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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迎春睡过了已时还醒不过来。
只隐约知道有人唤她起来喝药,她连惺忪睁开双眼都无法做到,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乖乖爬起来喝光药,她太累太浑沌了,只想要再睡,但感觉有人为她挪了枕,让她睡得更舒服,沉重的腹畔也被放置软绵绵的小枕,替她撑住了泰半的孩子重量,让她睡得更好,她含糊道谢,蹭蹭枕面,又睡了。
这一睡,到了申时,花迎春终于心满意足,揉揉眼,打了哈欠,睁开眼,看见严虑,他也正看着她,精神比她好得极多。
太久没用睡醒的脸面对他,花迎春有些想闪躲——虽然称不上老夫老妻,但他看过她披头散发又一脸刚醒的酣呆,甚至睡熟后淌口水的丑模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时不觉得尴尬,却在这个时候让她好介意。
「你……可不可以先转过头去?」
严虑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勾勾唇角,「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花迎春嘟着嘴,直接将他的话转移成——反正你再丑也不过就是这样,改变不了太多。
「我睡醒的模样你不也见多了,没什么好别扭的。」
不一样呀!他睡醒时的模样多撩人,平时系绑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不羁地解放开来,睡醒时单衣凌乱,内襟扯得微微敞开,欲遮还露地现出一片胸膛,只有一条腰带勉勉强强还绑在腰际间,要是不一小心便会被拉扯开来,暴露养眼春光——老实说,她好喜欢那个模样的他,一点点随兴、一点点慵懒、一点点早起的不满、一点点想赖床的稚气,拼凑起来的「严虑」就是有吸引她目光的本领。哪像她,没上些水粉胭脂就没脸见人,世间真不公平。
「我不喜欢。」她想要美美的出现啦!
「我喜欢就好。」
严虑的话让她一怔,好半晌无法理解。但这还不是她最该吃惊的,她在看到搁在自已圆肚子上的手掌时,完全吓坏了——
他、他、他、他……他知道了?!
她、她、她、她……她该怎么办?!
「严、严虑……」
「说。我在听着呢。」他笑,用一种很包容的眼神在「瞪」她,手掌轻柔地和孩子打招呼。
咽咽唾沫,她一时还找不到话说,只能呆视他良久。
「孩子多大了?」严虑倒是主动开口。
「快、快满七个月了。」
「参加我姊夫亲妹出阁喜宴那夜怀上的。」那天他与她都喝了些酒,带着醉意激发一夜热情,他记起来了。
「呀?这、这种事你干嘛记这么牢……」花迎春小脸微红——虽然她也私底下悄悄算过啦,不过她算了好久才算出来,不像他连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孩子乖吗?有折腾你吗?」
花迎春本以为严虑应该会质问她瞒着他怀孕的事,没料到他问的全是孩子的事……而且好像没打算教训她耶。
花迎春马上放了心,说起话来也雀跃许多,有了活力。
「孩子很乖,以后一定也是个乖宝宝。我跟你说哦,我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男孩绕在我身边跑,一直唤我娘,他长得好可爱,漂亮极了,比较像你,只有笑起来的嘴巴像我,不过男孩子像你比较好,像我就太女孩相了。我猜这胎是男孩子,就是我梦里的那个男孩子,他要来给我做儿子呢!」一肚子的孕事没人可分享,害她只能老缠着肚里孩子说话,说不定肚子孩子的举动是捂住耳朵嫌她吵哩,呵呵。
花迎春像找着了最好的听众,手舞足蹈地边比画边开心讲着,「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替他想名字,家宝、来喜、旺财这三个你觉得哪个好听?『家宝』是因为他是家里最重要的宝贝;『来喜』是因为他的来临让我好欢喜;『旺财』当然是希望他一辈子有财,不用愁吃呀穿的——」
严虑对她想了如此长日子的名字敬谢不敏,完全不列入考虑。
「靓。严靓。」靓,漂亮美丽,女孩合适;靓,沉静,男孩合适,男女皆通用。肚里的孩子性别可不一定会因为她的梦境就拍案定谳。
「不好听!」花迎春哇哇大叫,实际上是不满意自己完全没有参与到替孩子取名的这件大事。而且严靓、「严禁」,两者念起来一模一样,光用耳朵听就感觉这孩子的性情绝对构不上温柔体贴爱撒娇——
「就叫严靓。」他说了算。「靓儿,喜欢你的名字吗?」他轻拍她的肚子,得到了回音。
「叫花家宝!宝儿,这个名字才好,一听就知道你是娘的心头肉、心肝宝贝!」她跟着叠只手上去,硬要抢回取名的大权。
「靓儿。」严虑撑起身子。
花迎春一惊,直觉伸手要去扶他,他却笑着阻止她。经过一夜休养,他的伤口仍痛,但已在能忍受的范围,对他一点也不碍事。
他握住花迎春的双手,将她锁在十指里,然后缓缓低下头,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像在听着孩子的回应,他每叫一次「靓儿」,脸上的表情就温柔一分。
花迎春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柔软温和的神色,明知道他这样对待孩子,身为娘亲应该要很欣慰,可是他只单单对孩子好,她很吃味。
他贴在她腹间的景象是她曾经幻想过无数回的,初为人父的他与初为人母的她,共享着亲昵的一刻。
她第一次发觉孩子会动,紧张不已,身旁却没人陪,她的惶恐没人分摊,她也好想跟严虑说说孩子的事,孩子踢她、孩子夜里还拿她的肚皮当鼓敲、怀孕四个月左右她的腰常常酸软不已、夜里腿筋抽搐,她咬牙顶着大肚替自己推拿……好多事她都是自己孤单去做,好多喜悦也都是自己孤单去发觉。对她而言,这些事她都做得来,只是觉得寂寞,那时她就会想着:要是严虑在,多好……
她忍不住动手抚摸他的黑长发。「你听见孩子在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严靓这个名字,绝对不准叫他花家宝。」
「骗人,他哪可能会这么说!」明明就是他自己在嫌弃她辛苦取的好名儿。
「我亲耳亲见的。」严虑坚持这说法,就是欺负她没有好本事把耳朵贴到自个儿腹间去听个仔细。
好半晌,花迎春才发觉他是逗她的。
逗、逗她?!
这不像严虑会做的事情。他说话向来正经,正经到有时还会训斥她的轻浮——她哪里轻浮了?她只是有几次学起自个儿稿子里的女角儿,想对爱人说些甜蜜的情话……好吧,也许有几句是轻浮了点、放浪了点,挑情了点,可她也只对他一个人说呀。
一个妻子偶尔从背后环抱住正在赶图的丈夫脖子,拿肉麻当有趣地在他耳边吐气,问他:消夜想吃银耳莲子汤?鸡丝面?还是我?
然后,她的下场当然不会太好,被严虑拎出房门外,以关门上大锁的方式来回答她——他三种都不要。
一个妻子偶尔娇俏地坐在丈夫腿上,用纤纤玉指在他胸口轻轻点写着情诗「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多浓情蜜意啊,连她都觉得这举止简直甜蜜得让人感动想哭,所以她继续耍甜丝丝的手段,继续在他的胸前题上一句又一句再一句——
她的下场,同样凄惨。她被严虑误以为很有兴致替他分忧解劳——那时他正应客人特殊央求,要以诗词为纸,糊满书房的每扇窗、每道门。那可不是太轻松的事,他花了两夜的时间抄着一首又一首的雅诗奇词仍不足够,所以他替她准备好一大叠纸,以大碗盛上八分满的墨,将诗兴大发的她挪到他身旁的小几桌边,让她陪着他在一夜之间赶出了一千五百张墨宝!
跟这样的他成亲,她光用一根指头就能数出他说笑的次数——因为一次也没有——这样的他又怎么会逗着她戏弄,而且心情看起来还真喜悦?
是因为孩子的关系吗?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孩子。」花迎春低喃道,眼眶湿热。
严虑的大姊严云时常抱着孩子回娘家,严虑极少与孩子亲切互动,连孩子都怕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当爹之前,他绝对相信自己对孩子的「喜欢」只有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一丁点,甚至要说「讨厌」也很贴切。但知道了「他」真真实实存在着,就在她身体里孕育着、成长着,他第一次成为「爹亲」这个陌生的身分,他却完全不排斥,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你要这个孩子,对不对?」花迎春问着,以为他要跟她争孩子——只要孩子,至于她,可有可无。
「当然要。」他斩钉截铁。
「那……我呢?」花迎春咬唇,干脆厚颜一块问了,也渴望得到他这么坚定不移的肯定答案。
严虑在她腹间抬头,与她相视。
他没有立刻回她「当然也要」,这让花迎春很失望,但他也没有马上说不要……花迎春心里还是抱持着一丝丝希冀,她屏住呼吸等待,时间漫长得好难熬,她双拳深深陷入枕间,想握住更多勇气。
他就这样看着她,眸子眨也不眨,看得她直淌冷汗,终于,他的唇线有了动静,她的喉头好紧,等待宣判——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以为我是随便谁生的孩子都要吗?」
是……是她太驽钝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是她生的孩子,他才会喜欢,才会这么想要?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还听不懂?」人说孕妇的反应会变迟钝,他本以为是传言,现下倒是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因为面前的这名孕妇就是血淋淋的实例。
严虑不想再打哑谜,直言道:「我要你。就算没有孩子,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孩子是额外惊喜,他的存在只是让我更确定我早就决定好的打算。好,现在你还有什么疑惑,一次问清楚。」
「你刚说……决定好的打算是指……」
「成亲。」
「跟我?」
「跟你。」
「为什么?」
「我想,你也想。」
「我才没有想……」她嘴硬。
「好吧,那是我很想。」他让步。
「我还是你不喜欢的那个花迎春呀……」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从掀起新娘红缡的那刻起,从来没有过。」
严虑的回答让花迎春脸上泛起红晕,因为这是她头一回听他坦诚对她的好感。
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着的。她都不知道……
花迎春好半晌才止住唇畔不断轻扬的笑弧,润润唇,问出她最最担心也是两人最最可能再面临的大难关
「你不担心我们……再次吵架离缘?」
「我不保证不吵架,但我保证不离缘。」夫妻一辈子不发生口角,简直难上加难还要更难。但吵架斗嘴是一回事,离异分飞是另一回事,他会多些耐心去包容她,多些诚意去关心她,不再将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而不懂珍惜。与她分离的这段日子,他受够了思念的苦涩,因为尝过这滋味,他会走得更谨慎,更爱惜他所得到的,包括她对他的深深爱恋。
「可是我很冲动,我不保证自己不会又掏休书丢你……」她每次都是等事情做了后才来捶胸懊悔,可是在那当下,她就是很冲动嘛。
「你很冲动我知道,我不会让你有很冲动的机会,也不会跟着你一块冲动。若你掏休书丢我,我就收下,但不允诺,然后我们关起房门,研究研究你掏休书的理由。」
花迎春感觉他双手环在她腰后,将她与孩子一并抱住。
他这是在求和吧,退了好大一步,迁就她、体谅她,像是知道她爱耍任性,所以他会更包容;知道她冲动,他便更冷静。他也不要求她改变,而是他自己改变。如果他让她说出丢休书的理由,就如同给她时间说出对他的不满,而她是那种只要嘴里抱怨完,心里就不会有疙瘩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他要听她说出口,不要两人用冷战收尾。
「你会愿意听我说话吗?不嫌我罗唆、赚我吵?」
「我一定会听。」
「你才不会。你从来都不听的。」花迎春摇头,甩去一古脑想扑进他怀里娇蹭的冲动。
「以前不听,现在听,太迟了吗?」
不迟。在她心中,永远没有迟的一天。只要她仍对他心动,就永远不迟。
严虑知道以前的自已太不可饶恕,是他伤害了她,不能怪她不轻易再相信他。当一个人总是抱持着喜悦想与伴侣分享心事,得到的总是冷淡回应,换成是他,他也不会愿意再开口、不愿意再掏心。但花迎春太宠他了,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