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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军中眼看就要断粮了。咱们要去哪儿啊?”一名心腹满面愁容,哀声叹道。
当初他们为了攻打魏郡,拿出了老本。军械粮草都准备充足,只盼着打下了邺城,过一个肥冬。
谁料花了不少力气,把邺城打下了,却被并州兵马杀的人仰马翻。别说是粮秣财宝了,就连大营都被人攻破。首领汲桑也死于非命,现在人头还在城外摆京观呢。志得意满的叛军,立刻成了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
亏得石勒收拢溃兵,又拉起了一支五六千人的队伍。不过人是有了,粮却找寻不到。再不决定去向,所有人都要饿死在荒野了。
石勒哪会不知如今情形?眉头紧皱,他思索了良久,方才道:“攻赵郡吧。”
赵郡属于冀州,但是距离邺城很近,一路打过去,也费不了几天功夫。这命令出口,下面贼兵一阵雀跃。他们跟随的这位石将军,可是厉害的狠。连邺城这样的坚城都能攻下,赵郡又算个什么呢?
可是那些人的喜悦,并没有让石勒动容半分。只因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是进退两难的窘境。
他手下的兵马,实在太少了。区区五六千人,想要投靠匈奴,太过寒酸。恐怕不会被匈奴国主重视。可是他又找不出收拢人马的其他门路。
他是个羯人,这就意味着,能够听他号令的,十有八九是诸胡。像李丰那样的晋国叛军,可以投效公师藩,或是汲桑这样的汉人统领,却未必会听羯奴差遣。
最好的选择,就是从羯人,匈奴,乃至乌桓人或是羌、氐中想些办法。可是若放在一年前,这法子还有可行之处。到了当下,简直是白日做梦!
并州已经被平定了,治州的刺史可是有佛子之名!他的家乡上党,就不知有多少羯人投了佛子麾下。匈奴乱兵被清缴一空,乌桓贼匪也斩杀殆尽。整个并州,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之前那支并州兵,给石勒的震撼太大了。他从没想过,晋国还会有如此强大的战力。难怪并州能在一年间大败匈奴,击溃白部鲜卑。比起那支铁骑,他这点匪兵还不够塞牙缝的。也正是因此,他绝了再在魏郡作乱的心思。只是攻下了赵郡又如何?要如何增兵呢?
咽下心头烦躁,石勒打定了注意。反正哪里都有流民,等到攻下了赵郡,再在流民身上想些办法吧。现在最关紧的,还是搅动更多州郡,壮大实力。等他再次集齐了足够的兵马,投奔汉国。到那时,他就不会再败给那支并州兵了吧?
当日狼狈逃窜的耻辱再次窜上心头。石勒咬紧了牙关,暗自下定决心。邺城,他会再次打下的。有朝一日,他也要成为旁人都无法忽视的人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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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那支乱兵,已经逃向了赵郡?”王屏这些时日,还惦记着之前的乱兵。时不时就要招来奕延,谈上几句。
现在听说乱兵已经出了魏郡,攻打赵郡去了,王屏实在大大松了口气。赵郡是离邺城不远,但是终归是冀州地界嘛。打就打吧,也不关他的事儿。
奕延颔首:“是去向了赵郡。不过赵、魏唇齿相依,还是当管管的。”
没想到一个羯胡还能说出唇齿相依这样的句子,王屏不由道:“将军督军河北,当守的是河北诸郡。冀州还有丁刺史坐镇,又有王都督兵马相助,必然无甚大碍……”
话到一半,就有点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奕延的面色太过冷峻,煞气凛然,看着就让人胆寒。干笑两声,王屏又补了一句:“就算要打,也要先添些兵马嘛。将军手中这些兵,防守魏郡都有些艰难,哪还能管别州闲事?”
这话,说的并不算错。可是奕延想要的,不仅仅是魏郡。他冷冷开口:“府君放心,待到春日,末将就能有五千人马,届时再从兵户中抽调一些,足以应付兵危。”
听到奕延这么说,王屏眼中就是一亮:“如此甚好!粮我也向朝廷请来了,养个一万上下人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为是王衍派来的心腹,王屏在粮饷一事上,显得极为大方。乱世嘛,手下兵马总是多多益善。就像奕将军说的,万一乱兵打了赵郡,再掉头回来,岂不又要糟糕?
有了安全感,再看那张过分冷硬,又颇有些丑陋的胡人面孔,也觉得顺眼多了。王屏笑道:“对了,之前还有一事,忘了问奕将军。听闻你至今尚未娶妻,若是有意,本官倒是愿为你指一门亲……”
第250章 美意
说这话时; 王屏的声音里颇有些矜持。他出身琅琊王氏; 就算是疏宗; 也是旁人无法高攀的阀阅高门。哪会轻易会为人做媒?不过与奕延接触月余之后,他还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奕延这人,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不爱饮酒作乐; 不爱金银美人,就连请他赴宴,对那些舞伎也不理不睬。根本摸不出喜好所在。这样无欲无求的将领,反而让人心生警惕。别看张方贪婪,苟晞嗜杀; 武人越是粗鄙; 越是能得上官信赖。若是没个私心; 所图会否更大?更何况这等背主的羯胡!
想来想去,王屏终于把主意打倒了联姻之上。这事也不是没人干过; 幽州王浚不就嫁了两个庶女给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吗?若无二女; 何来幽州十万鲜卑铁骑。不过太原王氏向来不怎么重视婚娶门第; 琅琊王氏可不行。王氏女是断断不会嫁给这样的羯奴。但是没有王氏女; 还有那些依附王氏的小族,随便挑上一个,也是士族出身。配个羯胡还不绰绰有余!
至于奕延会不会答应,根本不在王屏的考虑之中。他这样的身份容貌,娶个庶族已经顶天了,何况士族女郎。若非找不到适合人选,怎会这把年龄还未曾娶妻?
然而王屏自信满满,对面那人,却没有立刻回应。见奕延不答,王屏才觉出不对,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怎么,奕将军不愿我做媒吗?”
他都折节至此了,若是还被拒绝,面子要放在哪里?这群并州兵,还能不能为己所用?
心中正自惊疑,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谢过府君美意,只是末将心中有想求之人。”
嗯?王屏讶异的挑起了眉峰:“将军有属意之人?那为何……”
话到一半,王屏突然停了下来。有想娶之人,却不能娶,会是因为什么?多半是身份有碍啊!这么直揭其短,岂不惹恼了人家?
谁料奕延并未着恼,颔首道:“正是末将位卑,不敢相求。”
王屏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干脆,不由咳了一声:“奕将军如今已是关内侯,都督河北军事。还有哪家女子高攀不上?不如说来听听,看本官能否帮上一二?”
面对这样的好意,奕延仍旧摇了摇头:“只是如此,远远不够。”
他的声音虽然平平,但是那张冰石一般的面孔,却露出了些不同以往的神情。像是压抑,像是苦闷,像是自卑,亦有着不甘和郁愤。
难得见到奕延露出如此神情,王屏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这实在不像是随口敷衍,而是确有其事。恐怕对方所求的女子,真的身份高不可攀。譬如太原王、郭、孙氏那般的高门,任是他封侯拜相,怕都不会考虑。
而这,会不会也是这羯人脱离梁子熙,投向朝廷的原因?梁子熙再怎么爱重此人,也不可能封赏太高的分位,更无法为他求娶高门贵女。梁子熙本人还娶不到王氏女呢,莫说他手下羯将。但是朝廷就不同了。若是能搭上司马越或是王衍,何愁官职爵位?别说是奕延了,世间多少为求一官,颜面尽失的汲汲之徒。这种事情,见得还少吗?
面上露出了些许微笑,王屏道:“未曾想还有佳人得奕将军垂青。只要将军建功立业,为朝廷效命,何患无妻?”
奕延的目中,似乎也闪出了灼然之色:“府君所言甚是。末将不才,也有立业之心!”
他的声音里,确实有野心存在,毫不掩饰的野心。
虽然跟想象的大有不同,但是这点心思,又何尝不是弱点所在。之前的忧虑一扫而空,王屏哈哈笑道:“如此才是大丈夫所为!”
只要有了弱点,还愁掌控不住此人吗?王屏手捻长须,眯起了眼睛。看来这事,也要早早跟从叔禀明。
奕延也不多话,行了一礼后,就退了出去。几日后,邺城开始了新兵操练,一封书信则悄悄沿着滏口陉,向着晋阳发去。
如今邺城和晋阳的重要信件,都会用军事密码。要靠翻译才能阅读,避免消息外泄。
因此当梁峰拿到转译后的信件时,先是松了口气:“乱兵入了冀州。”
这可比想象的要好不少。若是那伙乱兵滞留魏郡,或是南下兖州,都不容易整治。偏偏他们跑到了冀州。这岂不是给出了对冀州用兵的借口?赵郡和常山郡与并州接壤,将来必然也是和幽州交战的前线,提前僻出隔离带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念头一闪,他立刻想起一事:“孟孙,你家中如何?”
张宾出身赵郡,之前还在中丘王帐下任事,这下可是打到他老家了。张宾早就看过了信,此刻坦然道:“宾已迁家眷入乐平,并无后顾之忧。倒是奕将军将来攻城略地,当仔细打算。最好沿河北一线,取冀州东南。”
张宾这么一说,梁峰就反应过来了。西北方向,乃是并州、冀州和幽州三州的交界处,且不说王浚会不会放手,万一夺下来,将来也要变成战场,实在得不偿失。但是换成东南,就方便多了,既不会引起王浚的强烈警惕,也能沿着魏郡一线,扩大领地。实在是上上之选。
“此计可行。”梁峰首肯。
定了计,再往下看,是邺城练兵之事。这些梁峰自然不会担忧,然而又看了会儿,他的面色突然变了。
张宾料是他看到了后面那行小字,温声安慰道:“主公勿忧。既然奕将军把此事写明,就是向主公表明忠心。王屏的诡计,未曾有分毫用处。”
这哪是表忠心?分明是隐晦的示爱!还是当着刺史府所有幕僚的面,用军事密码写出的!当看到那行“王屏指婚,拒之”,梁峰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不是没想过让奕延早早结婚,断了那些诡异心思。但是这事哪容得旁人插手?!
不。梁峰挥掉了那点歪掉的念头。这跟拉拢指婚没关,而是那人心思始终未改。哪怕远在邺城,也无分毫动摇。
压下心底烦躁,梁峰道:“伯远在外,少不得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当早下冀州才行。”
这是怕拖得久了,人心离散?不过张宾没有深究,点头称是,又道:“说起婚事,主公也当另择一士族联姻。梁府人丁单薄,终不是好事。”
梁峰的亲眷关系,确实太寒酸了。司马氏篡魏后,梁氏就未曾出任官职。而贾后当政,他的妻族母族更是受到牵连,无奈才避祸上党。加上同姑母一家决裂,真是找不出可用的血亲了。如此单薄的族裔,始终不符合当世人的看法。至少要跟昭烈皇帝刘备一样,多多联姻才行。
没料到话题转到了这上面,梁峰皱了皱眉:“此事不急。”
张宾只当主公被之前王家七娘的事情恶到了,低声劝道:“也可绕过王、郭等高门。择一身份相当的世家。主公年纪尚轻,又只有荣公子一位嗣子,怎可空置后宅……”
他还想说,梁峰却摆了摆手:“孟孙不必多言。儿女亲眷,乃至结义乡党,终归比不上利益二字。若寻助力,当效仿汉高祖。”
张宾愣了一下。汉高祖刘邦称帝,靠的是什么?是门第吗?是姻亲吗?是乡人吗?其实都不是。他只是知人善任。而打下了天下之后,这些跟随者自然也成了大汉最初的既得利益者,帮助刘邦维持国朝的秩序。其实哪朝得位,不是如此?总要有新的世家,代替旧有豪门。与其一直对高门忍让,不如跳出这个闭塞的圈子,另外提拔一个阶层。
寒士庶族,可不正是最好的目标?
然而这样的路,何其艰险。当年魏武都未曾走通,主公真能走的通吗?
如此重任,怕是不比张子房肩上的轻上多少!胸中涌起一阵豪情,张宾收敛心神,对上座一拜:“宾必助主公成事!”
看着张宾那一脸激动的模样,梁峰也松了口气。世家是麻烦的很,但是科举兴盛之后,终归还是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且就他所知,中国历史上从一穷二白打到帝王之位的能人,可是有不少。联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也许未必。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阶级替换另一个阶级。最为可靠的,还是利益集团之间的争斗。而它也也比血缘,比婚姻更为牢固。
天下还会乱的。那些世家,还是远避江南更好。
至于婚事……梁峰垂下眼帘,在心底暗叹。还是暂时歇了心思吧,至少等平定冀州,解决了王浚这个大麻烦后,再考虑不迟。捏着书信的手指,慢慢舒缓开来。他不再看那信,随手放在了一边。
第251章 拨乱
立春早已过去; 天气渐渐变暖; 数九严寒也随着春风消弭不见。然而坐在大殿中; 司马颖却在发抖,似乎身上冕