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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并不算强,可是在这样的暴雨夜里,从朦胧的水雾中透过来时,直接就秒杀掉了她心尖儿上的黑暗。
是范铁么?
刹那间,狂喜下,她湿漉漉的掌心捂着嘴。
如果可能,她真想号啕大哭一场。
然而,她不能。
快速抹了一把小溪般滑过脸上的雨水,她镇定着心神,放开干涩的嗓子,试着大声呼喊:“范铁——范铁——范铁——”
声音,穿透了雨雾。
女人熟悉又变调的声音,伴着暴雨和狂风,撞击得正在搜寻她们位置的范铁心脏怦怦直跳。
啥叫激动?啥叫兴奋?——此刻,他并是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时,目标自动撞了上来。
穿着浓重雨衣的范铁,捏着手电的指头微硬,充满了力量感的喊声划破雨雾。
“小井,站在那儿别动,我马来过来!”
说完,精气神儿十足的挥动手臂,指挥着四名战士冲下山坡,淌过对岸往她所在的方向横跨着冲了过去。
刚才泥石流发生的时候,他其实就在他们汽车后面约两三公里处。不过幸运的是,山崩地裂的瞬间,他们只是被泥石流阻了道路,没有在第一时间受到泥石流的强裂冲击。穿了雨衣拿了背囊下车不过十来分钟再回头时,他那辆车辆就被冲击到了沟里……
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他们没有往外避难,而是直接往里面来寻找他们了。一行五人,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他们人影儿。
他的焦躁不安,丝毫不比年小井少。
三两分钟后——
快步奔跑过去,范铁目光烁烁瞧着浑身被泥浆裹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女人狼狈不堪的小样儿,咧了咧嘴,激动得伸手就想去抱她。
“小井,怎么只有你?嫂子呢?”
目光微闪,年小井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身体。
这会儿的年小井,严重体力不足,脑子昏沉。却没有忘记,一周之后她就要结婚了。哪怕她现在非常需要一个怀抱靠一靠,减轻心里的压力和负荷,也不能再对范铁有丝毫的越矩行为。
产生幻想再破灭,会更加痛苦。
一捋头发,她伸手一指。
“范铁,他们在那边儿……快去……救人……方惟九受了重伤,怕是不行了!”
“好!”
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时间紧急,范铁来不及多说其它。迅速将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穿到她的身上,便指挥四名战士,往小井指着的方向往下面跑。
接着,他瞧了眼年小井光着的脚丫头,拦腰就将她抱了起来。
“走,咱们也下去。”
小腿痛得直痉挛,腿板心已经全部被磨破了,年小井这会儿已经压根儿就走不动路了。轻轻推开他的手,她在雨声中焦急的说。
“你先别管我了,快下去救人,方总伤得很重。七七还怀着孩子,她绝对不能出事儿的……你知道她怀孩子多么不容易……”
心里突然一紧,范铁拧着眉头就炸毛了。
“他妈的不犟能死啊?谁谁不能出事儿,难道你就能出事儿吗?老子不管你,就把你一个丢在这儿让泥石流活埋了,你心里就满意了?”
愣了一愣,年小井望着他,没有搭茬儿。
范铁从小娇生惯养,不过两个儿好了之后,除了极少数狂躁的时间,他很少这么大声的吼她。
其实她的意思是不想拖累别人,让他们先下去救更需要救助的人罢了,她身上的都是一些小伤,根本算不得大事儿。
只是……
想想他的话也在理,于是不再争辩。
寻思间,范铁抱着腰抱了八丈远了,一边跑一边儿命令战士们加快速度。
“快,速度,速度!”
“是!”
两段路的距离,其实并不算太远。年小井踉跄着边爬边跑过来的路,在几个精锐特种兵的眼睛里,就不算个什么大事儿了。迎着暴雨,踩着泥泞,约摸十来分钟时间,六个人就抵达了方惟九汽车掉下来的泥浆沟边儿上。
那辆昂贵的限量版法拉利跑车,已经完全瞧不清颜色了。一层浓厚的泥浆将它给冲击得不成了样子。
“快,兄弟们,速度——”将年小井放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范铁三两下淌过河,指挥着四个人过去抬人。
汽车门被撬开了了,宝柒看着从天而降的范铁眼圈儿都湿了。
将他们背囊里随身的携带紧急救助的药品翻出来,她将昏过去就没有再醒的方惟九身上的伤口认真的处理了一下,又缠上了一层绷带,心里的担忧便没有少几分。
眉头拧成了团儿,她紧张的说。
“范队,他的伤不能拖,咱们必须马上送到医院才行?”
范铁点了点头。
这会儿工夫,雨势已经小了一些,世界像是又安静了不少。凛冽的风声和呼啸声也已经停了下来。可是,说好听点,他们几个人是救兵。说难听点,其实大家伙儿都同样困在了泥石流的山间孤岛里,山外面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吐了吐嘴里的水,范铁认同地查看着地势和地貌。
“外面进山的道路已经被冲毁了,就算现在增援部队赶过来,也得步行才能进山,绝对没有咱们将人送出去来得快。行!马上将他转移出去。”
速度和时间,就是一个人的生命。
没有再拖延,在范铁的指挥下,几个人分工明确。由三名身强力壮的特种兵战士轮流将重伤的方惟九背出去,而他和另一个战士留下来护送宝柒和年小进出去。
宝柒将一件绿色的军用雨衣裹缠在方惟九的身上,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没有再说话。
一名战士背着他,两名战士扶着他,往出山的道路出去了。
慢慢的,四个人的影子越来越小,消失在了视线里。
宝柒眼窝里的泪珠子,好久都没有停下来。
冲着他的方向,摆了摆手,心里祈祷。
吁……
范铁晃了晃手电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别担心,我挑的四个兵都是红刺顶尖儿的,保证能很快将他送出去。现在咱们也出山吧。雨现在虽然小了点儿,不过估计一会儿还得再来,暴雨山洪,随时都有可能暴发。”
出去了么?
望着远处黑乎乎瞧不清的方向,宝柒愣神了几秒,吸了吸鼻子又收回了神,冲他和小井点头。
“好!”
她不知道小雨点儿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不能再让别跟着她去涉险。心里惦记着小雨点儿的安慰,又不能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除了出去,别无办法。
一场泥石流,来得又快又诡异,一个人间,一个地狱!
范铁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也有同样的顾虑。换他一个人带个兵也能去找去追,但是有两个姑娘在旁边,还有一个怀孕的,在这随时可能发生危险的地方,他必须要以她们俩的安全为重。
“放心吧,这种天气,谅游念汐也走不远,咱们先出去和大部队会合,枭子肯定已经赶过来了。到时候,瓮中捉鳖,她绝对逃不了的!”
宝柒苦笑一下。
两根手指揪着衣襟,抿着唇陷入了沉默。
现在,她已经分辨不清老天爷究竟有没有眼睛了!
跟着那个剩下来叫小宋的战士,他俩走在了前面。
“小井——”
范铁走过去望向年小井,扶了一把她的肩膀站起来。
年小井抬起头。
男人坚毅的下巴上全是雨水,眯起的眼睛里带着点儿复杂的意味儿。声音悦耳儿,面部的线条在暗沉的光线下轮廓依然分明,带着一点儿蛊惑人心的力量。
“扛着不好走路,来,我背你。”
视线挪来,她点了点头,脚不争气是实事,大家快点儿脱险才是主要的。
范铁微微一愣,心里有些欢腾,从包儿里翻出来一包纸巾递给她擦了擦脸,然后才端正地蹲在她的身前,那态度好得让人肝儿颤。
他的雨衣有些宽大,将年小井苍白的脸映得更得薄如纸片儿,她趴上他宽厚的后背,强忍着别扭,轻声说。
“谢谢!”
耳根儿后面传来她的声音和浅短的呼吸,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心里。害得范铁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儿就漏掉了几拍。定了定神,他将勒在她腿上的手臂紧了紧,又不敢太紧,尽管将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不会给她造成猥琐和揩油的感觉。
“小井,你客气!……你能让我背你,该我谢谢你!”
“你说得对,我不该犟,我不能连累你们的行程……”
一噎之下,范铁愣在原地好几秒,嗓子眼干涩着,好半晌儿说不出话来。如果她没有这句补充的话该有多好。有了这句话意思就变了——她还是在和他划清界线。她并不是因为接受了他,而是不想连累他们。
拉下棱角分明的唇,范铁下意识地睨了一眼搭在自己身侧两边儿的漂亮小腿儿开关,喉咙有些发梗,“嗯!”
年小井不再说话,规规矩矩。
好半晌儿,没有人说话,气氛一片死样的寂静。
范铁鼻息浓重了,基本上已经知道,如果要让背上的小女人主动和他说话,永远都不可能。一次错误,已经成了他永远无法弥补的心理障碍。
失败,挫败!
“小井——”
“嗯?”
“痛吗?”他的手,无视碰了碰她已经被宝柒包扎过的小腿。
呲了呲牙,年小井额头冒汗,“没事!”
明明就痛,还是说没事儿。
心里愤愤,范铁转过头,与她的视线碰到一起,叹息一下,问:“听说你快要结婚了?怎么没有跟我派请柬。”
心里有些抽紧,年小井压抑着不安,小声又认真的说:“不好意思,我不认为你会有兴趣参加这样的婚礼。如果你不介意,我会派给你。”
这个女人……
范铁又急又恨,难道她就听不出来自己说的反话么?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认真,认真得让他想掐死她。
想到掐死她,转瞬心又软了。
得,反正这辈子他是欠了她的。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三个月去了哪里?”
声音,有些委屈。
三十多岁的范铁,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在她的面前会这么幼稚。
反正劣根性就这么长着,他不想,却又没有办法。
“因为我知道。”年小井没有刻意回避,今晚上的救助,她不能假装没有发现过,再当他是透明人或者陌生人。想了想,她像老朋友般轻声询问了一下:“我听七七说了,工作还顺利吧?”
“没有你在,我在哪里,做什么都一样没有意义!”
“范铁!”年小井想说点儿什么,好久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情急之中只能套大道理了:“人活着都得珍惜眼前,不要再错过了之后再来遗憾,我知道一直都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你,挑一个合适的试着处一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捱的。”
“我佩服你能做到,可惜,我不能!”
“……”
“小井,上次是我不好。”范铁说,接着又补充:“我指的打姓毕的那事儿,没有照顾你的感受,让你下不来了台了。”
“过去了,就不提了!”
“你不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过你。”年小井说得有些叹息。
“真的?”范铁惊讶。
“真的。虽然我不赞同,但是我能理解。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的性格,你三十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不管是观念还是想法儿,又怎么可能改得了?只不过是道路不同罢了,没有谁对谁不对。更没有那么多憎恨。”
眼圈儿有些发红,范铁的手臂用力,“小井,你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一百零八遍的问题,年小井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完,范铁自己笑了,弯起了嘴角,“我知道,你要说,咱俩不合适。”笑了笑,他又放松了些,“上次我打姓毕的,也就因为这句话,谁他妈说不合适老子就膈应谁?可是……”
范铁一偏脑袋,认真的睨着她的眼睛,说:“确实,我在航空兵学院反省了三个月,承认你说得对。”
“你会幸福的!”年小井的声音很轻,像在叹气。
前面已经是一个陡坡了,范铁尽管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想让她趴得能舒服一点,微喘着气儿,一字一句的说:“其实,我不怕日子不幸福,就是不知道……你结婚了之后,我的日子怎么捱过去。”
年小井觉得雨丝入了眼睛。
抬手揉了一下,她微眯了起来,“天地很宽,未来很远,一切都会改变!”
“嗯。”范铁轻声儿笑了一下,“小井,我得感谢这泥石流。”
“嗯?!”她不明白。
“在我的记忆中,你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跟我讲话了!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啊?”
“只要你不犯浑,我们可以是朋友的!”
年小井的声音,轻得有些不着边儿。
朋友?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朋友。
喟叹了一声儿,心里想说的话,被他压抑了下去。
因为他不想,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再一次,沉默了。
一路上山,年小井有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
最终,只能无奈的将声音咽了回去。
两个人,这样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