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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几具棺椁,连同司马腾庶子一同返回洛阳时,小皇帝的头都痛了起来。
谁能料到,司马腾连几日都守不得呢?并州兵马只是晚了三五日,这边尸首都凉了。可是并州兵真的来晚了吗?恰恰相反,从羽檄传发出到兵临邺城,一共才花了十日左右。晋阳距离邺城可不近,一定是接到了军令,立刻整兵出发。于情于礼,梁子熙都做到了极致。这样的忠臣,又念旧主,实在难挑出毛病。
可是司马腾怎么办?毕竟是东海王的亲弟弟啊,就这么白死了吗?
花费了一番口舌,小皇帝才安抚住了司马腾的庶子。朝廷是要追封谥号的,继嗣也要落在他身上。只是不知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子,这庶子竟然不想回到邺城,只盼另镇他处。
这事,只能等司马越出面决断。
不过如此一来,邺城怎么办?小皇帝看着王衍,欲言又止:“司徒,流寇匪首已除。如今邺城全靠并州兵力,是否当早作安排?”
小皇帝一开口,王衍就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邺城需要再派兵马,但是并州兵已经驻扎进去了。这意思是,能不能让梁子熙同时都督河北呢?
晋时,都督数州简直稀松平常。但是梁子熙不行!他是小皇帝看中的人,司马越早就忌惮无比。现在又害得司马腾惨死,险些绝嗣。让梁子熙兼领魏郡,简直是白日做梦!而且这还要牵扯幽州王浚。王浚对于冀州的染指之意,朝中不少人心中都清楚明白。只是没有适合的机会,一直拖了下去。现在梁子熙背后使坏,把代郡割给了拓跋部,又来抢占冀州的门户魏郡,绝对要惹恼王浚。
可是这一道道命令,又都是朝廷所下。闹到如此地步,远在荆州的司马越怕是要怒火攻心了。
这样的麻烦事,说实在的,王衍是真不想管。然而思索片刻,他就计上眉梢:“此时关乎重大,最好去信荆州,询问太傅意见。”
小皇帝就是趁司马越不在,才暗中动些手脚。现在王衍点破,倒也不敢得寸进尺,只得唯唯诺诺道:“便依司徒安排。”
见小皇帝这副模样,王衍不由捻须一笑。此子心思颇重,又爱生事端。若不是司马越急于剿灭伪帝,确立自家正统地位。怕是早就对小皇帝动手了。不过这次他想出的法子,司马越定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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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城下起伏。人潮如同翻涌不退的浊浪,冲刷着高耸的城墙。
伪帝司马颖节节败退,逃回了封国。可是江陵这个重镇也未舍弃。如今司马越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先打掉江陵,之后取司马颖这个老对手的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了。
可是江陵实在不好打!七省通衢,兵家要地,还是新旧两城互为犄角的格局。冬日攻起来,简直就如刀山鬼蜮,艰难无比。不过即便如此,司马越也没有半分松懈。他手下大将苟晞极为善战,除了为人苛烈,犹如白起之外,并无太大毛病。不过这性子,放在督军上就管用极了,就连那些疲弱的民夫都鼓起勇气,一阵一阵的向前冲去。
这已经是第十日,就算是江陵这样的城池,也扛不了多久的。
然而呆立在帐中,司马越并没有为这样的进度欣喜。相反,看着洛阳送来的信报,他只觉得五内俱焚,怒不可遏!司马腾居然横死邺城?连带三个嫡子也死了个干净……这!这让人如何接受!
又是那小皇帝和梁子熙联手搞出的事端!看着战报,司马越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领兵,回去教训那竖子!可是战事进行到这等时候,哪能退却半步。洛阳,怕是还要两月才能回返。他怎能坐视这些人为所欲为?
气得七窍生烟,司马越恨不得立刻下旨,让王浚兼领冀州,最好吃掉梁子熙的地盘。然而当见到王衍的私信时,理智稍稍回笼。他皱起了眉峰,又看了一遍,终于抚掌而笑。
“此计甚妙!”
在他面前这张纸上,只写了寥寥几句。但是最重要的,却清楚明白。镇守邺城有攻,当擢威远将军奕延进安北将军,封关内侯,领河北兵事。
从杂号将军,一跃封侯进品,还领一地兵事。这是何等的殊荣?而这样的厚赏还是其次,司马越心知肚明,那个羯将,才是并州兵马如此强大的根源!心腹爱将又如何?又几人能够抵挡利禄!何况是一个出身贫微的羯人。
若是他领命,并州就少了一个得力干将,再派个太守接掌邺城,还能节制不住个羯奴?而若是梁子熙不允,十有八九会让奕延撤出邺城,回到晋阳。如此一来,邺城的麻烦不就迎刃而解?还能在这主仆二人之间,埋下一根深刺。这样的高升,奕延真就毫不心动吗?
就算知道其中有鬼,梁子熙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论成还是不成,并州兵马实力都会大减,这才是离间计的妙处所在!
王夷甫果真智计过人,等到剿灭伪帝之后,就让他那弟弟王澄出任荆州刺史好了。终于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司马越放下书信,轻笑一声。之前日食,他还忧心不止呢。如今迎刃而解,岂不快哉?
只可惜,要赶不上正旦大朝了。司马越冷笑一声,就让小皇帝在洛阳多玩几日吧。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第246章 抽薪
“朝廷这旨意; 着实毒辣!”段钦面如沉水; 简直都生出恨意了。
为了救邺城; 他们兵也出了,粮也耗了,连善后的官吏都派了出去。下来应该是举荐贤良; 占住邺城这个位置,甚至让主公派兵镇守。谁料发下的“恩赏”,竟然是这个样子!
擢奕延为安北将军,封关内侯,领河北兵事?
这哪是赏赐?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让两人离心!
张宾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东海王还是欺主公势寡。若是换王浚来; 他怎敢如此?”
这旨意的目的性太明确了; 就是利诱奕延,让他背弃主公; 改投朝廷。可是明面上却难挑出错来。因为这是赏功; 而且赏的极高; 显出朝廷并未薄待有功之臣。这样的恩赏; 也是主公永远也给不出的。甚至严格算起来,奕延的功劳一直被主公压制,很多时候要分功与他人。两相比较,再怎么淡薄名利之人,也要生出些异心。
而这一招,更阴狠的是拔掉了邺城这个桥头堡的位置。若是奕延接了赏赐,他就是朝堂派去的安北将军,连冀州的战事都不好过问,如何参与并州与幽州之间的争斗?而抗旨不接的话,奕延就必须退出邺城,把它留给继任者。算好的布局还是要被打乱,这一场仗,就白费功夫了!
更要命的是,若是拒了赏赐,奕延心中难道不会怨恨主公吗?这样的刺放在主臣之间,简直让人如芒在背。一个不好,就是离心离德。奕延是并州诸军之长,也是主公的心腹爱将,地位本就敏感非常,哪能经得起猜忌!
“东海王防备主公,也不是一日两日。主公不如去信奕将军,阐明轻重,他定会拒了封赏!”段钦毕竟更了解奕延,立刻做出决断。魏郡可以不要,但是奕延这样的将领,绝不能丢!
张宾则更顾全大局:“拒了封赏,也不能立刻撤出邺城。主公当再向朝廷举荐贤能,尤其是向天子阐明邺城之重。若是换个无能之辈,再失如此重镇,岂不麻烦?”
他的谋断更狠一些。在与朝廷角力的同时,甚至挑拨天子和东海王之间的关系。什么叫拥兵自重,这就是!并州已经尽在掌握,还有背后的拓跋部助力,主公可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角色了。封疆大吏,就该有封疆大吏的样子!
想要对付主公,至少也要等东海王打完了荆州。那时魏郡说不定落在谁手中了,难道朝廷还能硬夺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想从这要命的死局之中找个万全之法。然而梁峰坐在案后,久久无言。司马越这计策确实狠毒,但是料错了一点。奕延对他,可不仅仅是忠心。而这别样的心思,成了段钦和张宾也料不到的变数。
若是此刻放弃邺城,召回奕延,他会如何想?两人又要如何相处?那日他说的决断,为的正是让奕延死心。用时间,用距离,用一切可以缓解的东西。把他留在邺城,是个极好的法子。若不是朝廷这任命别有用心,简直可以顺水推舟。
然而给他朝廷封号,把他拒之门外,孤守邺城。那份情感,是否会转向相反的一面?爱的反面,从不是退让或者遗忘。而是恨。爱的越深,恨的越浓。
他还能信任奕延吗?也许在情感动摇的一瞬,信任也就出现了裂痕。
梁峰背上生出了冷汗。以他的经验,又怎会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正在被一个不该吸引的人吸引,变得患得患失。这样的情绪,放在其他事上,也许无关轻重。但是放在并州,乃至自家基业上,立刻成了大患。如何选择,关系的又何止是他们两人?
肚里百转千回,却无一人可吐露。过了许久,梁峰终于轻叹一声:“让伯远接旨。”
段钦和张宾同时一惊:“主公……”
梁峰没有让他们说下去:“我信他。”
奕延是他捡回来的,从一个懵懂少年,养成不败战将。是他绝不该怀疑的人。既然他不想因为那些情情爱爱毁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应当回到最初模样。他信他,教他,用他,从未迟疑。
这份信任,才是破这阴险一局的最好手段。
张宾反应的快些,只是愣了一下,眼就亮了起来:“奕将军若真不会被权势眯眼,让他留在邺城,实乃良策!”
是啊,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处理方式了!看似分道扬镳,实际是埋入内部的楔子,只要发作,就会牵动全局!而这样的掩护,旁人恐怕也料不到,只会觉得自己奸计得逞,放松警惕。这样非但能蒙蔽司马越,甚至对战王浚时,也会多出几分胜算。试想两军作战,突然有人横插一手,还是奕延这等级别的将领。结果会如何?不言而喻!
但是用这样的反间计,最关紧的是两人之间的信任。一旦生疑,全盘介休!
段钦也回过了味儿来,仔细想了想,也不得不点头称是:“奕将军和主公情分非同小可,这点东海王必然不知。若是接旨,局面就大大不同了!”
“不过如此一来,当从邺城调回些兵马。”见段钦也点了头,张宾立刻接道。
若是奕延留在了邺城,他麾下的人马也就留在那边。可是这次他带去的,是并州所有骑兵。都留在那边,对州内防御就有了影响。至少要抽回一半才行。
而撤走这些兵,也会让外人觉得两人的关系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对于奕延掌魏郡,乃至河北,大有好处!
“虎狼营大半出自梁府,可以留给奕将军。”段钦笑道,“如此一来,就能让朝廷为主公养兵了。”
虎狼营是梁府部曲发展而来,人人都有军田可拿,忠诚度实非其他人可比。而那些匈奴别部投效的兵士,听得可是梁使君的命令,留给奕延反而麻烦。若是生出贰心,更是得不偿失。
“如此也好。”梁峰点头应下。
既然要做,最当做到极处。只是这信,写来仍有些麻烦。不知奕延,是否能忍受这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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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朝廷任命,大有古怪啊!”
带着诏书的使臣,也来到了邺城。当听完朝廷旨意后,奕延麾下的将领都躁动了起来。怎么回事?要让将军离了并州?!虎狼营是什么出身,哪能忍这样的挑拨!
王隆当面就发作了出来:“当年我们被那司马腾卖往兖州时,朝廷怎地不管?!若不是主公救了我们,怕是不知在谁家种田呢,哪有如今?现在倒好了,打了邺城,不交给主公,反倒要给将军,这可不安好心啊!”
王隆是和奕延一起入府的羯人,虽然鲁直,却也极为忠心。而队中其他将领,更有不少是邑户出身。还有那些对于佛子诚惶诚恐的匈奴降兵,哪个肯叛了主公?
朝廷与他们没有分毫恩惠,主公却是再造他们的恩主。让他们有家有田,给他们尊重荣耀,就连子嗣也能进学读书。孰重孰轻,是个人就能分的清!
面对群情激奋的手下,奕延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此事主公必然会知晓,当静待军令。”
他的手掌,已经悄然攥紧。若是往日,他巴不得立刻回到主公身边,然现今……也许,留在邺城更好些。那夜的主公所为,着实让他生出了怨憎。太过狠烈,太过决断,就连他都难以承受。若是留在主公身边,也许终其一生,他也只能当个心腹。备受煎熬,却无计可施。但是若离开些呢?不破不立,往日那些,真的行不通了。
可是他有破局之心,主公会信他吗?若是信,当留他在邺城,掌河北一境。倘若不信,则会招他回并州,哪怕别扭无比,也不让他离的太远。
主公,会如何选呢?
压下了手下百般抗议,奕延并不接旨,也没抗命,就这么把使臣留下,等待并州来信。而那命令,他没等太久。
主公命他留下!
当见到信的那一刻,似乎所有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