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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相士好似很神,只一眼便算出了他夫人的出身年庚,还说她面相华贵,当有一品夫人之天命。妇人一时动了心,就把那相士带了回来,想叫那相士给他看一看面相。
待见了那罗相士,罗相士便说了许多宫中的秘辛,说当今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怂恿他以秦州的五万兵马举兵反攻长安,废天子,重新拥立太上皇回大明宫执政。
那相士自比诸葛孔明,有样学样地摇着一柄羽毛扇子,极言彼时事成之后必能封侯拜相,权倾天下。
他夫人被那相士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迷了心窍,把那罗相士看作神仙下凡,也帮着劝他起兵,可刘澭身为一方太守,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仔细一想,却想出许多漏洞来。
那罗相士一见面便说出他夫人的出身年庚,恐怕未必是算出来的,而是早有准备,故意借此接近他,这倒不足为奇。
先帝驾崩以后,太上皇登基虽然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明白人都知道,到底还是当今陛下的功劳。
太上皇近些年来身子骨不好,就连先帝驾崩的时候都没法起身,虽说当初白麻内命的事闹了一通,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皇位是逼得太上皇不得不让的,可到底外头人只知道太上皇是龙体欠安主动禅位的,陛下也不算名不正言不顺。
且不论太上皇到底算不算明君,或者手腕够不够厉害,他若是以太上皇的名义起兵,理由可不算十分充分,未免有些牵强。
这位陛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光凭他手里这五万兵马,对抗长安城里的护军和神策军都未必有多大胜算,万一再有别的地方势力奉旨征讨,他的处境可就尴尬了。
况且,就算最后事成,这罗令则一介白衣相士,他允诺的事,能有几分成算?
这么一想,就怎么算怎么都不合算了。
他一时下不了决心,于是先好酒好菜留着那罗相士在家里,先稳着他,再徐徐图之。
可没过两天,他就觉察出不对劲来。据府上的下人报说,最近总有一些人好似在盯着太守府,而那些人看着像是京里来的。
这刘澭一听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多想了那么一道,没贸然出手。倘若那罗令则在京里便已经引起注意了,陛下肯定早已做好了准备,只要他一有行动,恐怕还没出秦州,就得身首异处了!
刘澭当机立断,即刻绑了罗令则,亲自押解入京,以回京述职之名,向陛下请罪。
待刘澭走进紫宸殿的时候,贵妃已经在偏殿里,听见小太监通传,便转身到屏风后头去了。
李淳先是按照太守回京述职的惯例问了几句话,待刘澭一一答了之后,李淳命人赐了座,方才问道:“卿大老远自秦州来,特地来见朕有何事?”
刘澭的屁股刚沾上座位,被这一句话惊得连忙又伏到地上去了,连磕了数个响头才道:“回陛下,臣斗胆,拿了一个逃窜至秦州的逆贼,亲自押解来京。”
李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逆贼?说来听听,怎么个逆法?”
刘澭顿觉冷汗涔涔,如此听来,陛下果然是已经知晓了的,亏得他没听那不知死活的相士胡说八道!
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捉拿那相士,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因此而猜忌他……
他忍不住又多磕了几个头,把话在心中又多打了几个转,方才思量着道:“那逆贼……逆贼居心叵测,信口胡诌,离间天家父子之情,欲要……欲要挟太上皇谋反,臣……臣惶恐……”
李淳也不叫他起来,端起茶盅慢悠悠地似乎在品茶,眼睛就那么一时不错地看着他,待一盏茶喝完,眼见着刘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滴下来,才不徐不疾地放下茶盅,问道:“那逆贼现在何处?”
他声音不大,可此时安静得太久,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在刘澭听来便如平地惊雷一般,吓得抖了一抖,方才答道:“回陛下,臣唯恐生变,故今日特地带过来了,就在丹凤门外,藏在臣的马车里。”
刘澭这老狐狸倒是狡猾。嘴上说着逆贼,可心里未必不知道是京里当真有人指使。在不确定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的情况下,连自己府上都不放心,索性一带来就直接交给皇上,也免得惹出别的事端来。
下马威也给了,算是已经敲打过,李淳今日并不打算为难刘澭。虽然他心里未必没打过谋反的主意,可到头来还是把那罗令则给押解来了,过来投诚。
虽然真对付起刘澭来并非没有胜算,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为此事伤筋动骨,更何况怕是还有很多地方势力都在观望着,此时还是以安抚为主。
李淳语气和缓了许多,道:“既如此,且把人带进来,先关到掖庭局去,着人好生看着,刘爱卿一路辛苦了。”一面转向六福,“朕记得宫中制的燕窝膏安神养身极好,六福,差人给刘爱卿送一罐去罢。”
刘澭听见此话是叫他先回去了,一时如蒙大赦,又连磕了几个响头:“臣叩谢皇恩,这便告退了。”
待刘澭走了,念云自屏风后面出来,李淳道:“人先关到掖庭宫,你先设法秘审,审完了再送到刑部去,看紧一点。”
这是一个重要的人证,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身上若真有那白麻内命,便是物证也有了。
刘澭回京述职一事朝中许多人都知晓,他在丹凤门外候着的时候也一定会有人瞧见,这是瞒不住的。
所以兴庆宫那边一定是已经得到事不成的消息了,罗令则此时必定已是弃子,他们很可能会设法毁灭证据。
因先前有了下毒一事,她心里已经有底,明白李淳说的看紧一点是不能叫兴庆宫那边的人插手,也不能叫他死了。
待人被秘密提到了掖庭局,念云当即便亲自去了一趟,准备突击提审。
可把那罗令则一提出来,却见他神志昏昏,问三句吭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口角歪斜,口水滴滴答答在胸前落了一片,连站都站不稳。
念云心里一惊,急忙令御医来瞧。
待瞧过之后,御医说他是服过些叫人昏睡的药物,并无大碍,只是要过那么七八个时辰才能慢慢转醒。
念云才放下心来,猜想应是刘澭一路上为了省事才如此,既可以避免他逃走,又不会闹出动静来引人注意。
念云命人先严加看管着,吩咐一醒来便立即来报。
这罗令则不过是一介白衣相士,提审起来应该不会比那些见多识广的宫人困难。但她必须抓紧时间,以最快的速度从人犯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
毕竟外头的逆犯关押到宫里的掖庭局是不合规矩的,若叫外臣知道,她就必须把人犯送到刑部去,刑部的天牢相对来说人员就复杂得多,到时候还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端。
这事是薛楚儿查出端倪的,罗令则身上坏事的便是平康里的一个相好,现在那女子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念云出了掖庭局,便吩咐下去:“召郭驸马和城南庄那位薛夫人速来蓬莱殿,本宫有要事要见他们。”
第一百二十章 诱审罗令则
薛楚儿接到宣旨太监口谕的时候,心里大略便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
即使有贵妃娘娘的懿旨,郭鏦身为外男入蓬莱殿还是要向皇帝去请一道旨,因此薛楚儿先行入宫谒见贵妃。
念云早就已经等在蓬莱殿里,随意寒暄几句,便把宫女太监都打发下去,两人进了后殿密谈。
薛楚儿是有备而来,不等念云开口,便盈盈一笑,屈膝福了一福,“娘娘必是为那个相士罢,楚儿愿为娘娘分忧。”
她这话说得有点爽快过头,念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且不说如何分忧的事,正色问道:“薛夫人想要什么?”
薛楚儿也不推脱,看向念云:“楚儿能陪在三郎身边,不敢说佐中馈,却是平白担了底下人一句‘夫人’。楚儿不作他求,只希望娘娘能赏一道诰命。”
按照大唐律例,官员的妻、母都可得诰命册封,但只有正妻和平妻才能得诰命,妾侍绝没有这等荣耀。
教坊女子出身低贱,即使已经赎身脱籍,仍旧是连做贵妾都不许的,就算是嫁给普通人,若是正室夫人去世了,她也不能被扶正称一声“夫人”。
郭鏦身为朝廷命官,但他是驸马,身边不存在有平妻,即使给薛楚儿册封了诰命,她的身份地位也远远无法同汉阳公主比。
她求这么一道诰命,不过是为了表示郭家对她的认可,并彻底脱离乐籍,得一些应有的尊重罢了。
这要求不算高。念云应下:“好。本宫会在河东薛氏的族人中替你寻一位义父,然后册封你为县君。”
河东薛氏自汉代以来便是关内六大名门望族之一,早先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便是来自于那河东薛氏。
薛楚儿若是在河东薛氏的族中认一位义父,她就算是彻底摆脱曾经流落乐籍的身份了。彼时以薛氏女儿的身份,嫁与郭家为妾,这个县君也册封得名正言顺,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薛楚儿连忙倒身下拜:“楚儿叩谢贵妃娘娘恩典,必定为娘娘排忧解难。”
这时外头来报说驸马都尉来了,念云忙和薛楚儿一道迎上去。
郭鏦见她二人是从内殿里出来,笑道:“念云同楚儿说什么呢,躲在里头神神秘秘的?”
念云拉了楚儿的手笑道:“自然是说些女子间的体己话,不能告诉哥哥的。”
当下三人又在内殿里商量了些话,念云留了两人在蓬莱殿用过膳才回去。
夜色甚浓,一弯弦月半隐半露,清辉不多,勉强照着宫禁之内的青石板路,在黑黢黢的灌木掩映下有些瞧不清深浅。
四个黑衣人抬着一顶四面都包裹得严实的深青色小轿迅速在宫墙下走过,厚实的毡底鞋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小轿一直抬到了掖庭局里,方才落了轿,抬轿的黑衣人利落地掀开轿帘,扶里头一位穿了狱卒衣裳的女子下轿。
那打头的黑衣人低声问道:“要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女子点点头:“记着呢,许我的钱帛可莫要忘了。”
那打头的黑衣人便把她脸上蒙着的黑布扯下来,自袖里摸出一对玉佩给她:“先拿着罢,剩下的事成之后再给你。”
那女子因方才一直蒙着眼睛,这会倒不觉得十分黑,把那玉佩举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见上头雕工十分精致,玉也十分剔透,于是满意地收进了怀里。
黑衣人指着前头的一间屋子:“进去罢。”
那间屋子里头光线很暗,因此屋里的人也并没有意识到北面的墙壁顶上有个一尺见方的空缺,不过是糊着同色的纸而已。
屋子的那一边的念云和李淳都穿着绣了精致花纹的宽大黑袍,坐在一间相对宽敞的屋子里寂然无声地喝着茶。
这时喝茶的两人听见那关着人犯的屋子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开了,有女子压低着嗓音柔声唤道:“罗郎,罗郎?”
屋里关着的男子听见,似冲向了栏杆边上,嗓音因多时的干渴和沉默而沙哑难听,却掩盖不住声音里的激动:“莲玉?莲玉是你么?”
女子低低地“嘘”了一声,温柔的声音透着一丝妩媚,“郎君受苦了……”
男子长叹一声:“沦落到这等地步,惟有你还肯来看我……”隔了片刻又问:“你怎么进来的,我这是被关在了何处?”
女子柔柔答道:“这是刑部的大牢。”停了一刻又解释道:“奴家有一位姐妹与刑部的郎君相好,奴家托了好大的人情,这才求得见罗郎一面。罗郎是犯了什么大事,怎的惹了这些要命的阎罗?”
男子沉默了许久,方道:“早前不就同你说了么,我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女子一哂,轻嗤道:“什么大事,郎君莫不是偷了王府的东西么!”
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莲玉,你就这么不拿我当个干大事的人么!我早就同你说了,我是受了太上皇身边的人所托,去寻秦州太守相助。若是事成,怎么也得混个国师当当,也好有钱帛来替你赎身……”
女子道:“什么国师,有这等好事,你又怎的被抓了?”
男子吭哧了半晌才讷讷道:“这不是……这不是叫那什么秦州太守给坑了么,谁知道那鸟太守这般胆小如鼠啊!”
女子娇滴滴地哼了一声道:“郎君只晓得哄人。奴家早前不信,如今也还是不信。太上皇是什么人,怎会找上郎君!”
男子见她不信,有些着急,便赌咒道:“莲玉,骗你便遭天打五雷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若不信,我给你看,我身上贴着一块风湿膏药,那白麻内命可盖着太上皇的私印呢,就藏在膏药里头贴着,那秦州太守不信我,我都没敢拿出来给他看!”
一直在隔壁屋子里听着这两人对话的李淳握着茶盅的手越来越用力,直握得骨节发白。念云无声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来安抚他,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只听得那男子又道:“我早就同你说,我认识那皇城里头的贵人,不是胡说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