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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香替木叶施了薄薄的脂粉,铜镜里一张原本就清秀可人的面孔便被点缀得几乎明艳不可方物。
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人道:“舒王来给十二娘送礼了。”
七八个打扮鲜亮的大丫鬟捧着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鱼贯而入,队列整齐地将盒子里的时新珠宝首饰展示在她面前。
木叶张口结舌:“这……”
为首的丫鬟低眉回道:“舒王殿下特奉上薄礼,恭贺郭娘子今日入牒!”
自她知道舒王是旧相识之后,她并不想叫他知道公主府里的情形,然而还是被他猜到了她的处境。木叶叹一口气:“如此,代我谢过殿下。”
茴香高兴地将她头上原来的几样簪环卸下,又选了一对硕大的鸽血宝石耳坠子替她戴了,连带着对舒王的印象都高了几个档次,絮絮道:“可见咱们十二娘还是个有福气的,外头再怎么说舒王殿下不好,咱们也只知道他待十二娘是好的……”
木叶看着她,轻嗤道:“先前是谁说得舒王百般不好,非要巴巴的瞧着那广陵郡王样样儿都好呢……”
茴香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话,却见外头又有人来报:“广陵郡王来给郭十二娘送礼。”
木叶与茴香面面相觑,可是说曹操曹操到么,舒王送东西来也就罢了,这广陵郡王是凑哪门子热闹来了?
待看到李淳送来的礼物时,木叶睁大了眼睛,他这东西送得可真叫一个别出心裁——几个水晶盘里盛着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头分别镇着切开的胡瓜、甜瓜、雪梨和洗净的葡萄、樱桃,还有一个白玉的小盖碗,碗壁上结出细密的水珠儿,打开来一看,是一盏紫红的酸梅汤!
几样东西分量都不大,冰块却放了许多,所以从东宫走到升平公主府时也没融化掉多少,不仅瓜果还新鲜得很,就连室内也顿时清凉起来。
木叶身上裹着这层层华裳,正热得很,那华服穿法甚是复杂,也不敢轻易脱去,脸上便不住的冒汗。出了汗却也不敢随意擦,唯恐花了妆,坚持得很是辛苦。此时若得一些冰凉的果子,可真真能救急。
相比之下,李淳的礼虽薄,反而显得用心许多。
木叶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妥,便问那领头的丫鬟道:“这份礼,单是我有,还是姊姊也有?”
丫鬟微微一笑,“郭十二娘入牒之礼可是大事,贺礼岂能人人都有的?”
木叶点点头,道:“想是你们郡王送了别的给姊姊了,都一样自然是不好的。”
丫鬟却道:“郡王今日是专贺十二娘入牒之礼,只这一份,送与郭十二娘一人。郡王还说,天气暑热,请十二娘不要过于贪凉,以免伤了肠胃。”
然而同他订亲的是姊姊,姊姊没有,单她有,李淳这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晚上李淳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所以这礼还真不敢收。木叶正色道:“礼物贵重,我不能收,替我谢过广陵郡王。”
那丫鬟却十分淡然地低头答道:“是,郡王吩咐过奴婢,这礼物不宜久置,倘若十二娘不收,便拿去送给十一娘,不可浪费了——不过,十一娘若是好奇郡王为何忽然送礼物来,奴婢也只好实话实说……”
有这样给人送礼的?
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们姊妹二人订的亲事,她若是收了礼,传出去便像是她不甘嫁与舒王,反倒勾搭上了自己的姊夫;若不收,也颇有暗通曲款的嫌疑,一样能叫姊妹两个嫌隙更深,然而这样对李淳又有什么好处?
她才算是想明白了,原来那些水果冷饮的分量都是小小的,不是真怕她贪凉吃多了坏肚子,而是叫她没办法跟姊姊再平分一份,可真是够“体贴”的!
木叶的目光冷冷扫过去,“广陵郡王竟不知道我们姊妹情深么,还是想二桃杀三士?”
那目光镇定,凉薄,落在东宫的丫鬟身上,那丫鬟一时几乎忘记面前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竟打了个寒颤。
后头另一个丫鬟接住话头,浅浅一礼:“方才玉竹没说明白,郭十二娘误会了。今儿是十二娘的大日子,故而我们郡王在明面上的礼便只送了您这一份,给十一娘的算是私下的小礼物,玉竹自然是不好说,免得外人不知情的倒说些私相授受的话来。”
木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和前头那丫鬟一样的打扮,又要稳重几分,心里暗想东宫的下人果然不同凡响。点一点头,“如此,替我谢过郡王。”
等东宫的丫鬟回去了,茴香方才好奇道:“十二娘同广陵郡王也相熟么?”
木叶之前不曾同她说起过遇见李淳的事,这时也不好解释,只是蹙眉:“兴许见过一面,远谈不上熟。不过他今日到底是在示好,还是在挑拨,抑或是在……试探?”
茴香虽然只是个丫鬟,到底不笨,闻言脱口而出:“难道他还想咱们家效仿娥皇女英不成?”
木叶面色一凛。
升平公主是何许人,郭家又是什么家世,她再不得宠也是嫡女,给一个小小郡王做妾是不可能的,除非李淳不娶姊姊了,换她去做那郡夫人。
可姊姊的容貌不在她之下,李淳应该还不至于费这么大劲非要换她。那么也许跟舒王有关,又或许是因为李谊表现得非她不可,所以李淳也要来插一脚,把她拖下东宫和舒王之争的浑水?
第六章 圣旨到
郭念云自然是巴不得哥哥把李淳带到她身边来,此时带着微微的羞赧,屈身行礼。明明面容如此相似,可不知为何,李淳就是觉得妹妹仿佛比姊姊多了几分生气和韵味,而不似那标准的贵女脸谱。
升平公主同驸马郭暧也走过来,李淳只好一一与他们见礼,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今儿本来是借了个办差的由头出宫,回来时绕到这边来瞧一瞧,并没有什么正事。
正思量如何脱身,却又听得外头一阵骚乱,一个熟悉的尖细声音划过耳膜:“升平公主、驸马郭暧接旨——”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圣旨?
郭家有多少年没接过圣旨了?
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一瞬间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木叶懵懵懂懂地随着人群跪下,听那身材微胖的中年太监以特有的声音念着那五色彩帛上的文字,辞藻晦涩深奥,约莫是在赞颂公主贤淑敏慧、驸马品质魁奇,抚育的子女德才兼备等,又夸东宫膝下养育得好少年,舒王如何如何的文成武德等等,听得木叶如堕云雾。
听得最后几句,众人都叩头谢恩,口称皇上圣明,木叶才恍然惊觉,这圣旨拐弯抹角地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实际上却是在说她们姊妹根正苗红、德容出众,广陵郡王和舒王文武双全,十分门当户对,原来是给她姊妹二人指婚的旨意!
方才行了入牒的礼,这就来赐婚了,皇家办事何时也这般急吼吼的了?
郭晞也深觉有异,这边厢亲自拿了装着财物的荷包给那太监,一面就同他寒暄上了:“刘公公辛苦了,且到厢房里坐一坐罢。”
那刘公公接了荷包,顺势用手指捻一捻,知是分量不轻的一包金豆子,笑呵呵地拢入袖中。横竖他今儿只得这一件差使,便跟着郭晞走过去,一面道:“两位小娘子都许了好亲事,还是圣上赐的婚,国公有福气了。”
郭晞也陪着笑作揖,“哪里哪里,都是托圣上的福……”
郭晞不曾带伺候茶水的丫鬟,木叶忙朝茴香使个眼色,茴香是个伶俐的,忙跟了过去伺候,一面凝神细听这二人的话。
二人坐定,寒暄了几句,郭晞便道:“宫里怎的手脚这般快,两个丫头的嫁妆都还不曾准备得……”
刘公公笑道:“国公怕什么,便有圣旨也不急着马上就过礼,还不是两边商量着办么。再说了,既有赐婚,要急也该是礼部的大人们急了。”
历来下圣旨赐婚的都是由礼部筹备婚礼事宜,宫中出一份嫁妆,至于娘家那边,只看自家的意愿罢了,便是没有也无妨的。
喝一口茶,又压低声音道:“便是蓬莱殿那位的主意了。咱家也是听说,舒王去求了蓬莱殿,说就这一个了,越快订下越好……”
自高宗皇帝以来,圣上起居都在大明宫。蓬莱殿虽非后宫之首,却是大明宫极重要的一处宫殿,离圣上日常起居理政的紫宸殿极近,如今正是韦贤妃所居。
那韦贤妃服侍圣上的时间最长,是后宫里资历最老的妃子,昭德皇后薨逝以后,后位虚悬未立,韦贤妃便一直摄后宫事。
然而这韦贤妃并无所出,因此收了李谊为养子。偏生这李谊又是个命运多舛的,早年征战落了残疾不说,大婚后也一直无所出。在皇家,无嗣可是大忌,特别是对有意争储的皇子来说,是极大的不利。
三年前舒王妃殁了以后,韦贤妃其实没少为这个养子操心,可李谊却挑剔得很,好不容易又说定了一位尚书府的千金,不料还未及过礼便夭亡了,自此也淡了娶继妃的心,不大肯再说亲事。
如今李谊这般主动求娶郭家的女儿,韦贤妃自然乐见其成并且全力以赴,免得夜长梦多再出变故。
有这层缘故,倒也不难理解。
外头李淳已早早找借口告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今儿才找了那小姑娘一个不自在,怎的这么快就尘埃落定,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难道竟是舒王和韦贤妃在宫里做了手脚,先下手为强了不成?
那姑娘回来得突然,之前几乎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升平公主还有一个女儿寄养在外头,而那姑娘回到公主府的这些日子来,似乎也并不那么受升平公主待见。
一回来却是石破天惊,素来抗拒娶亲的舒王竟主动向公主府提亲。他这边觉得那姑娘颇有趣,刚出手逗弄,那边舒王府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求赐婚了。
舒王若真的只是想同升平公主府联姻,就应该更看重受宠的长女才对,而不是刚回来连规矩都不懂的次女。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李谊曾在江南待过不短的时间,现如今还任着扬州大都督的职。而那姑娘从小便寄养在江南,难道竟是旧相识不成?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将她从江南接回来,原本就是李谊亲自策划的一出戏?
又或者说,李谊这几年来无心娶妻,根本就是在等她长大?
这想法太诡异,毕竟李谊比她大了十多岁,若说十**岁的李谊在江南看上了一个几岁的黄毛小丫头,还处心积虑的要非卿不娶,未免有些不可思议。可无论如何,他确实隐隐觉得李谊仿佛是非她不可。
舒王和太子之争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却是各有千秋,圣上始终偏爱着舒王,却也不曾真正动摇过太子的地位,双方僵持不下。
东宫要的本来就只是郭家的女儿罢了,若这姑娘真是舒王的心头宝,他倒不介意把姊妹二人换过来。
他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慢慢地浮现出那姑娘的笑容。她是叫木叶吧,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是一个优美而苍凉的名字。
第七章 马车
靠在榻上翻看《三国志》的木叶掩卷连打了三个喷嚏,接过茴香递来的帕子拭一拭鼻子,笑嘻嘻地说道:“幼时曾听人说,‘一想二骂三叨念’,你说,是不是有人叨念我了?”
茴香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指不定是有三个人同时在想咱们温柔美丽的十二娘。”
木叶笑道:“何以见得便不是一个人在骂我,又有另一个人在想我?”
主仆二人便笑做了一团。
这时听得外头一个年长的丫鬟走进来:“宫里送来帖子,叫十二娘同公主殿下去赴宴。”
木叶认得那是母亲身边的剪秋,问道:“姊姊也去么?”
剪秋道:“十一娘原也是得了帖子的,只是今儿一早跌伤了脚,侍医嘱咐五日内不得随意走动。”
木叶疑窦顿生:“帖子拿来我瞧瞧,是去赴的什么宴?”
剪秋将帖子呈上,原来是韦贤妃办了个赏桂花的宴会,邀请他们明日到麟德殿赴宴。
既然是韦贤妃设的宴,她是李谊的母亲,想来没动机做什么手脚,可姊姊又是为什么忽然伤了脚?
待剪秋一走,木叶便悄悄叫了茴香去打探,郭念云到底是怎么跌伤的脚。她同这个姊姊虽然算不上熟络,可也看得出她并不是一个行事低调的,这样的社交场合她应该跃跃欲试才对,怎会这样不小心?
不多时茴香回来,一脸的幸灾乐祸:“那边正闹着呢,十一娘似乎为那赏花宴准备了许久,这会子已在屋里摔了几件好瓷器了……”
这赏花宴既然是韦贤妃主办的,应当不至于有人要在宴会上害郭家的女儿。难道姊姊跌伤真的只是意外么?
木叶微微蹙眉:“姊姊是怎么跌伤的,当时可有人看见么?”
茴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儿不是休沐日么,听说广陵郡王一早便来寻十一娘说话,两个在后花园不知说了些什么,也不叫人跟着,没多会便听见说跌了脚,郡王送她回去的……”
又是李淳。而且姊姊这一跌跌得有些蹊跷,连个下人都没有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