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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气绝,妾侍们成日里都在告状,说这儿媳妇没个正形,成日里只知道闲逛,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可没想到这么离谱,竟这般闯到宫门口来了。
他到底是太子,十分沉得住气,只是和善地问:“念云,你来此作甚?”
念云一本正经地:“天气甚好,念云想邀殿下一同逛一逛市集。”
李诵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小丫头在搞什么?
“咳咳,我……我还有些公务折子要处理,你自去罢,要不叫淳儿来陪你?”
念云俯身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恳切道:“不,念云知道殿下公事繁忙,但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京城百姓生计,关乎东宫甚至大明宫的名誉,还请殿下给念云两个时辰,听念云一一道来。”
李诵敏锐地意识到郭家这个女儿恐怕真的不一般,这三个月来的表现很可能只是掩人耳目。于是点点头:“如此,但我这有东宫徽记的马车……”
念云早有准备:“念云自作主张,已经备下了衣衫和马车,殿下可命东宫的马车先行返回,还请殿下在车中更衣,同念云微服访市集。”
待李诵换下朝服,乃是一白面微髭的中年男子,相貌堂堂。念云请他坐于马车内,自己仍旧骑马扮作侍从,领着小厮们驾车直奔西市去也。
西市甚为繁华,念云请李诵下车,将车马停与西市门口,两人带了几个小厮徒步进去。
先是见了一个卖野味的大叔,绿萝上去问价,商定价钱,买下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雉,共一百二十个钱。又见一个卖鸡蛋的大婶,绿萝买下她的一篮子约三十个鸡蛋,花费六十个钱。
念云每买下一样东西,便向李诵重复一遍价值,李诵默然不语。
行了数十步,迎面见两个穿赭石色内监服的人骑马飞奔,撞翻了许多摊子,摊贩叫苦不迭。
念云忙拉了李诵避在一旁,顺势挡了脸。
李诵诧异:“那是宫里的五坊使?”
五坊使是宫里负责采买的太监,地位并不高,没想到在外头这样嚣张。
念云点点头,“不要声张。”
只见那两个太监丝毫不顾忌市集上拥挤的人群,亦不避妇孺,只一味的横冲直撞,行人纷纷如避瘟神一般躲着,那太监骑在马上反而看着狼狈的百姓哈哈大笑。
那些原本在摆摊卖货的摊贩远远的瞧见了,都慌忙收拾东西躲到一旁。惟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赶着一辆笨重的牛车,车上是满满的一车好木炭,来不及躲避,一时突兀地暴露在五坊使面前。
那太监“咦”了一声,却跳下马来:“老头,你这好炭,多少钱?”
老头儿战战兢兢地,都快要哭出来:“小老儿这一车炭,是要卖了给儿子看病的,不敢抬价,一共一吊钱……”
念云在集市上混迹了这些时候,约莫知道个市价,这一车炭少说也有七八百斤,一吊钱实在是贱卖了。
那太监却是撇嘴一笑,“老头儿忒会做生意!这么一点子炭,值什么一吊钱,当咱们五坊使都是吃白饭的么?”
老头儿苦着脸哀求:“老汉只得这一个儿子,如今病得只得一口气吊着,等钱买药买米啊!官家开开恩,到别家去买,赶明儿老汉自当送一车好炭来谢官家……”
另一个太监却不耐烦了,一把推了老头儿一个趔趄:“咱家是给宫里办事,看上你的炭那是你的造化,恁地胡说八道拖延!”
说着随手扯出一块约三尺长的布头挂在牛头上,“喏,咱家这可是宫里的贡缎,一匹价值百金,便宜你了!”
先前那一个太监便扯了老头儿过来:“好了好了,价钱也付了与你,别啰嗦了,快给咱家把炭送去!”
老头儿哭丧着脸,犹自哀求不止,那两个太监哪里还搭理他,打马飞奔而去。
那老头儿往地上一坐,大声恸哭起来:“五坊小儿!”
周围的路人和商贩皆投以同情的目光,一个卖鱼的大婶还从自家摊位上挑了些鱼给他:“回去给你儿子补补身子罢……上个月我也……唉,造孽啊,一百尾好鱼,一个钱也没给我,还硬说我私卖鲤鱼……”
李诵看得心惊,低声吩咐绿萝:“去拿两贯钱给他。”
绿萝答应着去了,念云却道:“殿下心慈,然而这东市西市,每天都发生许多这样的事,该当如何?”
李诵大惊:“每天都有?”
念云反问:“不然殿下以为这是我特地安排的节目么?”
李诵默然。念云却不放过他:“不仅如此,殿下若能回头去查一下宫里的账目,这一车好炭必定写着以十贯二十贯买入,丝毫没有坑害百姓。”
那钱,自然是落入五坊使的口袋里,上下打点也都有份。
李诵问:“这几个月来,你就是在暗查此事?”
念云点点头:“是,但远不止此事,殿下不妨今儿来宜秋宫用晚膳,我叫淳也一同过来。”
李诵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知道念云还有话要说,因此点头应了:“好。”
回到宜秋宫,念云命绿萝等人预备膳食。宜秋宫和承恩殿一样是有小厨房的,是为着太子和李淳这两父子早起上朝或者晚归传膳方便,此时倒是被念云使唤得得心应手。
念云已有许久没有见过李淳,思来想去觉得叫丫鬟去请有些不妥,于是亲自去了李淳的书房崇文殿。
李淳多少有些意外:“三月期限还未满,夫人可要提前结束计划么?”
念云笑道:“岂敢岂敢,今晚宜秋宫备下了晚膳,还请郡王赏光。”
“赏光?”李淳摆摆手:“若不是有意勾引我,我可不去。”
念云道:“我要同你的小妾正式宣战,不仅成功地拉拢了你儿子、你妹妹,今天晚上还要请你和殿下用饭,争取支持——你来不来?”
太子殿下姬妾众多,但只要不闹得太过火,他都视而不见,也不偏帮任何一方,所以多年来并无太大差错。请得到他,只怕也不是宅斗那么简单了,这个热闹他不能不看。
念云见他点头,眯起眼睛笑了,不无揶揄地道:“那好,现在夫人要去欺压妾室了哦!”
李淳笑道:“你说真的?我可听说连下人都已经不大把你这夫人放在眼里。”
念云冲他眨眨眼,告辞。
备注:唐代因为皇族姓李,所以规定百姓不得吃“鲤(li)鱼”。
第三十三章 夺取掌印权
念云离开崇文殿,就径直去了蕙娘的院子。
蕙娘不防她来,但也没有十分的震惊,身子却在榻上靠着,并未起身,一面笑道:“我这些日子来身子乏得紧,一站起来又特别容易头晕,礼数不周,还望夫人原谅。”
念云也虚情假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妹妹既然有了身子,自然应该好好休息,这些个虚礼,我也不耐烦,省了也罢!”
蕙娘不肯叫她姐姐,她却偏要满口“妹妹”、“妹妹”地提醒。
她面前的白玉盘里头,正摆着一大盘新鲜的枇杷。念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是妹妹懂得享受。这枇杷吃着可好?”
蕙娘不会不知道早上的枇杷事件,却料定念云拿她没辙,拿孩子做幌子:“也怪了,我这才两个月,就这样喜酸!丁香说喜酸是男孩,还说她生宁儿的时候就是这样,也不知道准不准。夫人也尝尝,很新鲜呢!”
念云微笑:“既然妹妹喜欢,叫司膳多送些来罢。这是咱们整个东宫的大喜事,等着若真生出个男孩,你可就是东宫的大功臣了!”
“什么功臣不功臣,不过是郡王的福气。”蕙娘见她果然无话可说,又剥了一个枇杷,故意问道:“夫人可是很少来我这里的,不知道今儿可有什么事么?”
念云笑吟吟地看她把枇杷吃完,道:“我听说妹妹自从有了身孕,身子三天两头的不爽利。我想着,若是为了府上的事情累坏了妹妹,明白人还能说一句是妹妹为府上的操碎了心。碰上那些不明白的,还当是我这郡夫人容不得人,故意要坑害妹妹呢!”
蕙娘这才明白郭念云并不是为着几个枇杷来兴师问罪的,而是要直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要把金印从她手上拿走。
她小看了郭念云。
为了不来问安,又为了霸着李淳时时去看她,蕙娘可不是三天两头的装病喊累么,如今却叫念云拿了这个把柄。
那个小金印就挂在蕙娘的腰带上,念云微笑着看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摸着那枚印。
蕙娘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此时手握大权,若是再生下一个小公子,更要母凭子贵。倘若郡夫人无宠,早晚有一天,这个东宫的女主人是她。
可是现在念云既然开口了,她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笑道:“是了,夫人才是正主子,我不过是代管。只是东宫偌大一个府,总有许多事情要交割,怕要同郡王请示一下才好。”
念云点点头:“也好。”
不料,门外却有一个声音传来:“请示我什么?”
抬头看时,见李淳背着双手,笑吟吟走进来:“原来你们两个都在这。”
念云不等蕙娘开口,抢先道:“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我们两个正商量着呢,如今妹妹有了身子,诸事不便,也恐劳累了妹妹,不如就把郡夫人印还了我。”
李淳看看念云,道:“我就说嘛,你早该接管府上的事情了,累得晓蕙一日三遍地跟我诉苦,忙得腰都伸不直。”一面向蕙娘:“晓蕙,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身子,就交给她吧。”
念云在心里暗暗冷笑,这回该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蕙娘道:“如今全是我在管着,事情又多,妹妹只怕是一时记不住。”
李淳道:“那有什么,先前你来的时候不也是母亲和牛昭训一点一点教你的?你也不必马上就歇下,有什么事情要交割的,慢慢与她交就行。她新接手,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仍旧问你便是了。”
蕙娘看了他一眼,心里虽然有些诧异,但她的修养还算好,没有多说,只好慢慢地把小印解下来,递到念云手里。
念云将金印小心翼翼地系在腰上,看看蕙娘,微笑道:“那就辛苦妹妹了,妹妹好生休养,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便是咱们这儿没有的,只要妹妹开口,我设法叫我母亲和哥哥去弄。”
她这话说得还真是客气,可惜再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真劳动了堂堂升平公主和郭家的郎君去替她跑腿。蕙娘这时才意识到郭念云的身家背景绝不是她一个小小妾侍靠男人的一点宠爱就能撼动的。
她想要在李淳面前再演一出苦情戏码的,酝酿好了感情娇滴滴地回头,却愣住了。哪里还见得李淳的影子!
到了晚膳时间,念云有模有样地准备好了一桌子山珍野味,口味似乎与东宫寻常的饮食不同,色香味俱全,看着更有食欲。
宜秋宫的丫鬟见李淳和太子一同来,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基本上可以肯定夫人一定是不愿再任人宰割了,于是都很高兴地忙前忙后。
玉竹忙着招呼:“这些菜是我们夫人亲自下厨的,楚地的风味,放了茱萸和姜,很开胃呢!”
李淳立在门口笑:“不错,色香味俱全。夫人若是立志要争宠,倒还有些真才实学。”
念云笑向太子道:“殿下,您瞧瞧他说的什么话,我堂堂正室夫人还需要跟妾侍争宠?”
李诵不自在地勾了勾嘴角:“你当然不需要争。”
念云招呼他们父子上座,一面亲自替他们布菜斟酒。那酒是市集上沽来的汾酒,虽不及宫里的好,但也算是上等的了。
酒足饭饱,丫鬟们来收拾了碗碟,又捧了茶上来。
念云才问: “殿下,郡王,可知道咱们方才那一桌饭菜花费几何么?”
太子约略知道她要说什么,李淳却是一愣。
菜是八菜一汤,五荤三素,鱼肉飞禽俱全。另有几个小碟子咸菜,也十分香脆可口。
李淳很少过问典膳厨的事情,也不曾买过东西,出门都是六福管账,所以他一概不知。
念云微微一笑,又问:“那殿下和郡王平时的饮食,一餐所费几何?”
李淳也不知道。
他们平素都是按照定例传膳,郡王一日膳食份例是羊、猪等肉类各十斤,鸡鸭鹅等家禽三只,鱼五斤,各色干鲜菜蔬二十斤,此外按照不同的时令,又有瓜果若干。
菜式上,他说不详细,只知道郡王的份例是二十四个菜。至于郡夫人,比郡王的份例减去鱼而已,每餐的菜式也有十八个。
至于太子,每日份例菜式又比他多上一倍。
李诵倒是记得,每年的膳食衣裳都是极大的一笔开销。但具体怎么个算法,花在了什么上面,他没大管过。
念云笑道:“全都是甩手掌柜。那么殿下说句公道话,我这里的饭食,与平素司膳房给您送的比,哪个好?”
李诵道:“司膳房的膳食淡而无味,自然不及你处。”
念云眼神十分复杂:“我这一桌子山珍野味的原料,都是今日绿萝在市集上买来的,殿下已经看见了,分量足够我们三人及我的四个大丫鬟、两个小太监都吃饱,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