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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李淳。而且姊姊这一跌跌得有些蹊跷,连个下人都没有在旁边。
到次日一早,剪秋便过来叫她:“十二娘起了么?今儿要进宫赴宴,还请早些儿妆扮,用了饭再去。”
木叶听见剪秋说要用了饭去赴宴,有些诧异,问道:“不是进宫赴宴么,怎么还要先在家里用饭?”
剪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问题来,顿了顿才笑道:“十二娘不知道,虽说是赴宴,在宫里哪能吃到什么东西,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若是只顾着吃,人家还不要笑话死咱们啊,以为升平府里饿着咱们小娘子呢!”
木叶心里暗叹,原来赴个宴还有这些讲究,以后倘若是嫁入皇家,还不知道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呢。
还有李淳,又不知道要给她使些什么绊子。想到这一桩,她向剪秋道:“我可以不去么?”
剪秋微微一愣,很快笑道:“十二娘胡说什么呢,这帖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咱们家有一个告病不能去的已经是失礼了,都不去算什么?”
如此,就算是明知道是鸿门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赴宴了。
剪秋帮着给木叶收拾妥当,已有一辆黑油篷的马车等在门口了。剪秋却似乎有些诧异,四下张望了一番方问车夫:“公主殿下的车驾怎么不见?”
车夫道:“适才东宫那边来人,说是良娣娘娘有事找公主殿下,便先行了。”
木叶心里暗道不好,连母亲都被支走,想来这变故应该不在宫里,而是在进宫的路上了。
她便一捂肚子,哼哼唧唧道:“剪秋姑姑,我忽然肚子痛,想是昨儿吃坏了什么东西……”
剪秋有些着急:“我的小姑奶奶,可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木叶咬着嘴唇做不适状,又道:“应当无大碍,回去更衣便是。要不姑姑先去,我随后叫三哥哥骑马送我去……”
若有郭鏦在,应当能护她周全。
剪秋道:“还是快些儿吧,奴婢陪十二娘回去更衣。三公子今儿一早便去了舒王府,此刻不在府上呢!”
木叶一惊,看来今儿只能兵来将挡了。
待上了马车,许久却不见马车动,木叶又有些着急,撩起车帘问车夫道:“为何不走了?”
车夫却不在驾车,而是在车后鼓捣什么,头上汗都冒出来了,战战兢兢道:“车辙……车辙不知什么缘故,断了……”
“可有办法修么?”
“这……这一辆本来就是备用的马车,要修只怕不是一时半刻能修好的……”
木叶正愁没借口呢,车子坏得可真是时候。剪秋却十分着急,吩咐两个丫鬟分头去外头寻马车,又命一个小厮骑马去追升平公主的车子告知。
茴香正要扶她先进去歇着,却见一辆马车驶来。
剪秋心中一喜,笑道:“小丫头办事倒是利落。”便上去招呼,不料车帘一掀,当先跳下一个华服少年来,径直走到木叶身旁,深深一揖:“郭十二娘安好?”
这般做足了礼数,十足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是李淳。
木叶避之不及,敷衍道:“托郡王的福。郡王今儿怎的有空来此?”
便是要问他可有正事,有事赶紧去办事,别在此久留了。
李淳微微一笑,“便是去赴今儿的赏花宴了,正路过亲仁坊,想着你们也是要去的,便顺路来接郭十一娘。”
木叶如蒙大赦,道:“我姊姊正扭伤了脚,今儿只怕是去不得,郡王且进去瞧瞧她罢。”
李淳却不动,只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笑道:“在下又不是御医,怕也瞧不出什么来,没地误了时辰。既然十一娘去不得,不如在下做个顺水人情,接十二娘同行如何?”
木叶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实在是不愿同他一起走,只好微微行了个一礼:“多谢郡王好意,只是奴家这车子一时行不得,还需耽搁些时候,郡王还是先走吧!”
李淳看一眼那车辙,却又笑起来:“这一时半会只怕也找不到合用的车子,在下这车子宽敞得很,不如就让给十二娘坐,我自骑马便是了!”
他自带着两个骑马的侍从,侍从闻言便走过来将缰绳递到他手里,他向木叶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得句句都在理,即使此刻丫鬟们租来了马车,那外头不知什么人家的又脏又小的马车实在也不太合适。
甚至于把车子让与她一个人坐,也并无不合礼数,她再要推脱反倒显得小器了。况且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在他车上出什么事,李淳自然难辞其咎,想必他还不至于特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木叶便谢过李淳,上了他的马车。
第八章 诉衷情
一路上木叶心里仍是不免紧张,不时地撩起车帘向外张望,一路并无异样。
李淳已经察觉,在马上含笑望向她:“怎么,你是怕我图谋不轨么?”
木叶反被他逗笑:“那么,你可会图谋不轨?”
李淳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大家都在等着看我如何对你图谋不轨呢,叫人猜中了,岂非无趣。”
木叶不同他兜圈子:“你费这么大力气叫我姊姊扭了脚,明知道她出不了门,却又装模作样来接,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为什么,难道是特地来找我聊天不成?”
李淳不否认,却驭马靠到车窗边上来,无限柔情,俯身轻轻道:“你说得对——见你一面不易。”
木叶被他惊吓,不愿意听见他下一句是“我费尽心思只为见你一面”,忙岔开话题道:“往后姊姊嫁去了东宫,再要赴宴也就不必走这么远了。”
李淳的笑容一僵,沉默了片刻方闷声道:“你真的愿意嫁给舒王么?”
木叶微微抬眸,“赐婚的圣旨已下,为什么不?”
李淳微微愣神,马车已向前驶去,落下他四五步。他一提缰绳赶上去,仍旧与她的车子并行,忽而叹道:“木叶,你比你姊姊好,你聪慧,率真,宠辱不惊。”
木叶毫不犹豫地回道:“郭念云骄傲,高贵,礼数周全,一向都是长安名媛中的宠儿。”
她同郭念云虽然互相不喜,交往甚少,可是的确各有千秋,偏生这班男子喜欢得陇望蜀,得了那最会周全的便嫌不够真性情,得了个性子直来直去的又嫌不通礼数,得了才华横溢面面俱到的偏又该挑剔人家样貌不够倾国倾城了。
李淳苦笑:“木叶,我只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木叶仍旧不领情地顶回去:“是未来的姊夫同小姨子说话,还是侄儿同未来的婶婶说话?”
李谊是二皇子,李淳是太子殿下的长子,论理他确实该管舒王妃叫二婶。
亲仁坊离大明宫本就不远,这时已到宫门口。茴香和剪秋两个丫鬟过来扶木叶下马车,一主二仆礼数周全地再次道谢。
李淳一口气郁结在心里,这女子太通透,话也说得不留余地,着实可恨。可此时他又觉得不甘,好不容易争得一次机会同她相处,却是这样失败告终。
宫门如一只巨兽蹲踞在面前,时刻准备着吞噬一切。往前一步,便是韦贤妃的地盘了,他便不得不将这女子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那男人跛脚、妨妻,比他整整大了十岁,简直快要生出皱纹来,可是偏生得她青睐,她愿意嫁他。
李淳闷闷地点一点头算是回礼,目送她坐着事先准备好的肩舆先行离去,自己走另一条路往麟德殿里去了。
宫中处处奇花异草,格局亦别具匠心,却莫名的又透出一种巍峨气象来。木叶不敢东张西望,只规规矩矩地坐着肩舆,由望仙门进去,又过一座汉白玉雕的小拱桥,才入了内廷,这方是后宫的地方,寻常卫兵便不可入内了。
又走了数百步,眼前是一片碧蓝的湖水,湖心还有一个小岛,立着一个八角亭。水面上散布着莲叶,数支残梗,有几分秋意。湖边还有一块巨石,木叶方才知道这便是太液池。
进得大殿,有宫人迎上来,笑道:“郭十二娘可来了,贤妃娘娘和四公主都在郁仪楼呢!”
木叶知道她说的“四公主”便是指母亲了,升平公主未嫁时在宫中排行第四,与宫中妃嫔都是相熟的。
上得郁仪楼,果然见母亲同一个中年贵妇在说着什么,也许因为后宫里常年缺少阳光,她的皮肤似乎缺少一点应有的血色,呈现了一种半透明的苍白。她梳着高耸的堆云髻,在华美绸缎和精细刺绣的堆叠下,身躯略显单薄。
木叶上前见礼:“臣女郭木叶,见过贤妃娘娘。”
韦贤妃微笑着,“四公主教养出来的女公子,很是端庄。”又拉起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阵,指着楼下花丛中一群姹紫嫣红的女孩子道:“小姑娘家怕是同咱们这起专说些家长里短的老太太聊不来,出去同她们玩罢!”
木叶行礼告退,又有一个宫女上来领路:“郭十二娘请随奴婢来。”
走了几步木叶就觉得不对劲,那宫女带着她拐到一处偏僻的阁楼来了。木叶停住脚步,问道:“姐妹们都在楼下赏花,姑姑却带我往何处去?”
宫女微笑不答,阁楼里却有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不知郭十二娘可愿赏脸与本王一起赏花?”
木叶心里一松,推门进去:“臣女……见过舒王殿下。”
这间屋子布置十分简单清雅,不过一张围屏罗汉床,铺着坐垫,当中一张小几摆着酒水果子,墙角一对瘦长钧窑白瓷瓶,里头插着数枝丹桂,墙上一幅字,是张九龄的《感遇》,末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写得最是龙飞凤舞。
李谊舒适地胡坐于罗汉床上,嘴角噙笑。彼时高脚凳才流行于贵族不久,仍是正襟危坐的时候多,除非是极熟的亲友面前方可盘腿随意而坐,像胡人一般,称为“胡坐”。
李谊看她坐到小几那一头,方笑道:“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叫我的。”
木叶微微红了脸,“将军哥哥。”想了想又道:“你和那时不大一样了……”
李谊笑着伸手比划一下:“你也不一样了,那时你只得这么一点高。”
木叶赧然,如今她已经快要做他的妻了。
他们之间竟已经隔着那么漫长的时光,她想问问他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谊见她尴尬不已,便岔开话题,问道:“我听说,你今儿来晚了些。”
木叶是坐东宫马车来的,想来也瞒不过李谊,撅嘴道:“谁知道出门的时候马车坏了呢,偏生母亲又有事先走了,若是我能够骑马就好了!”
李谊扬眉笑起来:“这有何难,我教你便是!”
木叶此时方觉得多年前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回到了他身上,陡然生出几分亲近感,脱口而出:“真的?”
想一想,又觉得似乎不太可能,黯然道:“母亲天天都拘着我学宫规呢,我又没什么理由轻易跑出府……”
李谊笑道:“也不妨,叫郭三带你出来,想来四姑姑便不会拦着了。”
郭鏦俨然已成舒王府的代言人,未来的舒王妃能不能学好规矩,可都是舒王的事了,升平公主自然不会强行干预。
第九章 扬州旧事
木叶想问问他后来可曾再回过扬州,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自那时候便知道我的身份么?”
李谊想了想,“起初也是不知,不过,送你回去的时候便知道了,你的养母是个奇女子。”
养母名韦桃卓,年已近五旬,却仍是十足优雅美丽,她是属于年纪越大便越香醇,窖藏美酒的那一类女子,据说从前也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韦桃卓一向不许她叫“阿娘”,因此她唤她作“韦姑姑”。
木叶诧异:“你早就认得她?”
李谊自知说漏了嘴,便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扬州的时候,曾有人托我代为探视一二。”
韦桃卓是木叶自幼最为亲近的人,如今亦是十分惦念,听见同她有关的事难免好奇,因此追问道:“有人要你去探视韦姑姑?”
李谊不想多说,只笑道:“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她早年在长安生活过,自然有些老朋友。”
韦桃卓少年时家中遭遇极大变故,颠沛流离最后定居扬州,离开长安已近三十年,想来再说起她也未必能知道了,木叶于是不再深究,与他絮絮说起扬州的一些琐事来。
自大明宫回来,木叶也心情愉悦,可是身体却颇为疲惫,尤其是那繁琐的束腰衣服箍得腰上一道一道的红痕,沉重的首饰坠得脖子酸痛不已。茴香服侍她卸掉这些累赘,泡了个舒服的花瓣浴,便早早就寝。
恍惚间似梦非梦,一个女道士手持拂尘,翩然而来,笑吟吟轻抚她的额头,木叶,木叶,这是你的宿命。
木叶认得她,她是东极真人谢自然。
谢真人少年便隐居深山悟道,中年下山游历,脚步遍及名山大川,世人不得见她,传得神乎其神。
在扬州那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里,年幼的木叶曾许多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得道女仙人,她总是非花非雾,夜半来天明去,同韦姑姑彻夜的促膝长谈,据说她是韦姑姑少年时的挚友。
木叶仰起头看她,忽而觉得迷惑:谢真人,我的宿命是什么?
谢真人不答,只是低眉浅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