭遇惊魂枪击,虽无大碍,却颇有些败兴,自往草坪上捡了把雪白的凉椅坐下,端着水 晶高脚玻璃杯,望着杯中紫红的葡萄酒默默出神。 喷泉水柱间突然放起花炮,彩色的雾气流离不定,眨眼功夫便换了好几种颜色。草坪上空悬 的灯彩亦同时大放光明,真如水晶世界般流光焕彩。这是宴会将要开始的标志,果然《上帝 佑我国王》的音乐旋即嘟嘟响起。英国大使由夫人相陪,缓步走到草坪正中,座中诸人俱已 直身起立示意。 宴会请帖上并未写明事由,请的又是银行业巨子,也不知英国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云昊将酒 杯往餐桌上一放,懒懒站起身。灯彩辉煌,衬得他眉目如画,于万人中央孑然挺立,端的茕 独落寞,荡人心魄。
同一晚,在上海的天发池大酒店里亦有一场婚礼宴会。沪上新派风俗,若是新人有一方信教, 则早晨在新房举行中式婚礼,向晚再去酒店行西式礼。典礼正进行到互换戒指的环节,新郎 满脸微笑,伸手抬起新娘的手腕,徐徐将戒指替她套上手指。新娘子神色娇羞,缓缓低下头。 观礼的宾客们掌声雷动,人人脸上俱是欢欣喜悦之意。雪樱坐在第三排,将礼台上一举一动 看得清清楚楚,侧脸悄声对丁香说:“新娘子手里的捧花,跟她衣服颜色不配。”原来新娘穿 着一件苹果绿绣小鸟的礼服,捧花却选了紫色的熏衣草,扎花的缎带颜色也极深,腾腾地仿 佛有杀气。 丁香瞪了她一眼道:“你入魔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是西画系鼎鼎大名的才女,随手搭 配的色彩都能入画。”见雪樱微笑无言,自己却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表姐这身衣服,确实 搭得不好看。” 原来新娘子是丁香的表姐,嫁得了好夫婿,自然要千请万请众表妹们来观礼。丁香原本跟她 合不来,却拗不过面子,只得答应。恐在典礼上无聊,便硬拉着雪樱陪她一起。
等一对新人在婚书上签过字,便算礼成。新娘子朝着众表妹们坐的方向嫣然一笑,微一抬手, 遥遥地将花束朝她们抛来。未婚的小姐们轰然尖叫,纷纷站起身抢夺。谁知天不从人愿,花 束飞到第三排时,便不偏不倚地掉了下去。 雪樱正在与丁香窃窃私语,不提防这束千人瞩目的捧花正正飞来落在她怀里。熏衣草的紫色 浓得仿佛化不开,锦绣似地在眼前闪动,捧在手中香雾氤氲。她犹在犯愣,丁香却笑着,一 把将她推起来。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宴会厅中立时鸦雀无声。 她只做学生装扮,淡黄地印花束纹纱的上衣,式样极朴素。那紫色的捧花衬着她美玉般的气 质,不知怎的便有了诗情画意。她却忽然面红耳赤,甩手将捧花扔到丁香怀中,扭身坐下道: “我已经嫁过人了。” 丁香满脸促狭笑意,拉过她的左手笑道:“结婚的人要戴戒指才算数。怎么你嫁的人这么小气, 连戒指也不肯买一个?”将花束硬塞回她手中。 她正要说话,满座的人却已站起身,潮水似地朝餐厅涌去。丁香欢呼一声,拉起她便随着人 流走。她微一使劲将手挣脱,摇头微笑道:“我要早些回去,你自己去餐厅吧。” 丁香已被人流挤开,相隔好几米远,再也够不着她了,只得回头笑道:“那明儿……我有事跟 你说……”声音亦是断断续续的,不大听得清。 她点头答应,扶着椅背牢牢站定,等人流稍退,转身朝酒店的正门走去。门口的黄包车夫见 客人出来,忙上前招揽。她挑了一辆干净的坐上去,微笑道:“闸北台家桥,益群纺纱厂。”
祖荫还在试纱室看着技术工检验棉纱质量。他这一年来放下身份,真心实意地学习纺纱知识, 如今虽比不上专门技工,却也不至于被蒙骗。见棉纱被使力一拉再松开后,便成了软绵绵一 线,韧劲全失,不由得微蹙眉头道:“棉纱捻度这么松,究竟怎么回事?” 他待工人十分和蔼,颇得众人爱戴。技工见他询问,恭敬答道:“不知道是不是农村织户浆纱 时出问题了。”祖荫默默地想了想道:“照着织户的法子,在厂里也建一个浆纱槽,多多试验 几回。若真是这里的问题,咱们再好好想法改进。” 他凝眉思考,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身后一声极熟悉的轻咳,心里一喜,回头果然见雪樱怀里 捧着一束紫色熏衣草,俏生生地站在门外。一身衣衫淡黄,微笑亦是淡淡的,整个人便如一 朵半开的花,流溢着甜蜜的芳香。 他无声地一笑,扭头对技工道:“明天再继续。”走出来亲自拉起她的手微笑道,“今天不是礼 拜日,怎么有空过来?” 雪樱眼波流转,笑容如春日牡丹般大方:“我跟同学去参加婚礼,见酒店离纱厂不远,典礼一 毕便来了。” 祖荫叹了一口气,假意皱眉道:“原来还是沾了婚礼的光。还满心以为你牵挂我,不肯等到礼 拜日。” 雪樱听他口气十分可怜,嗤的一笑,脸色微红,低头悄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他长笑一声,眉开眼笑地与她携手回到宿处。见她忙着往花瓶里注水,便拿起花束笑道:“这 花儿跟你的衣服很搭配。”却见花梗上还捆着缎带,猛然醒悟,皱眉道,“这是新娘子的捧花?” 她轻轻点头,微笑道:“本来要还回去,丁香说我没戴戒指,不能算结过婚了。我也懒得跟她 争辩,反正花儿很好看,扔掉怪可惜的。” 祖荫已是脸色大变,冷哼一声,抬手便狠狠地将花束扔到门边。她心下惋惜,顿足道:“干嘛 要跟花儿较劲……”话未说完,已被他拉到怀中,铺天盖地的吻下。 暖暖的吻在唇间反复辗转,悠长温柔,令人神迷心醉,她亦慢慢地在他怀中绵软,渐渐将脸 埋到他怀里来,听他心跳稳稳。他伸臂紧紧搂住她,两人都静静地不说话。良久他伸手揿灭 床头的电灯,含笑温言道:“睡吧。” 晕黄灯光一灭,室内骤然跌入一片漆黑。青白色的月光照在窗帘上,隐约能瞧见院中一株大 柏树森森竦立。屋里静谧无声,只听他气息均匀平静,想必是睡着了。她想了又想,悄悄欠 身起来,伸手替他拨开额上乱发,轻轻推着问道:“祖荫,你多久没回青浦了?” 他翻了个身,含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抚着他的肩膀,叹口气道:“去年为了我,跟家里闹翻了。这都一年多了,只有过年时才肯 回家,呆了两天就跑回来。就算不管别人,也要想想你娘。眼看就是中秋了,家家都团圆欢 喜,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轻声笑道:“你又不肯跟我一起,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等到年下 再说吧。” 她也不答话,俯身便深深吻下去。青丝散乱,丝丝缕缕地垂到他脖中,痒痒酥酥的感觉如电 流般传遍全身。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只觉得浑身滚烫,情欲难以自持,几乎破堤而出。她却 突然如鲶鱼般从他怀中挣脱,浅笑道:“你到底回不回?” 他微一怔,好笑道:“你盼着我回去,有什么好?”伸手拉她,她却纹丝不动,将脸一扭坚持 道:“虽然你娘一直生气我学画的事情,可她年纪大了,看不惯西洋画也合情合理。气我是一 码事,疼你是另一码事,你也要体谅她。” 她的双眸如含着水晶,即使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他忽然便心软了,叹了一口气道:“罢了, 那就听你的,等中秋节前回去吧。” 她嗤地一笑,柔声道:“你大半年没着过家了,不如这次早些走罢,多待几日,也能有时间拜 访旧友。”伸手闲闲地从他胸前划过,指下似蕴蓄火种,却又含笑看着他隐忍不发。 他无声地微笑,臂上突然使劲将她拉倒,一路趁机攻城掠地。她此时自然不肯就范,说话都 断断续续了,却仍然竭力坚持:“咱们日子……还长着呢……不用非要急在这一时……”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半晌轻轻地吁口气,叹道:“难为你肯这么想。那我后天就走罢,过了十 五再回。”俯身向她耳边吹暖气,低声笑道,“你明晚也要来,不然我不走。” 她亦不再躲闪,脸上笑意荡漾:“好,我明晚也来。”
祖荫历来到时辰自然醒转,今日却险些睡过。直到路上有包车叮叮当当跑过时,才猛然惊醒, 转目见窗帘缝中透进的天色已几乎是瓷白色,暗叫不好,取了枕边的怀表一看,果然已经七 点了,忙忙收拾起身。 雪樱嘴边噙着一丝笑意,伏在枕上睡得正香。他也不忍心立刻便推醒她,在心里默默地算了 算,若八点钟开课,从闸北到乍浦路,估计三刻钟就成了,尚余一刻可耽误。侧耳仿佛听到 深巷里有断续卖花声,微微一笑,悄悄掩上门退出。
梦境里似有暗香浮动,教人恋恋不醒,即使醒来也还一例茫然,那幽香却仍然清而不淡,犹 比梦里更加清隽。见祖荫站在床前示意,她愣愣地侧脸向下一看,又惊又喜,低低惊呼。 只见床前的红木矮几上正摆着一张清圆如盘的荷叶,朵朵茉莉洁白胜雪,玲珑地浮在碧绿的 叶子上,像许多许多惺忪的星眼。心中蓦然涌上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言说。她眼里噙着 眼泪,仰起头微笑道:“真好看。” 祖荫穿着件竹叶青长衫,在清晓的晨曦里亦如疏疏燕竹,看着她含笑道:“咱们自家也有花儿, 以后不许再要别人的。”伸手拿起一朵茉莉,亲手替她簪在鬓间。
雪樱赶到学校时,正好上课铃叮叮敲响,教授却还未到。她从后门溜进去,见丁香已替她占 了位,忙走去坐好。 丁香斜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