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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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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轻声叹道:“则天皇后是踩着成千上万的白骨和鲜血走近那个位置的,我学不来。我如果不能驯服一匹烈马,我就把它放回深山,任凭它逍遥自在,或者被野兽吃掉。”

郭鏦哈哈笑起来:“野马生活在遥远的西域大草原里,你却把它独自丢进深山,你看似善良,放了它一条生路,其实你只是不肯让手上染血。但你明明知道它此去是九死一生,实际上还是间接毁灭了它。”

木叶悚然心惊。当西域草原上的野马被俘获,送到长安城里来的时候,无论是被强行驯服,还是放任它自生自灭,都只有两条路,要么臣服,要么死亡。

此刻,她又何尝不是郭家马厩里的一匹马,已经被带离原本的生活,倘若羁骜不驯,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挣扎个鱼死网破,闹到至死方休,要么便成为弃子,被世界所毁灭。

她如今选择了被驯服,接受郭家的安排,可是她同他之间,已经夹杂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注定不能像小时候那般无所顾忌。

郭鏦在马厩里转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匹看起来十分温顺的枣红色小母马交给木叶。

木叶换上了一身清爽利落的胡服,束起头发作男子打扮,系一条松花色抹额,脚踏一双毡底牛皮靴,站在郭鏦身边,似两个俊俏少年。

郭鏦却不带她往舒王府去,而是径直往东,一直从延兴门出了城。

木叶诧异:“我们往何处去?”

郭鏦笑道:“舒王府虽不小,可也不够跑马。”

待出了城,只见一派碧草连天,阡陌交通,田埂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空气里传来泥土的芬芳,木叶不由得诧异:“大好风光!”

“世人却都以为北面那些巍峨宫殿才是好风光。”

木叶听见第三人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逆光负手而立,身量高大,一身天青色衣裳,牵一匹健硕的大青马,似天神一般。

“将军哥哥……”木叶脱口而出。

郭鏦大笑起来,木叶回神,忽指着他的腿:“你……”

李谊微笑:“早几年在战场上负的伤,确是休养了一阵子动不得。如今已愈,只是阴雨天有些痛,倒不打紧。”

原来外面都是以讹传讹,又或许他根本不想解释或者澄清什么,便由着外面去传,反而清净许多。

郭鏦不说话,牵着自己的黄骠马走了半圈,忽然跃上马背,于阡陌小径之间驰骋,又立在马上展示种种驭马技艺,姿势潇洒放诞,叫人应接不暇。

李谊笑一笑,亦飞身上马,只见马蹄间尘土飞扬,驰骋间顺手拾一段树枝,不时点地以借力藏身于马腹,或是以种种诡异的姿势与马身仿佛合二为一。

木叶忽然意识到,这方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李谊,他的骑术完全是用于在战场上杀敌和逃命的,杀气十足,十分果断、凌厉。

唯有此刻,木叶才觉得她面前的不是一位风流儒雅的王爷,而是一个驰骋疆场、能一刀割下敌人首级的年轻将帅。

二骑皆飞驰过来,到她面前才拉住缰绳。郭鏦笑问:“想学我的还是谊的?”

木叶不假思索,动作干净利落向着李谊拜倒:“师父。”

郭鏦嚷起来:“什么,我这几招可是长安城里无敌的,绝招,靠这几招收服多少五陵少年!”

木叶揶揄道:“我可不去当你们的流氓头子。”

郭鏦不甘示弱,回敬道:“这么说你是要跟着他去做女将军了?”

木叶冲他扮一个鬼脸:“古有妇好,本朝有平阳昭公主,你妹妹便是当个女将军又如何?”

李谊在马背上笑得直不起腰来:“郭三,你放心,有我在,必定不叫你妹妹去北战柔然、西征突厥。”

一面低头向木叶:“你仍旧同小时候一般淘气,真不知你韦姑姑养大你多么担惊受怕。”

呵,终于提到她。木叶顺势把在心里揣得温热的疑问说出来:“那时候,是我三伯父叫你去探我们的么?”

李谊微微一怔,似不想回答这问题,隔了片刻方道:“都是老掌故了,偏你还念念不忘。来,我先教你上马。”

第十二章 没人要的玉佩

这一日兴尽而归,木叶一进门,把缰绳交给下人,便一溜儿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准备命丫鬟们去安排热水洗浴更衣。

在门口的台阶上,迎面险些儿撞到一人身上。木叶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欢乐时光里,打算绕开她进屋。

那人却挡在前面,语气不阴不阳的:“妹妹这身打扮,看来又是出去同男子厮混了?”

木叶愕然抬头,见那一张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她竟一时间已经浑然忘却李淳那档子事了。心里叹息一声,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自打她入府以来便高高昂起面孔,对她视而不见的骄傲孔雀,终于忍无可忍,打上门来。

郭念云站的位置比她高了一个台阶,因此得以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她年纪虽然大了一岁,身量却同木叶相当,木叶不卑不亢,向前迈了一步,同她并排站在了檐下。

木叶努力保持了得体的姿态,却懒得强装笑脸,冷冷问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念云憋着一股气而来,此刻听见她这般发问反倒失了勇气,忿忿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便是不满意同舒王订亲这回事,也该去好好同母亲说,不该同别人暗通曲款才是!”

“我同谁暗通曲款?”木叶大奇:“订亲时也没人问我的意见,难道不是你们算计好的么,如今我去同母亲说我不嫁舒王,我要嫁广陵郡王,姊姊可满意了?”

“你……”念云自幼被宠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被她堵得一张面孔通红,半晌才骂道:“你简直有辱门楣!”

木叶语气玩味,“承蒙抬举,我竟不知道两姊妹在此恶语相加地争夫婿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郭念云毕竟是名满长安的郭念云,已经意识到先前低估了这个妹妹,迅速回过神来,针锋相对:“是你有错在先,我不过来同你理论一番。难不成妹妹以为我应当把未来的夫婿拱手相让,还是眼眼睁睁看着妹妹名誉扫地?”

原来还打着维护她名誉的旗号。

木叶心里冷笑,却不愿同她虚与委蛇了,冷冷道:“多谢姊姊挂心,我同舒王很好,我十分乐于看到李淳从此在我眼前消失,姊姊还是去同你未来的夫婿理论罢!”

念云不傻,何尝不知道李淳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只是想同木叶斗斗嘴,争一高下,好看一看原来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至少自己还能得到喜欢的人。

却没想到木叶根本不屑于争辩,甚至根本就打心眼里厌烦李淳的纠缠,叫她一番力气全数落了空。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那传说中的贞元第一公子?天知道,当她知道东宫向母亲透出结亲的意向时,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可为什么淳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反而垂青那个莫名其妙的野孩子?

就连三哥也是非不分,成日里带着她厮混,倒把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晾在了一边。

从那个所谓的妹妹冒出来以后,她的世界一切都似乎改变了。

丫鬟绿萝搀着她,并不多言,却似在细细体会她的心境。

念云旁人的话一向听不进,惟有绿萝,是念云身边几个丫鬟里头最聪慧的,年纪略长两三岁,平素话虽不多,却十分受主子倚重。

念云站住,拉着绿萝,有些踌躇:“绿萝,你说,我该嫁给淳么?”

绿萝顺势停下脚步,安慰道:“广陵郡王不是十一娘费尽心思求来的如意郎君么,如今已经订下亲事,十一娘不必犹疑。”

念云撅起嘴,脚尖用力踩着地下的石子:“可他不是我的,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时从来都没有焦点,他眼里没有我!”

绿萝温和地替主子理一理鬓边的乱发,“十一娘不必多虑。长安城里白头偕老的郎君夫人比比皆是,哪有个个儿都是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有许多只怕是大婚那日才见了第一面的,还不都和和美美么。”

念云愣愣地看向她:“你是说,往后日子久了,他还是会好好待我的?”

绿萝认真地点头:“郡王年纪轻,难免有些爱玩,咱们家三郎不也成日里总往平康坊跑?等年纪大些了,自然会明白,十一娘才是他的正室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旦山陵崩,太子殿下即了位,郡王成东宫之主,太子妃还不是咱们十一娘么!”

念云稍稍放了心,扶着绿萝的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几个小丫头在吵吵嚷嚷。

一个正愤愤不平:“当咱们十一娘是好欺负的么?人家不要的东西才往咱们这里送!”

另一个息事宁人:“总归也是郡王的一片心意,咱们做奴婢的都少说几句,只当一开始便是送与十一娘的……”

先前那一个犹自不甘:“送别的也就罢了,偏生是玉佩,这也是混送的么?咱们难道就平白的叫主子受下这等腌臜气?不成,我要告诉公主殿下去!”

里头的几个大约是想拉她也没拉得住,叫她一头冲出来,恰与绿萝撞了个满怀。

主仆二人在门外听得明白,这李淳胆子可越来越大,竟又来送玉佩给十二娘,好在十二娘还算明白,只当他送错地方,转送到这边来了。

念云已气得浑身发抖,用力一跺脚:“去,去,快去告诉阿娘,他们东宫欺人太甚,便是不喜欢我,也不该这样作践!”

一向温软沉默的绿萝忽然出声:“站住!”

那准备去告状的丫鬟一惊,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念云也愕然看向她,绿萝朝她双膝跪下:“绿萝斗胆,还请十二娘细细思量,切莫冲动。”

念云深吸一口气:“你何故要劝我忍气吞声?”

绿萝长跪不起:“奴婢相信郡王只是一时糊涂,若真诉到公主面前,便不再是十一娘同郡王置气,而是郭家和东宫的矛盾!”

念云悚然心惊。如今不过是小儿女的恩怨,母亲大可以置之不理。若真挑明了,她那般骄傲,又怎会容许东宫如此轻贱于她们姊妹,到头来只能彻底毁了婚约!

倘若方才不是绿萝拦下,真的去报知了母亲,她同李淳也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绿萝把方才屋里叽叽喳喳的几个丫鬟都叫到一处,缓慢而清晰地开口:“不过是误会罢了。郡王身边的奴才记性不好,把给十一娘的东西误送到十二娘那儿去了,十二娘又给原封不动地送了过来,难道这等小事也要报与公主殿下知么?”

丫鬟们唯唯诺诺,不敢做声。

那枚玉佩尚搁在桌上,是莹润剔透的一块鲤鱼佩,正是李氏皇族所持,相当贵重。

念云曾经见李淳佩在腰间,她想问他要,他却没有给。

她的指尖缓缓滑过那温润的美玉,一时间竟觉得那样难过。

她叹一口气:“绿萝,收起来吧!”

第十三章 韦姑姑的旧情人

次日木叶去找郭鏦,求他带她去骑马,郭鏦却不动,只望着她笑。木叶有些急,去扯他的袖子:“三哥哥……”

郭鏦终于止住了笑,道:“我的好妹妹,你忘了你未来的夫君是朝堂上大名鼎鼎的舒王了,他可不是日日都能休沐的!”

木叶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咧嘴笑一笑:“那么三哥哥教我。”

郭鏦拉她过来,却在她耳边道:“我们今儿不去骑马,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

“三伯父病了,想见你。”

木叶跳起来:“我又不会看病!”

然而随即她便想起先前自己的猜测,难道三伯父见她是为了韦姑姑的旧事?

木叶心里忽然升起满满的疼痛,钝重的,尖锐的,参差的痛得她快要无法呼吸。仿佛有无数的往事,似雨后的蘑菇一样争先恐后的钻出来,开满沉寂了三十余年潮湿而腐败的森林,一朵一朵钻得心里生疼。

那不是属于她的往事,可是无比清晰。

三伯父因为是郭家的家主,仍旧住在汾阳府,那是早年圣上钦赐给祖父的宅邸,与升平公主府在后院有一条小径相通。她懵懵懂懂得被郭鏦拉着穿过水潭,穿过大片的丹桂,穿过后院的小门,走进汾阳府。

上一世的恩怨已经远去,可那些不肯走出往事的人,依旧站在原地观望。

韦姑姑便是其中一个,不知三伯父是否如是。

汾阳府的正屋白天也掩着门,大约是老年人需要保暖的缘故,窗户也挂着厚厚的织锦窗幔。木叶在那略显斑驳的红木大门前驻足,稍显迟疑。

郭鏦向门口的小丫鬟通报过,小丫鬟很快出来说尚书大人请他们进去。

沉重的木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一条缝,并没有想象中腐朽发霉的气息。

屋里因为窗幔的遮挡而显得昏暗,但是温暖而干净,香炉里缓缓散发着薄荷和麝香的气息,仿佛不甘岁月的洗礼,硬生生的要撑出一小片夏初的清新旖旎。

那一瞬间,木叶有一种错觉,仿佛此刻坐在病榻之上的白衣男子依然是三十多年前那个年轻,勇武,俊逸的青年将领,有着斜飞入鬓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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