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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名的玉堂 春……”将方才记下地址的纸片递给他。 他像是乍然惊呆了,拿着纸片的手竟瑟瑟发抖,半晌醒过神来,恨声道:“让申帮里管十六铺 的头目,立刻去玉堂春等着我。” 陆豫岷却仍站着不动,一字一顿地道:“大少爷眼看就这两个月的光景了,在这节骨眼上,若 让三少爷知道咱们与申帮有关联,保不齐他将来回了南京不乱说……” 云昊将门重重一甩,怒声道:“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老三的性命要紧。大太太那边,等云腾 死了再好好打算。你先打电话给广慈医院,让医生做好准备。”
暮色渐起,云昊呆呆地坐在广慈医院的贵宾室里,看着窗外草地茵茵,夕阳如流火,红艳艳 一片如烧到心上般,只是心神不定,见院长推门进来,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样?” 院长从病房直接过来,连橡胶手套还没来得及摘,朝他歉意地笑笑,摇头道:“所幸就诊及时, 还没染上梅毒。可是淋病病菌已经侵入身体,不得不注射六零六。以后恐怕会丧失生育能力。” 又微一点头,默默地转身出去。 云昊像是被雷击了般,痴痴立在当地,良久身体微微颤抖,低声道:“让我怎么跟二姨太交代?” 陆豫岷在旁面有不忍,却终究轻声道:“云昊,其实长远来看,这未必不是好事。大少爷眼看 就两个月的光景了,三少爷又无法生育。日后这份家业,再无人能跟您争了。” 云昊重重地跌坐回椅中,目光疲惫,伸手重重地按着太阳穴道:“你不懂。云腾已经病入膏肓, 无可救药,这是我一手促成,毫不后悔。可如今云淳在上海出事,虽然咱们问心无愧,可这
笔账还是会算到我头上。日后家中上下,人人都会……恨我入骨……” 陆豫岷摇头道:“你忘了三小姐?还有冰雪可爱的小小姐呢。” 云昊目光蓦然温柔,缓缓地放下手,微笑道:“呵,还有云濛。只有在她心里,我才是个好哥 哥。我也只有她了。”沉吟半晌,轻声道,“拍电报叫云濛回来吧,他们这两年也够苦的。祖 荫……当初是我错看他了。只要他肯离婚,我也不再计较,哪怕登门亲自道歉都无所谓。” 陆豫岷面上一喜,微笑道:“二少爷终于想通了?真是可喜可贺。只是……祖荫不肯给小姐名 分,是因为当初允了岳丈大人临终前的遗言。依着他一诺千金的性子,让他离婚,那是千难 万难。” 云昊目光闪动,叹口气道:“那怎么办?他家少奶奶性情阴毒,云濛却心地善良,难道真的永 不回青浦,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祖荫躲在上海一辈子?况且如今还有喧儿。” 陆豫岷摇头道:“小小姐冰雪可爱,如何能让她也跟着受委屈?”略一沉吟,缓缓地道,“方 才我在医院走廊里,看到一个熟人……就是云濛小姐的启蒙老师俞清流。” 云昊哦了一声,皱起眉头问道:“她来医院做什么?” 陆豫岷道:“我问了她几句,原来青浦城中流行肋膜炎,她的丈夫也染上了。本地大夫束手无 策,她才急急地到华慈医院来找西医,想请医生去青浦治病。” 云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道:“既然是云濛的启蒙老师,咱们也不可袖手旁观。你去跟 院长打个招呼,派个医术精湛的随她去吧。”见他脸上神色悬疑不定,奇怪地皱眉道,“怎么?” 陆豫岷将心一横,放低声音道:“听说陈家少奶奶也染上了。” 云昊眉峰一跳,伸手去摸香烟,却摸了个空。许是刚刚从钱庄走得匆忙,并没有带着烟盒。 转眼看着椅子的涡轮花纹,默不作声地将手按在椅背上。樱桃木的质地硬朗,触指冰凉,在 炎炎夏日里仿佛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终于侧过脸去,淡淡地道:“如果是为云濛好……你就看着办吧。”
清流在医院里转了半日,只要听说要远途去青浦诊治,医生便纷纷以各种理由推托,正急得 无法,却有个差役来告诉说,院长预备派两个医生与她同去,请她此时去顶层办公室商量。 她又惊又喜,一直走到顶层房间,进门便见一男子含笑立起,微一鞠躬道:“张太太,别来无 恙?” 他的面目颇为熟悉,她在脑中略略回想,便微笑着道:“陆经理,原来是你暗中相助。本来预 备让外子来上海就医,他的身体却不宜长途跋涉,这才想请医生去青浦诊治。多谢你肯施以 援手。” 她说话间连声道谢,却仍然忧心如焚,不自觉地深深皱着眉头。他咦了一声,轻声问道:“张 太太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她乍然回神,忙急急摇头。他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你不用着急,医生正在准备器 械药品,一会儿让汽车夫开车送你们回去,今天晚上就能到青浦替张先生诊治。”
她这才稍觉安心,叹口气笑道:“多谢陆经理。不是我着急,实在是外子的病……不敢再耽误 了。” 他显得十分理解,忽然蹙眉道:“方才在走廊里听你说,陈家少奶奶也感染上了?” 她倒没觉得意外,怔怔地点点头道:“陈家少奶奶倒不是特别严重。不过我今日到上海时,也 差人去闸北告诉陈家少爷了。恐怕他这会子正在回青浦的路上呢。”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皱起眉头道:“我若再与院长说一声,请医生一并替陈家少奶奶诊治,想 必不是难事。”说到此处却又略有些为难,摇头道,“只是我与陈公子历来不熟。其他事情都 好说,唯独求医问药,若万一不好,家属便要把怨气都发在荐医者身上。这个人情不做也罢。” 说毕朗朗一笑,极是谦逊。 清流这几日眼睁睁看着青浦的中医对病症束手无策,早已怨气在胸。她历来豪爽仗义,此时 听他这般推托,大不以为然,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跟陈公子不熟,我去跟 他说。他来上海三年多了,耳濡目染,想必也会觉得西医好,会同意用西医治疗。” 陆豫岷心里一喜,面上却丝毫不露,点头道:“我其实无可无不可。不过既然张太太说西医好, 我自然全力相助,”他突然面色凝重,缓缓地道,“不过要请张太太帮个忙,不管能否治好, 请你千万莫跟陈家提起,说这医生是经我推荐的。我不图恩报,却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她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扬眉笑道:“其实祖荫颇为开通,告诉他也无所谓,想必他不会是非 不分。陈家少奶奶的病症虽然不轻,倒也不重,定能医到病除。你既然担心,若万一有个好 歹,我不跟他说就是了。”
第二十七章 恋恋青衿西归路
连日下雨,院子里满是水洼,天气颇为阴冷。满院遍地都是深紫蓝的水绣球花,花球已被雨 泡烂了,被黄黄的泥水一搅,满地蓝白,一片凌乱。院中人来人往,谁也无瑕看管花草,因 为少奶奶已经快不好了。 荔红眼睁睁看着高个医生替玉钿量过体温后,面色凝重,朝另外一个医生点点头,竟开始收 拾药箱,心里蓦然惊慌,拉着他的白大褂急道:“你们怎么不诊治了?快给少奶奶开药啊。” 医生叹了口气,将衣襟从她手中拉回,摇头低声道:“恐怕顶多再能耽误两个小时。有什么话 还没说,赶紧嘱咐吧。” 荔红愣眉愣眼地呆在当地,突然大哭大喊,抓住他的医箱道:“我不信。张家那么重的病症都 治好了,怎么我家少奶奶反而被你们耽误了?” 她哭声悲苦,说话间已瘫倒在地,却仍然牢牢地抱住医箱。两个医生对望一眼,耸耸肩默默 静立,面色十分无奈。 祖荫本来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檐下淌水,见荔红吵闹不堪,便站起身道:“这两位是上海华慈
医院的医生,若他们治不好,就再也没人能治了。”走过来俯身拉起她,温言道,“你莫哭了, 快去请赵海安过来,跟你家小姐再见一面。” 荔红猛地止住哭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温和平静,见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摇 头微笑道:“难道没听清楚吗?你若走不快,就去跟进宝说,让他立刻骑快马去请。” 荔红如梦初醒,忙拭泪从地上爬起,急急冲出。祖荫叹了口气,低声对医生道:“多谢两位这 几天费心替少奶奶诊治。等日后到了上海,我再亲自去医院致谢。” 两名医生连声不敢当,低头便往外走,见他欲相送,忙摇手指指床上道:“差个丫环送我们出 去就是了。少奶奶……时日不多,你还是多陪陪她罢。” 他神情复杂,长叹一声,却不再坚持,拱手作别。房里去了好几个人,蓦然安静。只听檐下 水声嘀嗒,绵绵不绝。 床上的纱帐微微一动,玉钿本已昏迷一宿,此时却翻了个身,一只青白的手露出来,寒碜碜 地吓人。他忙走到床边,轻轻握起她的手送回被中,又俯身将被角掖好。眼睛无意往枕边一 溜,却吓了一跳,慢慢直起身道:“你醒了?” 玉钿竟然苏醒了。她已在病榻上缠绵一月,开始时只是疟疾,后来竟转成肋膜炎,眼睁睁地 一病不起。她的脸本来颇有福相,此时却瘦得颧骨高耸,眼睛微睁一缝,亦是毫无光彩。 他见她欠身欲起,忙伸手按着被褥道:“还是躺着吧。我已经让荔红去请海安了,估计他马上 就到,你心里还有什么话,过会儿就说给他听罢。”她却像没听懂,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眉头 一皱,竟然奋力坐起,却到底病得虚弱不堪,还没坐稳便摇摇欲坠。 他情急之下伸臂便将她搂住,正要慢慢送回被中,她却拉着他的袖子微笑道:“别放……就这 样……”喘了一口气道,“祖荫,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脸上并没有悲切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心里瞬间百感交集,侧脸低声道:“别乱说, 你不会死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不然你也不会在这屋里呆着,还对我这么 好……”皱眉唉哟一声,轻声道,“我的右胸好痛,好像有把刀子在里面搅……” 他忙伸手捂着她的嘴,柔声道:“痛就别说话,先睡会儿吧。等海安来了我就叫你。” 她眉间现出疑惑的神色,皱眉道:“又叫安哥儿来做什么?他都快被我烦死了,别再扰他了。 不然把他弄恼了,就不骗你写信了。”她忽然神志不清,说话间语无伦次,看着他微笑道,“虽 然我知道是安哥儿骗着你写的,可只要是你的亲笔,我看着就好欢喜……” 祖荫心中蓦然混乱,轻轻摇着她的肩膀道:“玉钿,你说什么呢?” 她仍是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真累啊,总算熬到头了……下辈子投胎去做棵桑树,等你一 张张摘桑叶的时候,就从我身上摘吧……”说了几句话像是累了,闭目静静喘息。 祖荫见她不言语了,悄悄地将她送回被中,心里乱得仿佛院里的绣球花儿,只是分不出个头 绪。却见海安大踏步地进来了,荔红跟在他身后,匆匆地拿手帕拭泪。 海安俨然一副饭铺老板的模样,衣服下襟别在腰带里,脚步极快,进屋走到床边看了一眼,
泪如雨下,轻声唤道:“玉姐儿,你睁眼看看,谁来瞧你了?” 祖荫长叹一声,挥手令荔红退出,低声道:“趁着她还没走,你有什么心里话,赶紧说给她听 吧。”正要关上门转身出去,却见海安怔怔地直起腰道:“你这话怎么听着没头没脑的?祖荫, 你差人请我来,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胸中痛楚,欲言又止,摇头道:“没什么心思……她跟你最亲近,你又写了那么多信给她, 却天意弄人……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了,你好好送她一程吧。” 海安目光微闪,叹口气道:“当初她跟我亲近,只不过因为……你跟我最亲近。”俯身见玉钿 面色蜡黄,呼吸微弱,不由得心里一酸,抬手拭泪道,“玉姐儿当年心心念念地喜欢你,可你 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除了我谁也不搭理。没办法,她只好老来找我玩。我被烦得要死, 后来灵机一动,假托自己想写信给她,又找你代笔,才哄得她高兴了……你细想想,当初我 一言一句让你往纸上写的话,可像是我赵海安平日的语气?那大半都是玉姐儿的心里话啊。” 见祖荫呆如木鸡,摇头道,“后来你娶了她,我总算放心了。可好好地才过了三四年,怎么又 听说你弄来个乡下丫头,把她扔到一边不闻不问?” 海安还要说什么,却听背后的床上有动静,俯身一看,又惊又喜地笑道:“玉姐儿,你醒了?” 玉钿也不知道睁开眼多久了,伏在枕上咳了两声,侧目满地巡视。海安直起腰狠狠地瞪着祖 荫,蹬蹬走过来,将他一把拖到床边,微笑道:“玉姐儿,你还有什么话,赶紧交代罢。”
因为屋里有病人,临院轩窗都敞敞打开,湿气随着风狠狠扑进,扯着黄铜帐钩乱响。床前纱 帐在风里轻快地飞扬,她整个人却像死沉沉的大理石,一点生气都没有了,除了眼里还残余 几分清明,默默地看着他,忽然清泪涔涔,低声道:“你待我一直冷冰冰的,开始那几年我还 以为,你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