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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搔到了刘曜的痒出,笑着拍了拍章典的肩膀,他转身大步朝城下走去。
这粗鲁的动作,让章典的眉峰微微一拧,不过很快就放了开了。脚步轻抬,他跟上了那匈奴汉子的步伐。只要跟上这人,何愁他的目标无法实现?
来司州投匈奴,是他离开幽州就定下的计划。既然恶了太原王氏,再回并州是不可能了,投身朝廷也未必安全。不如重新开局,另作打算。但是投谁,他确实仔细思索过一番,最终才决定下来。
投效汉王刘渊,他这样的身家名头,恐怕不会被人重视。而刘渊的几个儿子,也各个喜用匈奴,不怎么重视晋臣。因此,他才选定了刘曜作为恩主。这人也是王室一脉,虽然乃是假子,但是极得刘渊重视,而且战力卓绝,又亲晋人。投了他,虽然位分上略显不足,但是宁为鸡首不为凤尾,更易出头。而且匈奴内部也隐患冲冲,若是嫡子刘和继位,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这刘曜,可是能当一步活棋的。
而这次的长安之役,就是他精心准备的开局。当初天子暴亡,百官离散,太史令手下的监天官,有几人便落在了匈奴这边。而上党日食之事,他总觉蹊跷,仔细盘问之下,他们根据正旦的食分,推断出了七月可能会有日食。
而他,就如那梁子熙一般,进言刘曜,让他选在日食之后攻城。果真一鼓而下!这一战,非但打出了刘曜对他的信任,也戳破了上党使出的把戏。等到解决冯翊郡之后,何愁匈奴大军不再攻上党!
章典唇边露出一抹森冷笑容。他可是听说了七娘的下场,也得知梁氏和王氏婚事告吹的消息。然而只是如此,哪能泄他心头之恨?夺妻离乡之仇,可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了的。那梁子熙,还欠他许多!
浊混的血腥味冲入鼻腔,章典鼻翼抽动两下,目不斜视,踏过足下污血,紧紧跟在了刘曜身后。
※
“奕都尉,匈奴已经退出七十里。其余几城储粮不多,应当无以支撑数千兵马。这次晋阳之围,彻底解了!”坐在祁县的县衙之中,令狐况满面兴奋。
这次的仗,打的实在痛快!朔日日食之后,他和奕延两方人马同时对祁县发起了攻击,还有上党霹雳砲助阵。不知是不是被上次阳邑之战吓破了胆子,祁县城中的匈奴守兵竟然只坚持了半日,便弃城而逃。
埋伏在侧的骑兵立刻衔尾追击,硬是让那支冲出重围的匈奴兵又减了两成,连沿途的城池都不敢进了,四散逃了出去。想要把这些溃兵收拢起来,就需要极大的心力。而离石大荒,更是加重了匈奴在并州的负累,怕是短时间内,都无人敢犯晋阳了!
这可是大胜啊!自从回到晋阳之后,已经打了大半年窝囊仗,再次跟奕延联手,才让令狐况记起了当日畅快之情。上党的兵马和官兵太不一样了!若是每支晋军都能如此,何愁天下不定?!
虽是大胜,奕延面色却没什么改观,冷冷颔首:“夺回祁县,匈奴就断粮了。京陵等城,可以徐徐图之。先巩固晋阳一线再说。”
这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秋粮是来不及种了,但是牧草、麻、乃至菜蔬都可以补上,若是垦荒及时,冬麦也能保住。晋阳被围一年,粮食人丁都大大匮乏,实在急需休养生息。
不过这些,不是令狐况这等武将关注的事情。他兴冲冲道:“是该巩固巩固周边郡县。新兴郡那边乱的时间不短了,而且背后还有白部鲜卑蠢蠢欲动。若是不能尽快解决,怕是晋阳要背腹受敌……”
正讨论着未来的打算,只见一个亲兵快步走进了县衙,对着奕延附耳说了些什么。那双灰蓝的眸子中,像是突然绽出神采,奕延长身而起。
“奕都尉?”令狐况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状况了?
“主公从洛阳返回,我要去迎。”奕延的语气根本不是商量,而是简单告知。
令狐况眨巴了一下眼睛:“呃,既然府君归来,我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背上一寒。奕延那双苍狼也似的眸子望了过来,冷冷道:“令狐将军还是留在祁县,顾全大局为好。”
“……”令狐况还能说什么?只得看着那人快步离去。这是怕自己抢了他的功劳吗?困惑的挠挠下巴,令狐况不再纠结,埋头处理起军务来。
※
从洛阳回并州,走得还是太行陉一道。然而和来时不同,回程的车速都快了几分。这种归心似箭的心情,不止梁峰有,其他随行皆同!
陉道终究不算好走,然而一路未曾停歇,车队驶过了狭窄山道,进入了并州门户太行关。只要出了这关,就是并州。然而谁都未曾想到,竟然有人等在了太行关中。
“末将来迟,还请主公赎罪。”身着全身甲胄,奕延仍旧单膝跪在了地上,像是请罪,也像是宿卫。他说的,不再是“属下”,而是如其他人一般,改称了“末将”。
看着那依旧笔挺高大的身影,梁峰只觉身上一颤,似乎浑身都不对起来。用手狠狠掐住了大腿,他深深吸了口气,才问道:“晋阳事毕了么?”
第196章 进退
车队刚刚驶入太行关; 梁峰甚至都未从车上下来; 就这么开口。语气都不像是询问; 而像是责备了。
奕延却像是未听出似得,沉声道:“朔日之后末将与令狐将军联手攻城,匈奴大军出逃。追伏又杀了三千有余; 溃兵四散,祁县已归于我军手中。”
这是实打实的大胜。非但夺了祁县,还彻底把围城的匈奴兵赶出了晋阳范围。大军溃逃,怕是难以收拢。匈奴再想进攻,也要费一番气力了。梁峰原本还怕奕延头脑发热; 扔下战事跑来的。现在看来; 倒像前来表功了。
然而这样的表功; 他是万万没理由责备的。
顿了顿,梁峰才道:“伯远此战辛苦了。”
道一声辛苦似乎太轻; 然而奕延的头却更低了一些:“主公车马劳顿; 末将已经备好了房间; 还请主公下车休憩。”
从洛阳到并州; 是绕不开太行陉的。而通过太行陉这条狭窄山道,抵达太行关时,往往也就日落西山。为了关隘安全,一般人等都要出关到山下驿站休息。然而梁峰非比常人,乃是太行关真正的主人。他来了,莫说是一旁的军寨,就是关内那罕少几间房,也是能腾出来的。
青梅听到这话,不由面露喜色,连忙支起了车厢的竹帘。郎主可是在路上赶了两日了,有房间自然要好好休息一下。
梁峰看着那挑高的竹帘,在心底暗叹一声,迈出了车厢。然而当脚踩实地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晕车的状态未曾彻底消失,膝盖一晃,险些没能站稳。
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扶住了他。奕延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就像往日一样,用手托住了他的臂膀。
夏衫单薄,掌心炽热。只是一碰,鲜明的感觉就冲了上来。似乎连指尖粗茧,都印在了骨髓之中。
梁峰只觉背上寒毛都立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挪开了手臂:“带路吧。”
手上一空,奕延的眸光不由微黯。压住了那点失落,他上前一步:“房在这边,主公随我来。”
这么小的关隘,实在也没多大的房间。然而奕延选的不差,在临近关隘前幽井的地方,僻出了一件空房,应该是早就收拾过的,一尘不染,铺了席,置了榻,甚至还有一张案几。实在比露宿军营要好上数倍。
随行的仆从在青梅的指挥下,飞快摆上了香炉和其他日用品。因为晕车,梁峰旅行途中用饭一向不多,如今也没什么胃口。姜达倒是跟了过来,打量了一下房间,赞道:“这里不错,可以施针了。先让主公洗漱一下吧。”
野外条件粗陋,不利于行针,这两日,他都盼着赶回并州呢。
梁峰还未开口,奕延便道:“热水已经备好,我让人取来。”
盛了热水的木桶很快就送了上来,青梅手上极为利落,取来铜盆,伺候梁峰净面濯足。到了这时,反倒不好开口了。梁峰垂眸,任小丫鬟伺候他洗漱。当白皙的脚放入盆中时,奕延突然道:“听闻主公升任了刺史。”
梁峰脚趾一晃,荡起些微水波:“嗯,天子还擢升我为县侯,并免了并州三年赋税。不过安北将军会有其他人选。”
简简单单一句,让奕延心都抽了起来。他能看出,面前之人又瘦了,面色也苍白的厉害。洛阳之行,恐怕不止是旅途劳顿。只看看这个安北将军的任命,就知东海王的防备之心。这一行,主公怕是没少吃苦头。
而他竟然不在主公身侧。
“末将只听主公号令。”奕延垂下蓝眸,低声道。
这是效忠之言,然而梁峰却能听出话里隐藏的深情。头又隐隐痛了起来,这可是奕延,要如何才能解开死结?
抬起脚,梁峰任青梅擦干水痕,侧身躺在了榻上:“州中事务,回去再说吧。”
姜达也上前一步:“主公此言甚是,跋涉两日,还当好好休养才行。奕都督,来帮……”
这次没等姜达说完,梁峰就截住话头:“不用,只是针艾,有青梅就行。”
姜达眉峰一挑,主公怕痒,针艾时总要有人帮把手按住。出门在外青梅伺候也就罢了,现在奕延在这里,能按的更牢,又熟悉诊治,为何不用?
不过主公都吩咐下来了,他也没必要强改。摇了摇头,他取出怀中针袋,准备行针。青梅这些日子也习惯伺候了,脸蛋微红凑了上去,用手按住了郎主略显瘦弱的小腿。那双柔荑娇娇嫩嫩,力气倒也不算小。只是感觉,截然不同。
梁峰闭上了双眸,像是把记忆中那些挥之不去的东西也隔绝在外。奕延立在一旁,双拳紧紧攥住。他知道在那之后,事情会变得跟以往截然不同。但是真正面对之时,还是有锥心之痛。即便如此,他也不肯放弃。总有什么,能让主公无法真的把他赶走。
针艾已是循例,姜达手上飞快,不多时就已经施针完毕。轻轻舒了口气,他叮嘱道:“主公,再喝一剂药,就尽早安睡吧。赶回潞城还要两日呢,不能太过操劳。”
有个健康医生跟着,想逃都逃不掉,梁峰颔首:“你们也早些歇息。吩咐下去,今日不用轮岗了。”
他可以在牛车里睡大觉,下面这些人却要负责警戒。好不容易回到自家地界,自然要让大家睡个好觉。
姜达心中一暖,起身告退。奕延却没有跟着退出去,而是靠后两步,站在了门前:“我为主公守夜。”
“伯远!”梁峰眉头都皱了起来,“你刚刚夺回祁县,当好好休息才是,守什么夜?!”
奕延却没有让步:“我是主公贴身护卫,自当为主公守夜。”
这是梁峰当年第一次见奕延时,所说的话,如今却被原样搬了出来。梁峰差点没气笑了:“那不做都尉,重新做护卫如何?”
奕延闭上了嘴,他当然不能只做护卫。如同影子一样守在主公身边,能得到重视吗?不会。唯有能替他剿灭贼匪,击退强敌,保住上党、乃至并州全境,才是最佳之选。主公需要的,从来都是将才,而非一个亲卫。
用右手按在了胸前,奕延行了一个梁府独有的军礼,默不作声退了出去。看着那道身影,梁峰轻叹一声。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可是体内徘徊的东西,一直在挣扎不休,就像挥之不去的鬼影。难免让他生出几分急躁,几分焦虑。退出去就好。
扭头看向一旁吓的有些发呆的小丫鬟,梁峰放低了音量:“今日你也不用守夜了,好好休息。”
青梅立刻回过神来,小声道:“奴婢不累……”
能够在出行时带上自己,而非碧荷,已经让她欣喜若狂。这点劳累,她是能撑下来的。
然而榻上之人已经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看着郎主那好看的眉峰皱在了一处,青梅也忍不住有些心痛,连忙点起了安神香。袅袅香烟溢出,让这个小小陋室,也显出几分宁静。
见郎主闭目养神,青梅便小心退了出去,准备到厨下取药,再备些清淡的吃食。然而刚刚出门,她就吓了一跳。只见门边,一个高大男子巍然而坐,如同金刚一般守在房门。正是刚刚退出去的奕都尉。
青梅想说什么,奕延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人可不似郎主那么温文尔雅,一举一动,都透着股让人胆寒的东西。不过青梅是见过他照顾郎主时的样子,更何况有这么个人在,也让人觉得安全不少。乖巧的点了点头,她悄悄离去。
半倚在门边,奕延眼帘微垂。当年,他刚入梁府时,每日都为主公守夜。白天操练再怎么疲累,只要晚上守在主公门外,就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似乎浑身上下只剩一颗恨不能为之效死的忠心。然而今日,他却没那么单纯了。想求的太多,早就超出了主仆应有的界限。而这一步迈出,就再也收不回了。
就如那改掉的自称。
然而后悔已经没甚用处。他所能做的,只有更牢的抓住那根稻草,不至于被击溃冲垮而已。毕竟,主公还是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