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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尊者,他自然可以率先离席。各家在河畔都摆有营帐; 上巳又流行通宵饮乐; 梁峰便没有让人送行; 带着奕延和贴身侍候的几人,沿着林道向远处停着的马车走去。谁料刚走出几步; 便有人拦在了路边。
“多亏梁太守路上施援; 我家女郎方才脱险。此刻想要当面拜谢。”一个婢女上前一步; 脆生生; 娇滴滴的说道。
在她身后,一位身着绣彩裲裆衫的女郎站在那里。与身后几名仆役把怎么宽敞的道路堵了大半,显然是侯了不短的时间。
又是那个薛氏女?梁峰眉峰挑了起来,他可没料到,这丫头竟然还不死心。不过这里距离营帐区可不算远,被个未婚女子堵在路上,怎么也说不过去。轻叹一声,梁峰道:“举手之劳,女郎何必多礼。”
终于听到梁太守作答,薛五娘心头一喜,轻扭腰肢走上前去。她的一身打扮,都是最时兴的款式。锦裲裆在腰间一束,上面装饰用的黄金五兵佩琳琅满目,更显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宽大的长袖随风摇曳,时不时还能露出细弱手腕。腕上未曾着金钏,而是带了一串玛瑙佛珠,腕白珠红,若绛点凝脂。长长的罗裙之下,还换上了一双小巧的彩丝屐,木齿踩在石道上,发出悦耳轻鸣。
这可是她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搭配出的行头。那佛珠更是费尽心思,定能让府君多看一眼!
然而当薛五娘走进,真正看清了面前那人时。一瞬间,她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面前之人,俊美容色,远超想象。明明未曾傅粉修容,一身简简单单的衣袍,就让人挪不开眼。什么玉山琼树,什么鹤立鸡群,只有见到,才知言语之苍白。自己这一身精雕细琢,反到黯然失色。
若能与这样的男子长相厮守,又何必在乎他的身家前途?!
然而对上那双无悲无喜,淡然无波的黑眸时,薛五娘猛然回过了神,想起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面红过耳,她慌乱行礼道:“奴、奴家道遇险阻,乱了心神,亏得府君相助。奴家感激不……啊!”
也许是她行礼的动作太仓促,足下木屐竟然磕在一块碎石上,身形一晃,向前栽去。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投怀送抱了。梁峰简直要无语问天。一个十五六岁,没胸没屁股,身高还不到他胸口的黄毛丫头。涂着白森森的粉,红坨坨的胭脂,还在眉梢点了金箔作为花钿。妆容之浓,放在夜店都显夸张。还来这么俗烂的套路,实在让人无福消受。
然而他还未曾动作,一只手斜刺里伸了出来,狠狠地抓在了薛五娘的手臂上!
那声娇啼立刻变成了真正的呼痛,薛五娘被强行拉直了身体,一双妙目,对上了另一双森冷的蓝眸。
看着面前那张高鼻深目,杀气腾腾的丑怪面孔,薛五娘吓的惊叫都憋回了肚里,两眼立刻泛出了泪珠。
“伯远,不得失礼。”一个声音在两人身侧响起。
薛五娘一个激灵,就向说话之人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当看清那人的神色之后,她的心骤然停了一拍。那双黑眸,依旧冷清,似乎还多了些隐藏在其下的不耐。就向看穿了她的心事,心生鄙夷一般。
木愣愣的被赶来的丫鬟抢了回来,薛五娘只觉得喉中像是堵了些什么,费尽气力张了张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梁峰倒是彬彬有礼的颔首道:“女郎请归营吧。莫再遇上麻烦。”
说罢,他也不管那几个薛家下人,带着梁荣大步而去。
胸口传来的痛,压过了手臂之上的。薛五娘眨巴了几下眼睛,泪水立时顺着面颊流淌而下。她这是做错了吗?梁太守又如何会纳一个瞧不上的粗鄙女子?可是她,可是她只是想嫁入梁府啊!
“女郎!女郎莫哭……”身边婢女慌乱的劝了起来。可是薛五娘又怎么忍得住,又羞又恼,又痛又悔。涕泪冲花了那精致的妆容,也让一颗芳心碎成几瓣。
梁荣也听到了身后的哭声。然而此刻,他却不像刚刚一样,还要问上一句,帮上一帮。而是气得紧紧抓住了父亲的衣袖。这女郎好不要脸,分明是觊觎他家阿父!他家阿父如此俊美英武,那个薛氏女又如何能配得上?!
像是感受到了衣袖上传来的拉力,梁峰笑着低头问道:“荣儿怎么了?”
梁荣用力咬紧了嘴唇,纠结了良久,方才道:“阿父可要娶那薛氏女郎?”
“为何要娶?”梁峰笑着弯腰,把儿子抱在了怀中。小家伙分量越来越重了,也亏得他身体渐渐康复,方才能抱动。
投入父亲的怀抱,梁荣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低声道:“我看那薛氏女郎,不,不好……”
这样的小家伙,又怎么分辨女人的好坏?梁峰一哂,打趣道:“那若是为父娶了别家女郎,荣儿可愿多一个继母?”
这话顿时让梁荣愣住了。继母?他自幼没有母亲,根本不知真正的母亲该是如何模样。若是来了继母,阿父是不是就不会如现在这样,喜爱自己了?若是生出其他孩儿,他还能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爱护关怀吗?
小手抓住了柔软的衣襟,梁荣嘴唇抖了一抖,最终开口:“若是阿父要娶,荣儿愿意。”
那些恐惧,那些不舍,全都被他压在了稚嫩的声音之下。他不愿舍弃这样独一无二的关怀,但是阿父如此年轻,应当娶妻的。这是孝。是师长千叮万嘱,让他铭记在心的东西。
看着小家伙脸都快皱到一起的模样,梁峰不由叹了口气。这种自幼丧母的独生子,对于父亲的依赖自然非比寻常。但是梁荣依旧肯让他续娶。这样乖巧贴心的孩子,如何不让人心痛。
摸了摸梁荣的小脑袋,他轻声道:“嗯,阿父定然会娶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好照顾荣儿。”
也许他确实该尽早娶妻了。小家伙年岁越长,对于继母就越发不适。还不如早早娶了,让孩子有个适应的过程。
看看今天这情况,梁峰也算彻底明白了过来。此时男女大防可不像后世,上街围观俊美男子的妇人数不胜数,掷果盈车这样极具先秦风致的韵事也不算少。恐怕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未嫁女子有投怀送抱的勇气。薛氏女说不定只是第一个,之后的烂桃花还不晓得有多少。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结一门政治婚姻。萝莉嘛,多养两年,说不定也能养成自己喜欢的类型。
心中渐渐有了主意,梁峰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往前走去。走了几步之后,他的脚步突然一顿,转过身来。只见一直跟在身后的奕延,不知何时落在了后面。
“伯远?”梁峰疑惑开口。
像是凭空被抽了一鞭子,奕延浑身一震,上前一步:“主公,属下今日唐突……”
梁峰这才明白过来,他可能是担心冒犯到了薛家女郎,笑道:“伯远勿忧。今日之事,少不得薛仁在背后弄鬼。他和梁府的白瓷交易,每年高达数百万钱,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翻脸?不过你也别太紧张,见到什么人都当贼防着。有些事情,该让青梅阻挡的,就让她来挡。”
听到这话,奕延头颅垂的更低,闷声道:“属下明白。”
梁峰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劝,带着梁荣登上了马车。
待马车吱吱呀呀启动之后,僵立在道边的奕延,才慢慢抬起头来。当那个女子扑向主公时,他只觉心都快炸了,怒气直冲头顶,才会不管不顾的拦下对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怎能这么亵渎主公!
可若是来历分明的呢?就如主公所说的继室。
身体大好,年纪又轻,还有如此的风姿身家,有什么能阻止主公,再娶一个佳妇?若是到那时候,他也能如梁荣一样,接受一个新“主母”吗?
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
他不愿。直到今日,他才想明白。他是不愿的。
可是他的不愿,又顶什么用处?
马车开始行进,几位梁府护卫看了过来。奕延僵硬的迈开脚步,来到了自己的坐骑前,翻身上马。当在马背上坐定之时,他突然发现,那白色的马鬃上,多出了一片鲜红血迹。
翻过手掌,血水顺着掌心流淌而下。就像他心中那生痛的疮口,红的刺目。
并没有停下来止血,他用那受伤的手掌勒住了缰绳,一夹马腹,紧紧跟上了前面的车驾。
作者有话要说:
梁少:呵呵,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不约!
小狼狗:QAQ
第173章
位于济北的庄子; 怕是十年没住过人了。屋舍都老旧不堪; 院中也没有亭台景观; 一眼望去,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和杂乱的草木,说不出的萧瑟。
坐在这样的院中; 王汶又哪有往日清闲心情?哪怕多看一眼,都会生出无限离愁。因为这个,他的身体也差了许多,断断续续病了几场,亏得家中医者妙手; 方才恢复了一些元气。
这样颓唐的日子里; 接到上党送来的书信; 怎能不让王汶重视?
一双碧色琉璃杯,静静置在案上。杯身缠绕着一圈细密花纹; 就像天然雕琢而成。然而手指摸上去; 却跟杯壁一样光滑莹润。斟上酒水; 就像倾入了一汪碧泉; 通透可爱,仿若从杯中,就能见到那远去的安闲。
逃难仓促,有多少珍宝没能带在行李之中。如今收到这样两只杯子,确实让身在异乡之人,生出几分安慰。
仔细把玩过酒杯。王汶才打开了书信。还是那一笔让人惊艳的字迹,几载过去,梁子熙的字更加圆熟,也有了锐意的锋芒,似乎脱去病体,展现出昂然姿态。这样的字,也许不像曾经那样合乎士族的胃口,但是王汶却觉得,这更适合留守并州,以一己之力镇咽喉要道的上党太守。
然而看着看着,王汶的眉峰就皱了起来。这信中所写,可跟自己想的不同。过了良久,他放下手中薄纸,对下人道:“唤子怀来见我。”
王柔王子怀,正是他的族弟,也是七娘的父亲。这次与梁府联姻的事情,就是他二人说定的。如今出了变故,自当找对方商量一下。
不多时,一个身着葛衫,面容俊朗的男子走进了庭院:“六兄,不知唤我何事?”
“九郎,上党发来书信,正想找你商议。”王汶也不废话,把信递了过去。
草草看过,王柔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上党打下了阳邑,在元正的时候?”
元正那日,可是出了日食的!本就不该兴兵的日子,出现了这样的凶兆,何等的不吉。更别提信中还明白说了,有什么火化天雷,击破城墙。简直耸人听闻!
“难道真有神佛相助?”王汶忍不住拨了拨手上的七宝佛珠。这也是最近才时兴的饰物。普通人家只能用檀木或是珊瑚珠,而他则是用正经的佛家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色泽斑斓,炫目无比。挂在腕上,心烦的时候转上一转,确实能让人心情平静几分。
王柔却不像从兄那样崇信神佛,思索了片刻之后,他道:“不论此事吉凶,阳邑终是拿下了。之前上党还击退了一次匈奴来袭,这兵力,可比往日要强上数分了啊。”
王汶倒也知道些上党的事情:“怕是屯兵练成了?”
收容流民屯垦官田,再将其编练成军,这就有些仿照魏武故法了。但是并州乱成那个样子,也没法提供兵力财力,朝廷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问太多。
听到这话,王柔叹道:“只是这胸襟气魄,就远胜并州诸官。六兄,这才是家中需要的助力啊!”
臣掩君相又算得了什么?太原王氏乃周之苗裔,在秦时就不乏拜大将军,封公封侯之辈。东汉之后,更是人才辈出。到了王浑一代,可谓位极人臣。这样的世家豪门,其实根本不在乎当朝天子姓甚名谁。家族的利益,要远远大于其他。
现在并州大乱,匈奴未见称霸之相,如何能够依附?而王氏一族的根基,始终落在太原。若是弃之不顾,就如水上浮萍,如何能够存活?找一个合适的联姻者,始终是件大事。日食凶名又如何?远在并州的王浚,不还把女儿嫁给了鲜卑人?只要有兵,兵强,就足以抵消其他所有问题。
听到族弟如此说,王汶心中不由一松。梁子熙可是他的知交,在他心中,就算没有其他那些附加条件,也是个值得下嫁女眷的良材。不过犹豫片刻,他又道:“只是七娘配他,是否合适?”
信他可是读过的,总觉得子熙对七娘当初避而不见的事情,有些芥蒂。不过当时仓促,他也没法顾忌这么多。如今真要联姻了,却不能不郑重一些。
王柔立刻道:“七娘自幼聪慧,是个识大体的,又正当其年。六兄勿忧,还是尽早敲定婚事为好。”
有了王柔的劝说,王汶也不再犹豫:“如此,我便回信与子熙吧。”
这样的佳婿,盯上的恐怕也不止一家。还是早早定亲,免得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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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父亲应下了婚事?!”香闺之中,一位少女面色惨白的直起身形,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贴身婢女。
“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