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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战胜柳元儿。“总之,我一定会打败柳元儿,你等着瞧吧!”那些从十岁起便在她身上滋长蔓延的自卑,已生根发芽,演变成今日的倔强与不服输。她什么也不少,只是少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罢了。
见她无法反驳,周君玦微蹙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一团,“打败她之后呢?一年到期,你还是会去找你的意中人?”
周君玦酸溜溜地扔下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摩擦桌案响彻一室的安静。他要一个心甘情愿留在身边的女子,不管贫穷还是富足,都能不离不弃。可是……可是她还太小……她尚不知相知相守的含义。“临安城内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你只须记得,我最喜欢的人是娘子你,别人再好也抵不过娘子你的一颦一笑。”
他很矛盾,要是他的小木头能懂事一些,少让他操点心,就好了……
“那也是一年后的事情。”许慕莼扬着小巧精致的下颌,“你等着我打败她,与你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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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许慕莼喝下熬好的药汤,为她掖好被角,周君玦才缓步退出,望着天边高挂的朗月,心情如灌铅般沉重,衣袂在微风中摆动,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重担。
又是一年静好,似有风无浪,周府上下平平安安,这便是他最大的快乐。
“娘。”每一年的除夕夜,周老夫人都会在书房等他,自他接掌盛鸿轩以来,这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周老夫人微闭双目倚在书案后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方精致的镇纸,“玦儿,你来了。”
“娘。”周君玦拎了一壶刚煎好的茶走到书案前,端起桌上的空茶碗,斟满递给周老夫人。“娘,您尝尝。”
周老夫人将茶碗拢于掌中,清幽的茶香袅袅入鼻,“你父亲最喜欢的峨嵋毛峰。”
“娘还记得。”周君玦为自己也斟了一碗,在她对面坐下。
“你还是要娶元儿?”周老夫人轻轻抿了一口,精明锐利的眸子往他平静的脸上一扫。
周君玦端起茶碗,隔着烟雾缭绕点了点头,脸上是从未曾见到的凝重与肃目。“我意已决。”
“你父亲死的时候,不过才三十岁,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有你祖母三人相依为命,上有老,下有小,我艰难为继,苦苦支撑,直到你成年。如今你业有所成,也不枉我苦心栽培,你父也该泉下有知。”周老夫人难得露出一丝疲倦与苍老,精明的眸子踱上一层薄薄的轻灰。
“娘,过了年把祖母接回来吧,为孩儿主婚。”周君玦目光柔和而坚定,清澈如水,烛火在他的瞳仁中摇曳,点亮他的执着。如果不曾在许府门外听见她和父亲、大妈的对话,他会以为他的小木头满满的斗志是因为喜欢他。在多方查证之后,他才清楚地知道,她在许府所经历的一切,有名无实的大小姐,为生活而奔波、视小妾为人生最大的耻辱……
“你确定莼儿会输吗?”周老夫人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容。
“赢了又如何,她本非自愿留在我身边。莫不是元儿的出现,她至今仍惦记着上集市摆摊,怎会埋首于房内缝制荷包。我早前已提过此事,她却未能上心。我将她带来,可是她却并非心甘情愿。我用尽一切方法,她却仍是我行我素。”周君玦双眉紧锁,攥紧双拳置于桌案上,泛白的骨节在烛光中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空白。
“她还小……”周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周君玦垂下双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树影婆娑,北风依然凛冽呼啸,却吹不散周君玦心中化不开的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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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正月初一清早,许慕莼换上崭新的大红袄子,梳了喜庆的如意双环髻,两边各插上一只金灿灿的步摇,略施脂粉,淡扫朱唇,浅浅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肌肤白皙滑嫩。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是那个在市集为争抢摊位而大打出手的野丫头吗?
抚平鲜花罗裙的褶皱,许慕莼望了一眼另一侧空空的卧塌。还没讨正妻呢,就敢不回屋歇息。柳元儿就那么好吗?
许慕莼带着一脸怨气行至厅堂,周老夫人已换上一身朱红色的褂子,给下人们派发新年的利钱。
许慕莼眼神一扫,仍是没看到周君玦,随即换上灿烂喜气的笑脸,据说只要母亲不让娶妻,儿子便不能娶。“娘,恭喜发财,我的红包呢?”
“莼儿,来,怎么能少了你的。”周老夫人从怀里掏出一封超大的红包递过去,和蔼地笑着说:“这是你第一年在周家过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谢谢,娘。”许慕莼很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这是送给娘的,莼儿知道娘什么也不缺,这是我前些日子缝制的,娘不要嫌太寒酸。”
周老夫人接过一看,“这荷包?”荷包的两面皆用不同的布料缝制,看似普通通平凡,却又暗藏玄机。大包在外,小包在内,以同外层同色系的布料隔开,两面各自有不同的用处。可谓是别具匠心。
“娘还满意吗?”周君玦说周老夫人很喜欢柳元儿绣的荷包,可见周老夫人是认可柳元儿了。她要是想获得与柳元儿同等的机会,只能从周老夫人身上下手。周君玦虽已答应她可与柳元儿一较高下,然而他是那般奸诈狡猾,指不定又想出什么鬼点子。
“为何这般繁琐?大包套着小包的手工并不好做。”周老夫人爱不释手地把玩。
“娘有所不知,姑娘家出门总是要带上些琐碎的东西,象碎银子啊、手绢啊、脂粉之类的东西,这要是全装一块了,银子是过了万人手的,手绢是干净之物,一旦沾上也就不那么干净了。包中套包自然可以各物归各位,不会沾染不洁之物。”在市集中总见着许多女子出门一掏银子,便把包中其他物什一应撒出,甚是不便。
“很好,很用心。”周老夫人赞许地点头。“正月初八,将你这荷包放在一品绣与元儿的荷包一起出售,你意下如何?”
“但听娘的吩咐。”许慕莼乖巧地一欠身,干净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狡黠的光,周君玦你等着瞧,等我打败柳元儿,定不让你进我屋上我床,让你在门外冻上三日三夜,以解我心中之恨……
“不知莼儿这荷包的定价如何?”
“自然是越便宜越好。”她的布料是不要钱的,虽是上等料子,但全是拼不成一整块的碎料,两面各自缝合也是投机取巧,定价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便宜才能卖得多。
“哦……”周老夫人精明的眸子黯了黯,些许的失望流淌而过。
相知 第三十六章
一转眼正月初十近在眼前,今日又逢立春,周府厅堂前立了一只红色的庞然大物,许慕莼很自觉地从厅前台阶上拾起一枝彩鞭,沉着脸慢慢靠近,重重地抽打在庞然大物身上,倏地皮开肉绽。
“啊……”许慕莼双眸一凛,直视那只庞然大物,高声一喝,又重重地一鞭下去……
“哗……”庞然大物的内脏倾泻而出,流满一地,看得都晃了眼睛,晨曦微露,划过一丝华彩,让人不敢逼视。
许慕莼看呆了眼,抬起手臂遮挡反射而来的光亮。奢侈……太奢侈了……
“娘子,不知道这牛鞭得可满意?”周君玦一袭胜雪的衣裳在微风中飘然独立,带着他特有的清爽笑容和似有若无的邪恶,慢慢靠近。
今日是立春,素有鞭春牛的习俗。挨家挨家也以小春牛为馈赠之礼相互往来,意寓开春促耕助农。
许慕莼一撇嘴,望见地上金灿灿的金锭,心中暗自侮辱周君玦败家,一般鞭春牛是临安府在鼓门前为百姓而设的仪式,周家却弄到自家院落,还为富不仁地把金锭放在牛肚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金子多……
“还成吧。”许慕莼丢掉手中的彩鞭,理了理身上的翠绿色小衫,衣袂下的绸带随风飘扬,颇有几分英姿飒飒的味道。眸子上挑往周君玦身上一睨,“相公,不知道这些日子相公都上哪歇息去了?”
自从他一提及娶妻之事,便再也没在她屋里过夜,每日早晚必送上一碗药汤,监督她服下去,晨起帮她梳妆穿戴,夜里帮她掖好被角,看着她沉沉睡去。温柔周到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只是再也没有与她同榻而眠。
“你想我了吗?”周君玦上好的唇线勾起最张扬的弧度,双手负于身后翩翩向她走来。
许慕莼倔强地扬起下巴,斜冲着蔚蓝的天空,很是不屑地移开目光。每夜沉睡之后总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她脸颊、唇间流连,带着轻微的叹息声。每夜她都以为他会留下,只是到最后他的滚烫在她的唇间摩娑轻舐,而后默默离开。
她急急地睁开眼,只看见一片如墨般的幽深黑暗向她袭来,冰冷孤寂。
“娘子,为夫特地准备了黄金万两为你壮行,这三日就全看你的,要是输了……唉,为夫只好……”周君玦略带惋惜地摇摇头,修长的手指夹住她衣袂的绸带,“娘子,你看你,方把你整好的衣裳,你又弄得一团糟了,以后……”
许慕莼嫌恶地打掉他的手,“我要是赢了,你得给我穿一辈子衣裳。”她最讨厌这些繁琐的带子,又要系得跟花儿似的,真是麻烦死了。要不是有周君玦一手打理,她才懒得穿呢!
一辈子……周君玦垂眸会心一笑,她没有说是一年……
“那……一言为定?”周君玦一脸老谋深算的奸诈笑容。
许慕莼笃定地点着头,“定了定了。”
周君玦不依不饶地从身后揽住她,脑袋搁在她的肩头,呵出的热气痒痒地喷在她的颈间,“娘子,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如何?”
几日不曾一亲芳泽,心痒难耐,病情已渐好转又加之进补得当,他的小木头满脸的红润绯然,周君玦忍不住咬了咬她的脸颊,好似红苹果般充满诱惑的气息。
“立就立嘛。”许慕莼被他撩得呼吸不畅,心思散乱,双腿有发软地斜倚在周君玦的身上。没想立字之后的受益方是谁也便答应了。哪有做赌注的一方主动要求立字为据的……
周君玦见奸计得逞,手臂收得更紧,放肆地汲取她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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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好,全城百姓举家出动,至鼓门前围观即将被鞭打的土牛,似踏春般浩浩荡荡的轿子大排长龙,正是开门迎客的大好日子。
许慕莼身上斜挎着她新缝制的粉绿色小包,目光炯炯,直视一品绣门口人来人往,华衣美服,珠钗宝器,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一品绣……果然是达官贵人的天堂。
“姐,你觉得你能赢吗?”喜儿过了年之后又回到周府中,想来的身份应是非富即贵,虽行踪不定,但重在讲义气,虽吃得多,但重在赚得也多。许慕莼是极单纯的人,她认定喜儿一定有难言之隐,故而也不愿多问。能在一起便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份。
许慕莼拉着她席地而坐,目光仍就死盯一品绣富丽堂皇的大门,“让你出马多好,为何非得让一品绣的绣娘。说是为了公平起见……我呸……”
“我说也是,咱俩一吆喝,还有他们什么事,一会儿就卖光了。”喜儿很不以为然地抓起春盘里的水果和饼饵,一口塞进一个,嘴里塞得鼓鼓的,小眼睛不屑地朝天一翻:“尊乏银。”
“那也是没办法嘛。现在只能是价格战,我自信手工不相上下,只能靠价格取胜,我的便宜,她的贵。她的成本高,布料、绣线都是特别订做的,价钱自然高出许多。而我那些的布料是隆祥庄取来的边角料,也是上好的料子。”许慕莼也从春盘里取了颗葡萄丢进嘴里,“我要输了怎么办?”她现在一点信心都没有,正前方是一品绣,店堂内外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喜儿拍着小胸脯把送进嘴里的东西都吞了进去,吐出一口大气,说道:“要不这样,姐姐。我找皇上给你赐婚如何?这样周公子就娶不了柳元儿,你也能趁机扶正。”喜儿看不过去,在周府的这些日子总是看那些丫环们想着法子整许慕莼,许慕莼对她有恩,曾经收留过她,她就算两肋插刀也要为她铺平道路。
许慕莼倔强地摇摇头,“才不要呢,我要堂堂正正地赢她,然后给周君玦点颜色瞧瞧!”想着晚上都是一个人睡觉她便莫名地烦躁起来,难道他和柳元儿秉烛夜游,彻夜长谈,聊聊人生,聊聊未来?
快喷出火的目光与走出店堂外与她遥遥相望的柳元儿碰了个正着,隔着长街,两个皆是要强的女子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换着彼此的坚持与不容侵犯。
须臾,周君玦也从店堂内探头而出,附在柳元儿耳后狎昵低语,惹得她娇笑连连,随即转身与他一同走进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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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烊后,一品绣的掌柜快速地清算,柳元儿的荷包共卖出二十三个,许慕莼的荷包只卖出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