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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住不去找他,不去见他。
62
回到那一刹那,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枯藤长出枝桠,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整整七年未见,我最终克制不住自己的身心,第一次,卸下了那几乎已成了习惯的人皮面具。月光下,幽幽的铜镜中照出一张惨白的熟悉又陌生的眉眼。我穿上夜行衣,轻轻的踏出房门。我告诉自己,只这一回,再懦弱这么一回,心软这么一回。
无声无息的来到驻守严密的守将官邸。现在亥时已过,但是不想,府内却是灯火通明一片。院内远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加静谧,我轻轻一探头,心里瞬间疼的无以复加。只见他疲倦的挥退了众人,此刻主卧里已经没有伺候的下人了,麟渊自己一个人努力的撑起细瘦的手臂,试图把自己瘫软的下半 身从浴桶中拖出来,却因为臂力不支重重的跌落在回了浴桶中,而且连带的身子一歪,腰身居然死死地卡在了浴桶边上,那一声闷响,让我的心里猛地一颤。我此刻只恨自己的目力太好,清楚的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更是刷白了一层,连额上也是逼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
我本来以为他会叫人,但麟渊却倔强的死死地咬住了唇,一声不吭的用力撑住身子,试图让自己离开这半人高的浴桶。我心中大痛,暗自恼怒他的倔强却无计可施。终于,他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地上,连着浴桶也扣翻在地,水声,撞击声使清净的后院一时间声音大噪。后院伺候人立刻机灵的候在了门口。
麟渊脸色更白了一层,想来是摔得不轻,痛的半晌出不来声,只能死死地咬着唇抽气。我大怒,这帮狗奴才,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价,居然不知道进房间里看看,只安安静静的在门口候着。
“陛下……”门口的一个面生的太监面有忧色低声道。“您是否……”
麟渊闭着眼睛痛苦的喘了好一会才道:“出去!朕不是说过,不论出什么声音,只要朕不宣就不要近前伺候!!”
“是。”那位公公面带忧色的退下了,小院里恢复了寂静。
我痛恨麟渊死倔的脾气,都已经伤成这样,不好好医治怎么行呢?他的身子这么弱,虽然夏日气温比较高,可是青石地板一样冰凉的紧,这么凉,还磕了碰了,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办才好?
半晌,麟渊才慢慢的挪动起来。我看的一阵心疼。他的腿似乎是断了,我刚刚听见轻微的一声“咔嚓”声,我知道那是骨裂的声音。麟渊青白着一张脸,好像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一般,慢慢的撑起上半身,一点点拖着身子向前爬。白色的袍子很快变得泥泞不堪,细白的身子上也满是泥水……
他似乎是累了,短短一段距离,他停下来了两三次。身上早就不见了初洗净的样子,连着脸上也蹭了些污浊。
我几乎不敢再看下去了。这样的麟渊让我心疼的无以复加,这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他顿了顿,看了看已经乌黑的手掌,脸上挂起一抹熟悉的自嘲的笑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似是筋疲力尽再也动不了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跳落在他的身旁,一把把他拉进怀中。这样嘲讽的笑容实在不适合他。当他冰冷的身子跌进我的怀抱中时,我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充实。“渊……”一开口,我便失去了冷静,只能怔怔地抱着他哽咽。没出息的人啊,明明已经说话要离开,远远地守护着他,却还是忍不住,靠得更近。
“珏?珏!是你么?”我从背后把他抱进怀中,他拼命地挣动着想把不听话的身子转动过来,看到我的样子。
我低声叹了口气,他的腿骨本身刚刚就碰的不轻,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又要受罪了。于是整了整手臂,把他打横抱在怀中。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他见真的是我,更是激动的不管不顾,冰冷的双手一下子捉住我的颈子,紧紧的怎么也不撒手。“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么?”只说了几个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麟渊。是我。”我慢慢回应着,一句一句轻声道。多年不说话的嗓子,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较劲了半天,只能慢慢的回答。
他一听便安静下来,静静地伏在我的怀中。“真好呢,这是你第一次回应我。”
我觉得有些奇怪,却看见他温柔的笑道。“就算是梦我也知足了。”
我心下一窒,连怪他的心思也没有了。只觉得他这样委实让人心疼。“傻瓜。不是梦。你摸摸看。”我捉着他的手,不顾手上的污泥往我的脸上蹭去。
他一惊,似是赶到了手上的温度,怔怔的说不出来话。
“叫人来重洗吧。”
他茫茫然的点头,命人重新打了热水,直到两人浸了水里,他在惊醒过来一般。“珏……真的是你?”
“先别说这些,你若是愣着,怕是要着凉了。”
我看着心疼。还好浴桶够大,我们两人坐在其中也不嫌拥挤。我把他抱在怀中,捉起桶边的帕子仔细的为他擦洗起来。他任由我擦洗着,一眨眼,常常的睫毛下忽然坠落了几滴晶莹,苍白的俊脸上悲喜交加,大大的凤眸里满满的惊喜。
我把他从桶中抱了出来,紧紧的用一旁的干衣裹着,带到了床上。当我习惯性的把他的双腿放到腿上按摩时,他忽的泪流满面。“你真的回来了?”
我不语,看到他的腿竟然比以前瘦弱了不少,软塌塌的歪斜在一边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受。他的腿,终究是废了。以前,这双腿虽说不能用,但动一动还是可以的,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
“怎么不住县官衙门府邸?”我记得那里有一个温泉池子说是对疗伤有奇效,放些药材下去对他的身子很有好处。
他脸色忽的一白,自嘲的摇了摇头。“我……我这身子,若是没有人伺候,怕是有些麻烦的。”
我随即想到,那池子水深怎么也有半人多高,他若是住在那里,只怕是危险地多。“你若是想,我日日陪你去可好?”
他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真……真的。”
我叹口气,看着她这副样子,之前的种种我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只要他的身子好就好。“我自会陪你。”
他刚要点头,眉头便是一拧。腰身忽的抽搐起来,刚刚还瘫软的双脚现在像是有意识一般抖动起来。我一惊,这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直觉上便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喜人的现象,但我却束手无策。
“压……压住。”他断断续续道,眉眼里满满的惊慌失措。
我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他腰上紧绷绷的硬的像块石头,双脚却一直乱动。我惊慌道:“疼不疼?难不难受?”眼见着他满头大汗,痛苦不堪的样子又是一阵揪心。
好半天,他的双腿才慢慢的止住了颤动,我仔细的按压着他的腰部,一直硬邦邦的肌肉才慢慢纾解开来,恢复以往瘫软无力的样子。他满眼疲惫。“不要紧的,只是有些折腾旁人罢了,自己倒是不太难受的,只是有些酸软无力罢了。”
鬼才会相信他的话,我看着他青白的脸色。仔细的帮他擦了擦额上泌出的冷汗。“你的腿刚刚碰了,好像有些骨折。”我看着因为抽搐而变得红肿的小腿,心道糟糕,这还未来得及叫太医过来瞧瞧,便又折腾了这么一出来。
他摇摇头,“没事的,习惯了。”
我这才发现,烛光下他身上大大小小青紫的淤痕,一开始沐浴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水光打下的阴影。谁能想到堂堂的皇帝,居然一身是伤呢?他这一句习惯了,又让我心疼不已。一想到这些年他居然这么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就是又恨又恼。“乖乖睡下,明日叫太医来看看你的腿。”
他凤眸里划过一丝疲惫,却仍坚持着不肯睡去
63
其实有时候人是最奇怪的生物。明明就坐在对面,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靠的那般近,心却远在天涯隔着千山万水。
昨夜,麟渊因为消耗掉了太多的体力,最终没有坚持住,还是在我怀中睡着了。一大早,他起来的时候见我不在时表情惊慌的让人心疼。心软归心软,但是搁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仍旧是无法避免的一座山。
“我把早膳端来了,趁热吃吧。”我放下碗筷,低声道。恍然发觉,七年的时间磨平了我的心,此时坐在这里,面对着依旧爱恋的容颜,却相顾无言。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接过我手上的托盘,但是腕子上却虚软无力,一下子盘子碗扣了一地。他一个哆嗦,立刻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在意。我……我有些没力气。”
我怔怔的看着他细瘦的手腕,比我记忆中的要瘦弱的多了。虽然看起来虽然还能动一动的,但是,却更加羸弱不堪了。心里翻滚夹杂的不知道什么滋味。相处的越久,我越明白他在我心里的重要性,但,也越清楚那一爷他伤我伤的有多深。今日早晨我在门外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小路子的时候,我就明白,小路子大概是被麟渊处理掉了。看来我猜得没错,小路子的确有问题。
昌珠,就这么白白的变成了宫斗的牺牲品。这个人甚至不惜牺牲了黎国的利益,冒着南疆因此挑起事端的危险,就为挑拨我和麟渊之间的矛盾激化。我想他之前利用麟渊的疑心,对自己和对我的不信任,本来能达到这个目的不暴露小路子这颗暗棋除掉我,他没想到低估了麟渊对我的感情,也低估了我对麟渊的感情。当时虽然麟渊一时生气,但事后仍想尽办法只让我被软禁起来,没有被废。这大概太出他的预料了。
两年的时间,他估计坐不住了。眼看着麟渊一点点坐稳帝位,他再也没有机会,所以才出此下策吧?这样看来,这个幕后指使,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没事。”我轻轻的拥住他。七年的时间,解释此刻已显得太晚太迟了,两人心里都明白的一些事情,早已没有说的必要。但是心里的阴影仍然难以抹平。
他深深的看着我。“珏。我错了……跟我回去吧。”
我摇摇头,还有许多事情尚未明了,我仍有心结。最深处那一幕幕的记忆,像是走马灯般的清晰起来,靠近心脏处隐隐作痛起来。晨光的映照下,麟渊苍白的脸,我不由得扭曲的微笑。“小路子告诉你,我和你妹妹的事情时,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过我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女人?”
“……”
“那你又想没想过,要挟我时,小路子手上抱着的,不仅仅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
“那你可曾想过。昌珠……耶律鸿鹰死在我怀里,我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他虚弱的低声道。“不是我……”
“是小路子,我知道。昌珠的死不因为你,却因为我。你知不知道,我亲手一杯一杯的交缠着他的手臂把毒酒喂进他的口里。你知不知道,他直到最后亲口说出那酒有毒的时候,我抱着他的身子却看着的是你的样子?你又知不知道,直到最后他临死的时候,我仍然是看着你的样子在他的身体里不能克制的达到了高 潮?”慢慢的我听见自己的声线变得尖利刺耳。“我甚至无法给他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夜……”说着说着,慢慢的愧疚胀的我的心都痛了。“是我……负了他啊……”
他拼命的摇头,“不……不是我……”
我冷笑。“那,孩子也不是你?”我就不信小路子敢这么胆大妄为,再说,没有我的口信和信物就想从杨家老太君的手里把我的私生子接到宫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的信物,只有一件,给了麟渊做定情之物。
他慌忙拉住我的手,“那不是咱们的孩子。我只是……找来了一个女婴,让小路子从杨家偷到了襁褓。我知道的,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也舍不得的。”
我冷笑道。“当时天色已晚,我又没有进一步求证,你即使是如此解释,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他脸色一白,“麟珏……”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为什么要信你呢?”我冷冷的笑着,阳光下,他的解释竟然如此苍白无力。其实,我的心底是相信的。但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无端的我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五年前,昌珠的话历历在目,“是他对自己太没信心,还是从来都没有信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